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之前

作者:凛虹 更新时间:2022/7/16 11:04:09 字数:14834

暄离慌乱地跳下土坡,念起咒语,将棘木杖对准那只穴蛛,“风刃……”

穴蛛正和翰析酣战不止,那些带着倒刺的尖脚似乎没法刺破翰析的重盾,但翰析渐渐也疲于应付,他的体力伴随着一阵阵冲击而消耗殆尽,他快撑不住了!

地上,树干间,甚至那不起眼的阴暗角落里都散布着它的黏性蛛网,刀剑对其根本不起作用,火焰魔法只将它烧得焦干,反而变得更为坚硬。要再不去支援翰析,那恐怕就……可是,贸然进入这只穴蛛设下的角斗场,粘得满身蛛丝,反倒会被穴蛛反扑。

但是,暄离觉得自己找到个机会,他借助风的流动,捕捉到了这牢笼的一丝破绽。

就是这,他瞄准穴蛛一只脚的关节,一发风刃穿过蛛网,轻飘飘地打在穴蛛坚硬的外壳上。糟糕,没中,不过没关系。暄离再次念起咒语,这次一定可以打中的,只要打中它的关节,它的行动必然会变得迟缓,到时候至少可以让翰析逃出那个致命的角落。

穴蛛庞大的躯体颤了一下,似乎觉得方才的挠痒痒扰了它的兴致,八只发光的红色眼睛猛然看向暄离,让人毛骨悚然,暄离还把咒语念错,不得不重新开始。

“暄离,小心。他向你冲来了!”翰析在蛛网里大喊。

没关系,暄离继续念着他的咒语,只要打中它的关节。他将短杖对准穴蛛,法杖上已经凝聚起躁动不安的风元素,它们不愿被束缚,拼命地想挣脱出去。

穴蛛八只脚一起动,跑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暄离身前,那锋利的蛛矛犹如切黄油似的切开蛛网,带着无情的冷光,直直刺向暄离。可暄离笃信自己能够击中,就像两位骑士无畏地对冲,把尖枪华丽地挑入对方的咽喉,而自己则优雅地躲过对方的枪击,完好无损的收下观众的赞美。

可对面冲来的不止是长枪,还有酸液和腐臭的蛛网,他自己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勇敢。在穴蛛看向他的时候,他的手就抖个不停,没法瞄准。直到穴蛛逼近,两柄蛛矛飞速下落,他彻底慌了神,恐惧占领了他的躯体,胡乱将风刃打了出去,也不知飞到何处。

“闪开!笨蛋,”夏琳飞速冲了过来,撞开暄离,用着面小铁盾挡下蛛矛。

暄离被着难以置信的气力撞飞出去,硬生生地砸到一块石头上,他感觉自己至少有三根骨头折了。

忍着疼痛,以及因恐惧而带来的颤抖,他举起短杖,再次念起咒语。

“它出来了,各位,攻击它!”越丘嘶声大吼,她也挥舞法杖,身边冒出几枚冰刺。

宸在树杈上早就等候多时,他甩起长长的天蓝色长袍,施展幻形术,变成巨大的黑熊,给穴蛛来了一发千斤坠,稍微给穴蛛的背部添几笔裂纹。随后他又变成灵巧的斑羚,一跃逃离战场。

穴蛛因宸的攻击瘫倒在地,它艰难地起身,一支支蛛矛使劲地插到松软的泥土上,可夏琳不给它这个机会,将利剑刺入它刚刚立起的蛛矛上。

清隆也滑步冲到第二支立起的蛛矛,华丽的有着鸢尾兰浮雕的短刃快速地给穴蛛做了次截肢手术。“完美!小爷的突进实在是太棒了。”他在地上战略性的打了个滚,从蛛腿上抽出短剑迅速后跳。紧接着,越丘的冰刺飞了过来,不留情面的刺入先前被宸踢出裂缝的穴蛛。

穴蛛难忍剧痛,伏在地上,心头念想着突然反扑的诡计。

但是攻击还没有结束,冰然投掷了一瓶判定生死的爆炸药剂,配合着晴澄的点燃魔法,盛大的烟火在穴蛛身上绽开。伴随着久久散不去的烟尘,暄离的一发轻飘飘的风刃也放了出去,也不知道打中没有。

“呦呦,作战结束,”清隆兴奋地跳起,“真是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真是吓死我了,”翰析从蛛网间走出来,用手扯掉粘在头发上的淡黄色蛛网,“嗯啊哦,太恶心了。就不该接这活的,真是太恶心了。”他把重盾和短剑扔到地上,按摩起被震得发颤的手臂,嘴里还在念叨着:实在恶心……

