石府楼台,比之陈王府的芬芳楼还是差得远了。
不够高,亦不够宽敞。
不过,值此盛夏,在楼台上听琴、饮茶、吹风、赏景,亦是一件美事。
燕晴没有什么雅兴品鉴琴音,她更感兴趣的,是被石乐天邀来作陪的剑先生。
这个三十来岁模样,一表人才的男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倒是一点儿也不像个常走江湖的侠士,反倒如石乐天和林寒涧那般,似是个家境殷实的书生。他的身上,亦不见佩剑,不知他缘何自称“剑先生”。
“听乐天说,剑先生擅长二胡啊?”燕晴手里端着一杯茶,随意的把玩着,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剑先生有些意外,看了石乐天一眼,又看向燕晴,才说道:“略懂而已。”
“说起二胡,我之前倒是有一把,据说品质极好。啧,可惜了。”燕晴摇头叹气,盯着剑先生的眼睛说道:“可惜被一个不当人子的畜生给偷走了。”
剑先生眉头皱了皱,又很快展颜而笑,说道:“殿下的东西都敢偷,那贼子倒是大胆的很。”
“是啊,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燕晴发狠道:“若是被我找到那贼子,定要把他给阉了。”
“呵。”剑先生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燕晴又瞄了剑先生一眼,暗暗可惜。
她原本还以为这剑先生是奇门那拉二胡的老头儿乔装打扮的呢。
此时看来,二人体型、样貌、年纪,甚至是气质,都有着极大的差距。
奇门的易容手段再强,也不能这般夸张吧?
道理上来说,也不能是一个人。
二胡都已经被拿走,那老头儿自是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昭和了。
当是多疑了。
笑一声,燕晴继续跟剑先生说着闲话:“剑先生姓剑吗?”
“不。”剑先生回道:“江湖野人,姓名不值一提。”
“剑先生哪里人?”
“祖籍吴州。”
正说着,一直在弹琴的石乐天停下了手上动作,谦逊道:“献丑了。”
“公子的琴艺,又精进了。”剑先生客套了一句。
燕晴看了一眼石乐天面前的琴,兴致突来,笑道:“我来献丑一回。”
石乐天和剑先生原本以为燕晴是客套谦逊,没想到她这人竟然还有“说话实在”的优点,竟然真的是献丑。
琴艺太差,不堪入耳倒也罢了。
关键是:你是在弹琴,不是在弹棉花!
用这么大劲儿干什么呢?
每一声琴音响起,石乐天都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生怕自己心爱的琴被燕晴给折腾坏了。
剑先生精通音律,对音律之喜,不是单纯的喜欢,而是钟爱!
自己所钟爱的东西,被人这般糟蹋……
剑先生感觉自己快要熬不住了。
如果不是心有忌惮,他是真想冲上去把燕晴给打死。
名家弹琴,若天籁之音。而燕晴弹琴,便犹如要把人送去地狱似的。
更让剑先生不能理解的是:你弹琴就弹琴,把舌头伸出来半截,咬在嘴里做什么?
都说琴音舒心意,听燕晴这琴音,她的心意,当是乱葬岗子!
