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回退到一个小时前。周海鸣拉着陈世威走出廉租区,川海的十月比预料中寒冷得多,他哈了一口气,木然地注视着水雾在眼前翻腾。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陈世威心中还有些紧张,他是个木讷的男子,呆呆地问:“不把小倩也叫上吗?”
周海鸣不回答,陈世威也不敢再问。
小区门口的保安大爷还躺在躺椅上打瞌睡,一旁的闹钟哐哐铛铛响个不停。周海鸣经过大门时,不安地瞥了一眼保安,见后者无动于衷,便加快脚步进入小区内。他穿着宽松的夹克,将铁棒藏在袖子中。冰冷的金属棍棒激得他头脑一凉,哆嗦着说:“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陈世威耷拉着脑袋:“海鸣,咱还是回去吧。”
“别废话了。这可是报仇的大好机会。”周海鸣恶狠狠地说,“你不想替陆哥、替小倩他们讨回公道吗?咱们就摸进去,给那老杂毛一棍子,打晕后拖出来……”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打晕后怎么办?”
“电视里怎么演的?不都是打家属的电话要钱吗?”
“那咱们要多少?”
“至少五万。”
五万。这个数字让陈世威傻了眼,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也许真的是朴素的复仇心理作祟,也或许纯粹是因为贪婪,陈世威不再质疑周海鸣的决定,默默跟上了周海鸣。
二人到了安顾来家门口,先是轻轻敲了敲门,可迟迟无人回应。周海鸣深吸一口气,拿出铁棍,几下便把那老旧的木门砸出一个窟窿。隔壁的邻居听到异响,推开门却对上两个不良少年凶恶的目光,急忙将门带上装作没看见。
安顾来的家里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没有,好像从未有人居住过一般。二人上下粗略搜查了一番,别说安顾来了,就连他那个女儿都没找到。
就在二人在安顾来家里翻箱倒柜时,藏在床底下的安百璃紧紧地握住手里的水果刀,小脸煞白。一觉醒来,陆离就不见踪影,急得她六神无主,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听到有人破门而入,安百璃只来得及找到一把很多年没用过的水果刀,也不敢反抗,只能瑟缩地躲在自己的床底下。
如果被坏人找到了,她就用这把刀自裁,只是好不容易才和陆离和好……这么想着,安百璃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
“就只有这个房间没仔细查了。”
“搜。有值钱的都拿上。”
安百璃心脏砰砰直跳,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腿一直在颤抖。这种危急时刻,安百璃脑子里全是陆离的笑容,他背对着阳光,向着蹲在墙角的自己伸出一只手,用温柔的话语说:“你穿裙子很好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床底好像可以藏人?”
“看看。”
安百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嘴唇被咬的破皮,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水果刀竖在面前。就在这时,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海鸣!你给我住手!”是陆离的声音,他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息。陆离扶着门框,腰都挺不直,只感觉双脚已经彻底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真糟糕,平时应该多注意锻炼的。他只希望自己没有来迟:“周海鸣,你们在做什么?”
周海鸣和陈世威此时正一人一个满满涨涨的背包,突然见到陆离顿时不知所措:“陆哥,我……我们、不是……”
陆离根本没心思听他们回答,他好不容易缓了口气:“你把这间房子的人怎么样了?”
“这里没人……”
“啪!”
话没说完,陆离走上来就是一拳打在周海鸣脸上。为了防止周海鸣反抗,陆离死死锁住周海鸣的脖子,这突然的变故让陈世威愣住了,只能看着周海鸣被陆离制服在地。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陆离上一秒还在和声和气地问话,下一秒就突然攻击周海鸣。
“你干什么?!陆离!你疯了?!”
“疯了的是你们!”陆离用大腿压住周海鸣的脖子,威胁似地注视着陈世威,“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入室抢劫?绑架?故意伤害?啊?!说话啊!”
陈世威是个没主见的主儿,闻言只是退了两步:“不、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
“我们是给你报仇!给我们廉租区的孩子报仇!”周海鸣还在声嘶力竭地吼着,“陆离,我看错你了!你果然是叛徒!和树明说的一样,你就是个叛徒!你早就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是不是!”
他的话让陆离的心骤然冷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为他们做的一切都不值得。什么报仇,分明就是利欲熏心!上次那个喊着“拼了这条烂命也会帮你的”是周海鸣,这次这个喊着“你就是个叛徒”的也是周海鸣。或许都是他的真心实意,可他的真心实意未免太过廉价了。
“陆离,你放开我!我们还算朋友!陈世威!还愣着干嘛,把他拉开!”周海鸣吼道。
陆离一直将廉租区当作自己根,一直希望生活在这里的人过得更好。可这好像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有的人被喊作烂泥,便真的去当烂泥,任人践踏,还要为能污染了他人的鞋跟而沾沾自喜。
已经够了。
陆离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多年的心结就此打开。上一世,当他想要回馈廉租区时,却发现曾经的友人走得走、散得散,早已音讯全无,所以重生后,面对楚晓东的委托,他欣欣然地接受下来,就是希望弥补遗憾。
“是阮倩告诉我的。”陆离的一句话就让暴躁的周海鸣沉寂下来,“周海鸣,你想堕落,别带着别人,自个堕落去吧。”说完,他放开了周海鸣。周海鸣解脱后只是捂着脖子后退:“陆离,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你和我们廉租区再无关系!以后别再假惺惺地施舍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和你扯上半点关系!”
“世威,走!”
“安顾来已经被送往公安了。过去的恩怨已经彻底结清了。”他所说的“过去的恩怨”不止是指安顾来,也指他和过去的朋友们。人生或许是一个不断舍弃的过程,舍弃天真,舍弃美好,舍弃过去的友谊,舍弃不该有的同情。
周海鸣脚步一顿,什么也没说,带着陈世威愤愤离去。
等到这二人走后,陆离才坐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大腿:“百璃,你还好吗?”
安百璃可怜巴巴地从床下探出小脑袋:“你、你知道我躲在这?”
“当然了。”陆离忍不住笑了,他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你以前委屈了,不想理我就喜欢躲在床底下,看我找不到你急得发愁的样子。”
他不是个圣人,没法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也没法做到舍弃安百璃。他就是个普通人,是个俗的不能再俗的人,或许不怎么贪财,但也好色,喜欢漂亮的女子,喜欢安百璃也喜欢楚静怡温琥珀。人生悠悠十余载,譬如朝露降人间,既然做不了个圣人,不如做一个直面本心的俗人。
假装成圣人实在太辛苦了,不适合他。
安百璃哭哭啼啼地从床底爬出来,正要抱住陆离,却被陆离抢先拥住,随后被少年热烈地拥吻着,一如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