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摘星楼。
白衣白发的国师三百年如一日地坐在楼顶,五心朝天,盘腿打坐,坐镇帝都龙脉。
据说,只要摘星楼一日不倒,大周便一日不亡。
国师李希夷透过蒙在眼前的白色丝带俯瞰着世间忙碌的芸芸众生,日子一日复一日,枯燥无聊的很。
正当她估算着自己的下尸是否已经赶到当年种下的仙胎身边时,一声脆生生的女童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考。
“国师大人,皇帝陛下求见。”
李希夷柳眉微蹙,脸上稍许有些厌烦之色。
她一挥手,对着那道童道:
“不见。”
“国师为什么就不愿意见寡人呢?”
苍老无比的声音自李希夷身后响起。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姬元武一步步踏上阶梯,来到了摘星楼的顶楼。
他太老了。
脸上的皮肤都已经松垮,到处都是老年斑,头顶的头发都已经脱得没有多少,只留下些许苍白的枯发像是野草一样贴在头皮。
整个人的身子都弯着,要不是手里的龙头拐杖支撑,恐怕早就摔倒在了地上。
虽然来的是大周的皇帝,但是李希夷没有起身相迎,她就这么背对着姬元武,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姬元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曾经见过有人对国师出言不逊的下场,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兄长。
本该被父皇给予了重望的太子,大周的储君,绝对的天潢贵胄。
就因为一句调笑之言,直接当场被剥了蟒袍,杖责一百,就像是扔死狗一般被丢出了宫门,世世代代,永世沦为贱籍。
要不是皇兄那一句玩笑之言,恐怕还轮不到自己做大周的皇帝。
“为什么不愿意见你?因为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走吧。”
李希夷丝毫不把姬元武放在眼里,直接给他下了逐客令。
姬元武并没有离去,他死死盯着李希夷的背影,丢去拐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苍老的头颅抵在地上,面露狂热。
“怎么会给不了我呢?国师,在我幼年时见你,你是这般模样,在我中年时见你,你还是这般模样,如今我老的快死了,你还是这样年轻,国师,你肯定有长生不老的法子,求国师教我,我愿意付出一切!”
长生不老,所有帝王的梦想。
姬元武在壮年时也对那些为了寻求长生,耗费举国财力,昏庸无道的皇帝们嗤之以鼻。
但是当他的头发开始脱落,当他的牙齿开始摇晃,当他的眼神变得昏花,当他拿起筷子的手开始抖动时。
他怕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他已经疯了,当他在名贵龙榻上安详入眠,突然感觉下身一片温热潮湿和腥臭时,他就已经疯了。
哪怕他是皇帝又如何?
他能掌控天下官员的升迁,他能掌控天下百姓的死活。
整个天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但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下身。
在他尿床的那一晚,殿内所有的宫女与太监全被砍下了脑袋。
姬元武连夜爬上了摘星楼,对着国师磕头跪拜了数个时辰,但国师始终没有同意,最终他因为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给不了就是给不了,我要是能赐你长生,她也不用死了。”
李希夷不耐烦地一挥手,一股清风吹来,裹挟这姬元武,直接将他送回了皇宫。
她被白布蒙着的双眼望向远方,透过无穷无尽的时光长河,一直看向了三百年前。
李希夷喃喃道:“小七,你要是看到你的儿孙都是这个样子,恐怕也会失望吧。”
三百年前,当自己从八卦突破到九宫的时候,仇家在自己抵抗天雷最虚弱的时候出手袭击。
虽然那仇人当场被反杀,但是自己也身受重伤,无力支撑在空中飞行,直接落到了一座城中。
当李希夷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剧痛难忍,身子既滚烫,又冰冷,全身上下一点法力也使不出来。
她用胳膊撑地坐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座破庙中。
浑身的衣服都湿漉漉的,身边燃着一堆小小的篝火。
屋子外面,是倾盆的大雨。
“你醒了?”
陌生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李希夷一惊,连忙向一旁看去。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瘦弱小乞丐抱膝坐在角落里,虽然脸很脏,但是那一双大眼却极为清澈明亮,听方才的声音,像是一个小女孩。
“是你救了我?”
“嗯,我看到姐姐从天上掉了下来,就躺在街上,一动不动,外面的雨这么大,你一直躺在外面会死的,我就把你捡了回来。”
“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但是丐帮里的人都叫我小七。”
“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大家都是这么叫的,还有人叫狗子,铁蛋,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这么名字,但是大家都叫熟了,也就成了名字。”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小七突然开口问道:
“姐姐,你从天上掉下来,又这么漂亮,是不是仙人啊?”
“仙人啊,我现在还不是。”
“那以后就是了吗?”
“以后?以后可能是吧。”
“哇!姐姐好厉害!”
就在小七夸赞不绝时,李希夷的肚子咕咕咕的响了起来。
她面色一红,自己已经辟谷多少年了,如今没了法力,肚中再次传来了陌生的饥饿感。
“姐姐你饿了吗?你等着。”
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跑进了漆黑的大雨中。
“哎!等一下。”
李希夷刚想阻止,小七就已经跑的没影了。
过了许久,她才步履蹒跚的回来,怀中裹着什么东西,但是脸上胳膊上,却比出发前多了点淤青。
她像是邀功一般展开了自己衣服的下摆,里面有四个不大的馒头,看起来都有些生冷发硬。
“这是......”
小七将四个馒头全放在李希夷手上。
“神仙姐姐,吃吧。”
李希夷赶紧推了回去。
“这我不能收下。”
两人推搡的一番,小七才肯拿了一个馒头。
这些馒头不大,而且李希夷已经饿的发晕,几口就把三个馒头吃下了肚。
吃了点东西,她也稍微恢复了点体力与法术,心情也缓和了下来。
她望着捧着馒头小心翼翼吃着的小七。
突然问道:
“你有什么愿望吗?”
无论是什么金银珠宝她都可以变出,给这个小乞丐一生荣华富贵不是难事。
小七眨巴着清澈的大眼,反问道:
“愿望?”
“嗯,你有什么愿望?”
她突然羞涩地一笑,扭捏道:
“我说出来姐姐你可别笑我。”
“嗯,我肯定不笑。”
小七正了正脸色,认真道:
“我希望天下所有的人都能吃饱饭,有屋子住,有衣服穿,不要像我一样,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到处被人赶来赶去。”
李希夷一愣,她会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小乞丐能有这样宏达的愿望。
“哎呀,这可真是麻烦的愿望呢。”
她顿了顿,面带微笑地看向小七。
“小七,你想不想做皇帝?”
“皇帝!我吗?怎么可能!我连个名字都没有。”
“没有可以起呀,小七,小七,那你就姓姬好吗?”
“可我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怎么当啊?”
“不是还有我吗?既然我今日吃了你三个馒头,那我便许诺你三百年王朝不倒!”
这便是大周开国皇帝与国师相遇的故事,至今仍然在大周脍炙人口,广为流传。
她们相遇的日子,也被大周史书重点记载。
每当到了那一天,皇宫中就禁止奢华的饮食,只能吃白馒头充饥,名曰忆苦思甜。
后来流传到民间,也就便成了特殊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