夏琳默默地走向穴蛛的尸体,拔出插在蛛腿上的利剑,剑上沾满了深紫色的粘液。她挥刀振剑,那些粘液就洒到铺满枯叶的地上,随即散发出一股酸臭味。

“哎呦,大小姐。”冰然从后面走出来,手里攥着数个空药瓶,“可别浪费了这些穴蛛血,这一小瓶就值两个银狮。”他小碎步溜到穴蛛附近,空药瓶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摸出把小刀,不断在穴蛛身上试探,“呀,这怪物壳可真硬,夏琳快来帮我一把。”

“真要取血……”夏琳面色阴沉下来,握着利剑刺入穴蛛的关节,力道之大,足把蛛腿整个切下来。

冰然立马捧起瓶子去接,“哎呦,哎呦,别激动啊。这都是银狮啊,一滴都不能浪费掉啊。”

宸从一旁的灌木里钻出来,满头都是杂草,方才他似乎力道没掌握好。他拍着自己钟爱的天蓝袍子,说:“老然啊,你又刨尸体吗,说说看,这些东西能值多少。”

“嗯……”冰然一瓶又一瓶的接着穴蛛血,“十个瓶子应当能装满,九瓶穴蛛血,一瓶穴蛛毒,再加上它的八支脚,想想……嗯,大概二十五个银狮……才二十五吗?”他气急败坏地跺起脚,“我早说不该接下这个委托的。”

“快取完,”夏琳继续阴沉着脸。

“二十五啊,”宸摸着下巴,“的确太少了,再加上委托人给的十个银狮,也才三十五个。就九天的旅馆吧。”

“不是还有暄离采的草药和矿石吗,”越丘给受了些小伤的翰析施展治愈魔法,“咦,他人呢……”

晴澄抱着魔典,指着倒在石头上的状似尸体的东西。

“我的天,”清隆窜到暄离附近,用手戳着他的身体,“该不会晕过去了吧,夏琳啊,你撞他干嘛,像我说的轻轻推一下不行吗,你瞧瞧现在。暄离他……”

夏琳的脸更加阴沉了,她使劲一刺,深紫的粘液喷了冰然一脸,“聒噪。”

“啊呀……”冰然瞧着满脸的粘液,赶紧抓起衣服就去擦,“这些东西可有腐蚀啊,我说,清隆你惹她干嘛,哎呀我的脸。”

清隆木在那,好一会才说:“没关系,正好洗一下你脸上的死皮。”他继续俏皮地戳着暄离。

暄离看着有个呆瓜戳着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言表此时的感受。他摸向自己的肋骨,还好一根没断,又摸向自己的脑袋,完好无损。他站起来,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哎呦,他的腿部似乎受到不明伤害。说起来夏琳也在疯狂砍蛛腿,这就是报应吗……

清隆赶紧把他扶起来,但他走路的方式明显和暄离不搭,弄得暄离腿疼得还不如爬着走。

“唉,”宸把手抱在胸前,靠上树干,宣告钱包干瘪,“如果我们天天接这种小委托,迟早得穷死。”

“这没法,工会那些高额委托早被别人抢了。”翰析无奈地轻叹。“我们只得在路上采集一点东西,这次好像还没什么……不过也没关系啦,勉勉强强也够。”

工会给的报酬确实微薄,特别是分到八个人头上,那就更不够看。“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蛇女藤的。”暄离在晃荡中说起。

“难道是,一条就值五银狮的蛇女藤!这种植物只在微量毒物中生长,没有人工栽培。只能在野外获取,是很多炼金师的必备物之一,还是治愈中毒的万能药。简直发了啊,像这里应该不止一条,在哪。”

“好像是在树上,”暄离微声轻喃。

清隆听见了,把扶起的人扔回地上,蹦上树去找蛇女藤。

翰析走过去把暄离扶起来,瞧着暄离腿脚似乎受了些伤,便说:“越丘,给暄离施个治愈咒吧。他都站不起来了。”

越丘忙于与晴澄构筑传送魔法,瞟了暄离一眼,“他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等会让他来帮忙。”

“你们真的准备传送回去,”翰析纳闷地问,“八个人的传送费可不便宜。”

“走回去更不便宜,”宸在一旁说,“我们来这就花了八天,关隘费都不止四个银狮,都够我们完成两次委托了。”