琴声戛然而止。
燕晴咬着舌头,愣愣的看着琴。
石乐天和剑先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燕晴又弹了起来。
原来她适才是忘记下面该如何弹了。
石乐天虽不似剑先生那般因爱音律而对燕晴生恨意,却也着实有些受不了。
总感觉耳朵里好似有只虫子在乱叫唤。
忍了一会儿,石乐天忽然愣住。
他发现,燕晴弹的曲子虽然难听至极,可她弹琴时的模样,还真是……
真是惹人怜爱。
尤其是那微露的香舌,简直勾人魂魄……
终于,燕晴弹完了一曲。
“唉,许久不弹,技艺都生疏了。”燕晴好似刚吃过了东西一般舔了一下嘴唇,有些遗憾的说道。
石乐天目不转睛的盯着燕晴红润饱满的嘴唇,突觉耳边清净,才回过神,客套了一句:“殿下的琴艺……挺好。”
“是嘛?哈哈,那再来一曲。”
剑先生闻言,眼神不善的瞪了石乐天一眼。
……
京师。
皇宫大内,御书房里。
大梁贞元皇帝看着手上从清眸传来的信,脸色有些难看。
宋王之女兰阳郡主在信中痛斥燕晴借女儿身占自己便宜的恶行,更悲痛欲绝的表示了自己的生无可恋。
“圣上!”首辅大人脸上带着些许愤怒,想起自己心爱的女儿曾经被燕晴拽着去泡过温泉,登时更上前一步,声音更高了一些。“圣上!!!晋王世子所为,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臣附议!”次辅亦愤然道:“臣知圣上偏爱晋王世子!可此子以往胡闹,也还罢了。如今……不,是之前竟假借女子之身,污皇家体面,行龌龊之举,乱人伦大纲!岂能容之?”
此非是朝堂。
御书房中,除了皇帝,只有中书省的三位大员:大梁首辅、次辅和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倒是没有首辅和次辅那般激动。不过,冷静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火热的心。一想到自己最是宠爱的妾室被燕晴看了个精光,甚至还被燕晴借口摸骨看相占了大便宜,他就想让燕晴不得好死。此时,他拱手见礼,很是淡定的慢悠悠说道:“臣听闻晋王世子常出入公主府,与几位公主殿下的关系都不错。”
此言一出,皇帝登时愣了。
他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关系不错?
不错到了什么地步?
兰阳说燕晴曾经轻薄于她……
那几位公主……
皇帝想到此,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首辅和次辅仿佛被点拨了,立时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的痛陈燕晴这些年来在京师的恶行。些许添油加醋,些许风闻言事,经过语言的艺术加工,竟是将燕晴描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畜生。听二人之言,今日若是不把燕晴千刀万剐,都算是皇帝宽宏大量了。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两位重臣赶紧闭嘴。
他闭上眼,沉吟良久,道:“晋王教子无方,罚奉三年!南平……晋王世子,德行有亏,臀杖二十!”
三位重臣闻听此言,俱是一愣。
首辅强忍怒火,道:“圣上!您这……隔靴搔痒!合适吗?”
次辅也是愤愤然,傲然道:“臣斗胆!不敢奉诏!”
在大梁,皇帝虽然是一国之君,统御四海,却并非可以任意而为。按照大梁律,皇帝诏书,要经中书省下发。若是中书省官员拒绝奉诏的话,这诏书,也就不是诏书了。
中书舍人也失去了之前的平静,语气不善道:“圣上对晋王世子,是否太过偏爱了?罚奉三年,臀杖二十?圣上若真是溺爱晋王世子,干脆便不要做任何惩罚了!便当臣等刚才放了一个屁好了!”
贞元皇帝一向宽厚,臣下说话,大多不是特别严谨,但也一直不敢乱了君臣尊卑。今日能在皇帝面前说出这番“大不敬”的话来,足以说明三位重臣都已经怒极。
贞元皇帝呼出一口气,苦笑道:“三位爱卿之意,是要重则?”
“理当重则!”首辅咬着牙说道:“臣建议,将晋王世子贬为庶人!”
“还是轻了!”次辅却是冷哼一声,说道:“不过看在晋王为国操劳的份上,晋王世子又是皇室宗亲,免其一死,倒也不是不行。”
中书舍人还要说话,却被贞元皇帝打断。皇帝扫视愤怒的三位重臣,说道:“贵为世子,若是贬为庶人,当有理有据,以让天下人信服。故……燕晴之恶行,当昭告天下?对吧?”
三人愣了一下。
皇帝继续说道:“那天下人,便都知道她做过的事情了——比如曾经占过三位爱卿亲眷的便宜,对吧?”
中书舍人急道:“也没必要昭告天下,只需随便找个借口……”
“怎么样随便找个借口?”皇帝苦笑着问道:“朕为一国之君,三位是一国重臣。你我君臣,今日是要为天下人做表率,乱了这朝纲礼法,随便找个借口治人之罪吗?今日朕随便找个借口,废了晋王世子。明日朕便可能随便找个借口,罢免了诸位的官职!国有国法!岂能随便!”