“唉,那些无良领主真是贪得无厌,连交通要道都要一连设三个关卡。”翰析捂着头,“先前真该接另一个委托的,虽说只有八个银狮,但红枫平原的领主可没设一个关卡。”

冰然摇晃最后一个瓶子,满脸高兴的把它收入木匣子里,“两个银狮到手,啦啦啦啦啦……”他边走边哼歌,走到一个大皮背包里,望着里面数量不菲的药草和矿物,惊叹道:“暄离,原来你采了这么多吗。哦,我知道这个,”他捻起一株长着肥大叶子的植物,“盏冰叶,市价三个铜板,啊三个铜板?暄离你怎么尽找些杂草,能不能找些更有价值的药草。”

更有价值……暄离心里也苦啊,说真的,他就真没找到什么很稀少的药草,都是些烂大街的货色。

“一、二、三……”冰然清点起药草的数目,“还不错吧,盏冰叶一共四十株,也值一一个半个银狮了。”

暄离自感腿部的痛感恢复了些,爬起来,蹒跚路过冰然身边,抱歉地说:“这东西,按打卖的。”

“什么!”冰然把手中的药草往背包里气愤地一扔,“你就这样为团队做营收的?快说,你这一背包值多少,可别让我瞧不起你啊。”

“别为难他了,”越丘在一旁说:“你得先想想,哪一次暄离的药草矿物不是队伍的主要收入。”

“还真是,”冰然扯着他的黑色短发,“不对!要是我来收集的话一定会更多。”

“哦,”宸在一边打趣,“我还挺期待你把森林刨空的那一天。”

暄离一本正经的点着手指头算起帐。

四打盏冰叶,两打罗莓,八打苦蕨扇,七打卷线草,四打汗红,五打岚芹。

一盒红曜石,两块一般般的翡翠,以及一块稀缺的吞焰原石。

其实药草每回种类都没变,就那几个常客。

“十二个银狮左右吧。的确比上次少。不过,还有蛇女藤呢。”

“蛇女藤呢,”冰然嚷道;“清隆!你这个小子找到没有。”

众人望向幽暗树冠下的那个滑稽身形,他两腿抱着树,双手在够挂在纤细树脂上的墨绿色藤条。他使劲挥着手,期望能扯下一根藤条,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碰不着藤条分毫。

冰然失望的抓起脑袋,“真是笨死了……有人上去帮他一把吗。”

“我去采吧,”宸拍了拍披风,踩着树干一跃而起,抓住上头的树枝。不知道怎么使的力,他一下子就跳上了三米高的树干,随后又使用同样的方法,他踏上了藤条底下的那条纤细的树枝。他脚下的树枝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要折断的样子,但他还是悠哉地给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用小刀割下藤条,扔到地上,“是不是这个。”他问。

冰然弯腰去捡拾藤条,他举起来观察,细致到藤条上的每一处纹路。那些纹路都有着多变的、宛如海底旋涡一般的浅棕色细纹,螺旋的的中央还有些扎手的凸起,毫无疑问这根本不是蛇女藤,“你瞧瞧吧,”冰然带着最后一丝侥幸,把藤条扔给暄离。

“这不是蛇女藤,”暄离轻声说,将藤条塞到背包里,“但尚有价值。”

“那这是什么?”坐在后面的翰析问。

冰然气愤地踢开一块石头,掬起嘴巴,“就是普通的药藤。哎呀,一个银狮一大捆,想到这就难受,我直说吧,带桶煤球回去都比这个值。”

“省省吧,”越丘憋笑说道:“有东西就不错了,而且,哪一次是你背物资的。”

冰然瞟了一眼翰析,那位一米九的巨汉正在打着哈欠,抖着肩膀无奈地说,“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有点不快。毕竟……”

“毕竟药材铺子破产了,你正好可以买大量低价药材好炼制药水。”宸蹦下来,两手抓着满满的药藤,“算是大丰收吧。”他嘟囔着。

想要炼制药水?难道他想转行卖炼金药水,不得不说,这的确很符合冰然的商业头脑。而且这也比接工会的委托安全。“炼制药水!”越丘惊讶得要尖叫起来,“我们可没钱买那些炼制药水的精密器具。你要知道,用你那石头器皿炼制的可食用药水可是不符标准的。”

“我没说要炼制可食用药水,”冰然摊开双手已示坦诚,“我想炼的是篆刻炼金矩阵的粉末,听说能买个好价钱。另外,还可以炼制一些外用的止疼药和神圣水。”

听说边境的摩擦愈演愈烈,每位骑士都希望自己的武器盔甲上都附有强力的炼金矩阵,来给予他们更强的破坏力与防护力,以便在可能的战场上能多一丝还生的几率。至于篆刻炼金矩阵,需要能力超群的炼金师才能做到,但仅仅是制造它的粉末,冰然也可以,至少他自认为他行。

“告诉你们,”冰然高举双手,“地下市场里,那些炼金粉末已经奇货可居,听说一小撮就能卖到五十个银狮,这样咱们就可以一阵子不愁吃穿。”

非常诱人,冰然几乎要掉入这个美好愿景所编织的深坑了,他差点就要因在黑市贩卖炼金粉末而被逮捕,那时他害怕得几乎都要把把一瓶炼金粉末给活活吞下。因为那些银胄卫士当众处死一个在黑市贩卖珍惜炼金提纯物的可怜老人。

“加油吧。”越丘生硬地鼓励,她对此事没报什么期望。“快准备好了,传送法阵快完成。”

“其实还差一点啦……”晴澄轻声补充。

暄离走到越丘面前的那个闪烁着无数符文的光球前,想着:原来不需要我出手啊,虽说自己真的不擅长构筑法阵。

“暄离,”越丘皱起眉头,“你还愣着干嘛,快来搜寻魔力灵脉。”

“噢,好的。”暄离点着头,盘起腿坐下。原来还有这事。

灵脉也成称作大地的动脉,是自然为持自我运作的重要一环。经由灵脉,躁动的魔力流入寒北,为北部带来春日;平和的魔力流入炎区,稍稍遮蔽傲人的烈阳。擅用魔法的人们在大地灵脉之上,建立一座座水晶塔,他们牵引灵脉的神圣光泽,让城镇永远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

一个世纪前,人们通过考察古遗迹,发现原初的法师们可以借由灵脉旅行。魔法学者,被称为白塔之光的昼轩提出了最初的水晶塔的设计概念,一开始大部分学者都认为此理论不过荒谬之谈,不过昼轩与其追随者的帮助下,完成了初代水晶塔的建设,并且实现了第一次经由水晶塔的而进行的灵脉旅行。

不用说,灵脉旅行就是现在的传送,跳入由水晶塔构筑的牵引灵脉网络,同步特定的魔力回响,旅行至特定的水晶塔附近。

暄离闭眼默想,将一缕魔力深入地底,去探查大地的原生灵脉。这个过程很简单,因为凡有生命聚集处,必然有一条蓬勃有力的灵脉在赋予生机。找到了,这是一条混杂各色元素的缤纷世界,元素激流狂躁飞来涌去。暄离找到那一条近乎无色的纤细丝线,他顺着这条柔若无物的光带前游,奔流去远方。直到他找到一个突兀的光球,它的出现破坏了光带那波纹般的美感,但却是暄离所寻之物。

他顺着光球上浮,顺着一条木讷呆板的线条,在这他感知到了许多与他一样在灵脉中畅游的人。

最上面伫立着一座水晶塔,规模不大,魔力回响也非他所寻找的目标。

所以他飞到水晶塔的顶端,此处,也联系着细细的牵引灵脉。暄离顺着这道灵脉飞速向前,追寻自己熟悉的那道魔力回响。

“我找到了。”暄离一抹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好了,我们回轻洛城。”越丘对着翰析说,“东西都装好没?”

翰析把那个足有半人高的皮质背包轻轻放到暄离身旁,“好了。”

“大家靠近,准备走了。”越丘催动法阵,双手挥开,法阵骤然扩大,发出夺目的蓝光,让幽暗的森林拥有了片刻的光明。

冰然踏灭一处燃烧的枯叶,也跳入那耀眼的法阵中。

暄离醒来时已是日头高照,耳边虫鸣鸟声嘈杂不止。

他在床上起身,只觉得梦做得混沌,似乎被鼓锣唢呐震过似的。他继续耷拉着眼皮,伸着懒腰,不紧不慢地穿上他那件粗布衬衫。

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他偏头看向窗边,有一只黄尾雀正在悠哉地梳理着羽毛。房间的地面铺满了温柔的阳光,暄离伸出手,让地面冒出个短小的手影。他的手掌一张一合,地上的手影也一张一合,他反复了很多次。状似平常的动作也让他品到一丝困惑,看起来自己的手掌细长了些,那传闻难道是真的?