本是说惩治燕晴,怎么就扯到了国有国法的话题上?
便好似惩治了燕晴,就是罔顾国法了。
首辅品着皇帝的话,顿时明悟。
到底是人老成精,他立刻就察觉到了皇帝袒护燕晴的意思。
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如此袒护一个出了五服的子侄辈,可既然皇帝有心袒护,自己还真能如次辅所言,拒不奉诏?
那可真是做官儿做到头了。
“圣上所言……有理。”首辅压着心中火气,说道:“金口玉言,既然圣上已经下诏,我等奉诏就是。”
首辅发话了,次辅和中书舍人自然只能忍气吞声。
三人窝着一股火气,退出御书房。
皇宫甬道上。
四下无人。
次辅首先抱怨道:“圣上即便是要依仗晋王威慑秦王,也不至于如此这般吧?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如此宠溺,那燕晴再回京城之日,岂不是要骑在我等脖子上拉尿了?”
中书舍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应该不至于。”说着,四下里看了看,才低声说道:“她未必回得来了。”
朝堂之上,大多人都觉得皇帝此番要将晋王和秦王一并收拾了。所以,曾经的南平郡主,今日的晋王世子,大概率是不可能活着回到京城了。
首辅哼笑一声,道:“后话不提,说说眼下吧。臀杖二十么?呵,若是打的够狠,也足够要了燕晴那厮的小命了!”说罢,又看向中书舍人,道:“你去打点一下,最好在行刑之时……”
……
昭和。
石府。
燕晴终于弹完了第二首曲子。
似是生怕燕晴再弹第三首,石乐天赶紧对剑先生说道:“先生的二胡呢?难得殿下来此,先生可愿献上一曲?”
剑先生用小指掏着耳朵,听到石乐天的话,微微一怔,看向燕晴,笑道:“不了,在下琴艺不佳,不敢在殿下面前献丑。忽然想起石大人之前有事情交代了在下。恕在下不能奉陪了。告辞。”不等燕晴和石乐天说话,剑先生就匆匆下了楼台。
燕晴倒是并不在意剑先生的离开,只是揉着手指,感慨道:“弹琴是真累呢。”
石乐天苦笑,道:“少用点儿力气,就不会很累了。”
燕晴哈哈一笑,说道:“我的琴艺是不咋地,我知道。也就是小时候,跟一个琴师学了点儿,多少年不弹,各种技法都忘了。”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伸了个懒腰。“坐久了也累……”一句话没说完,猛然察觉到胸口一阵松快。
这事儿,她有经验。
急忙抱住胳膊,低头看了看,又仔细感受了一下,暗叫侥幸。
这回与上次不同。
上次是直接崩开了。
这次似乎只是松了些。
大概是自己束胸的时候没有绑紧。
好在亡羊补牢,时未晚也!
心念急转,燕晴一手抱着胸,一手捂着肚子,塌腰皱眉,道:“哎呀!肚子有些不舒服。”
石乐天闻言,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燕晴喝的那碗冰粥。
难道说……
白鹿上前,试图搀扶燕晴。燕晴却背过身子,避开了白鹿的手臂,对石乐天道:“乐天,借你家茅房用一用啊。”
“啊……好!这边来。”石乐天下意识的领着燕晴下楼。他虽然知道女子癸水期间不宜用冷水,却不知碰了冷水会如何。燕晴借用茅房,莫非是……石乐天回头看了燕晴一眼,没看到燕晴衣裤上沾染血迹,这才稍稍安心。
“定是因为那碗冰粥。”燕晴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石乐天苦笑,“早说不让你喝了。”
“哎呀你快点!”燕晴急切的催促着,感觉束带快要绷不住了。
石乐天赶紧小跑起来。
好在石府也不算大,很快就到了茅房外。
燕晴冲进去,刚带上门,束带就彻底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