魔法会使人的身形改变……

错觉吧,他把手掌一翻,念出一个简短的咒语,手心凝缩出一个透明的气旋。

气旋是被囚禁的风元素,暴怒想挣脱束缚。

怎么才能让它们安定下来呢,让澎湃的激流汇入深潭那样。气旋环绕他的手指飞着,暄离将之抛到空中,变作翩翩起舞的蝴蝶,优雅得拍着缀满无形花纹的斑斓之翼,随之化作一缕柔风,消散无声。

暄离拉起眉毛,嘴唇微微拉起,又一次念起咒语。

再把气旋抛去,房间里又出现了只有他能看见的美妙蝴蝶,它们纷飞,它们飘舞,他们零落。又如那追忆不起的过往,在空气里悄然淡薄,融入缥缈,无处觅。那些元素从来不听从他的号令,在他指尖暴躁,往他指外逃窜,像是头无从管教的桀骜野马,它只爱纵情奔跑的草原。

风儿枉顾他的呼唤,那些咒语也沦为失落者的呢喃。

越丘深谙水之轻语,凝结冰形流畅得仿佛信手拈来,她颂起咒语,仿佛就像在高唱赞歌,那些元素无不朝圣般涌向她的手心。她挥臂,信徒们便狂热的跟从,几道锐利的冰刺便齐射出去,一阵寒冰骤雨打在敌人身上,也打在暄离那可笑的虚荣心上。

这种疼痛伤之入骨,就算把利刃抹上剧毒也比不上分毫。这种扭曲的情感,夜夜撕裂着他与同伴的联系,想要将灰色的背景填满他的内心。

暄离又一次祈求似的向风低吟,如同一个卑微的乞丐,渴求地主那吝啬的恩泽。

风,没有回应,它们从暄离的身边川流而过,没有一丝声响。他可耻的笑了,笑自己连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船都算不上。风儿没有理会他,旁人不会认同他,就连日日相伴的同伴也不会将重要任务交给他。

有时他真想独自离去,在深深的夜里远走,可是晚餐时,冰然的与宸的打趣又让他觉得这儿乃是世间最温馨的地方。也许他会在宴会角落沉默,自饮独酌,但他绝不会离开这个场所。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披上他那件黑色的外套,瞧了一眼翰析床上叠得方正的被子。羞愧得也把自己床上的被子也叠好。

走出房间就听到隔壁的叮当声,暄离推开门进去,见到冰然在对付一个顽固的炼金矿物。他拿着锤子,咧起嘴巴,皱满眉头,满头大汗都滴在案板上。“唉……”他把锤子扔到一旁,靠上椅子偏头见到暄离,“早安。”他说:“哦,我忘了。现在都快中午了,”他砸吧咋吧嘴,“哎呀,我材料都没弄完一半。”

实际上,还真可能是早安。暄离见到石磨器皿里的矿物是绿金矿,这种矿物对于魔法有着极强附着性,“为什么不直接买粉末。”他问。

“的确应该买粉末,”冰然翘起凳腿,把脚架到桌子上,“问题是那个东西太贵了,店铺里都是些几乎些纯度极高的绿金沙,可惜我不需要那么高的纯度,而且价格有点……离谱。”

“当然了,”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离谱是当然的,炼金原料的加工本就复杂得难以想象。”他失意地摊开双手,“所以我就准备自己加工材料,可就是没想到,这么煞时间。”

暄离看向一旁的长桌上,零星摆放着一些植物的提纯液、矿物的研磨物、魔法生物的鲜血。这是冰然一上午的成果,某种程度上说还挺多的,但免不了偷工减料,比如那瓶苦蕨扇的提纯液,里面不知漂浮了多少细碎的叶片,浑浊得像是被藻类肆虐的池塘。

“不过,”暄离提醒道,“你好像得二次提纯。”

冰然拿起那瓶浑浊的植物提纯液,摇晃那灰绿色的液体,“这个嘛,我算过了,这些材料的纯度够刚刚好,绝对能炼制出成品,精密无缺。”

暄离不大相信这些不纯的原料能制作出一瓶可靠的炼金药剂,“你要炼制什么药剂来着?镂刻炼金矩阵的粉末,还是别的什么。”

“一些洗濯武器的药剂,”冰然又把双手盘到后脑勺,“清隆那小子的武器好像被怪物的血液腐蚀了,专门去找铁匠又不太划算,我就来炼一瓶抗腐蚀的药剂啦。哈,而且顺便也可以炼制一瓶灵银尘,可以驱毒。还有,替我保密。”

“要帮忙吗,”暄离用着细微得声音轻喃。

清隆挑起眉头,一对墨玉似的双眼中冒出闪光,他摇起手,笑道:“不必了,接下来的作业,我一个人就能完成。你在这反而显得多手多脚,我可不希望时时刻刻准备回答你那句:我该干什么,这个问题。”

暄离永远不能接受他人否定自己,不容许让自己的玻璃心再多一线裂纹,这是可耻的,会使他愤愤不平,一天都升起无端的闷气,无从消散。直到抵达梦境,他在属于自己的魔宫间肆意妄为,排解不忿。

但这次,他接受了拒绝,虽然胸腔里的酸气还在腾起,那些无可奈何的情绪终究被理智给埋葬,“好吧,”他一脸平静的说,“我好像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也不是,”冰然用手指在半空缓缓画了个圈,“其实你可以帮我炼化一些冥顽不化的家伙什。虽然现在还没有,我用一点高温就能让那些魔法生物的血液乖乖听话。”

一会后冰然继续他的工作,铁锤与矿石相触,冒出的火星直蹦三尺。暄离尽他所能,给冰然的面部施展了一层风之障,以来保护他的眼睛。他对自己的防御措施非常有自信,他曾挡住一发严严实实的陨火,这也许是他在团队里的唯一作用了。

他走出冰然的房间,观赏片刻挂在过道墙上的那副粗劣的地摊水墨画,里面的那株花朵在走道阴暗的光线里显得干瘪。

踩着吱吱呀呀的楼梯,暄离抬头朝着那装饰着摇篮百合的窗栏望去,透过常年遗忘的窗玻璃,见到那灰蒙蒙的明亮的正午日光正倾泻在其他建筑那张牙舞爪的檐兽上,那是一头展翅的狮鹫,嘴里含着一支沉默的虎刺梅。

旅店的前台依旧耷拉着那副不讨喜的老脸,端正的戴着他那顶山包似的小圆帽。

暄离快速穿过旅店大厅,拐入一个有着敦厚拱门的长廊,长廊旁错落着几朵神彩不错的蔷薇。

右边是一方庭院,地面是荒芜般的平整。

翰析同其他几位冒险者在这做着练习,他对手是一位拿着黑色重剑的外乡人,他有着苍白如雪的皮肤,眼眸却如同两燃幽火。他的耳边有着夸张的铜环,兽牙似的咬住耳廓,上面刻满了他家乡的祝福语。

“来吧,”外乡人操着浑浊的语调,挥起重剑,在空中划出让人惊叹的弧线。他跃起一丈高,漆黑的剑锋上冒出丝丝浊雾,看上去像是沼泽吐息。但这无疑是把魔法武器,在铸造时经历高超魔法的淬炼,再篆刻以精妙的炼金矩阵,历经比寻常武器更复杂的锤炼。据说,一把做工优良的附魔武器足以当做家族的传承之物。

此人手握黑剑,想来地位不俗,剑法也是集众名流所长。

翰析手持绘有望日莲的圆盾,还拿着与他身材不和的短剑,他自知他那破盾挡不住黑剑的斩击,便想侧身躲过冒黑气的剑身,灵巧地转过身,像一只黑猫一样柔软的蹑足点地,再用短剑划伤对手。

他的确是躲过了那从天而降的黑剑,重剑砸在地上,击起浪潮似的尘土。

外乡人用着诡异的发力方式,双脚一蹬,再次升空。重剑飞旋成弦月,一股气浪把鼓起的烟尘挤到四方,他嘴角微张,吐出让暄离头晕目眩的咒语。黑剑上则生长出荆棘样式的奇怪黑色物质,那些荆棘在风中微微颤抖,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

重剑又一次从半空坠落,带着如山的威压。

翰析知道这次躲不了,便将圆盾上顶,想用精妙的发力方式,化解这次危机。

圆盾与重剑相击,闪出火花里带着些难堪的铁屑,翰析伏身迅速与对手拉开距离,他将盾扬了扬,那朝日莲居然完好无损,在日光下闪耀着金黄的光芒。他楞了一会,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硬接下那一招。

靠在墙旁的一位法师挥去额边的汗珠,长吁一口气。她穿着绢布外衣,上面的红蓝彩绘像是一朵云彩。她手心的魔法一种高超的保护魔法,恐怕方才的那一击是她帮翰析挡下了。

这位外乡人的决斗信条里,正式的比武切磋是不能将他人弄伤,或许是难得的慈心武者。

外乡人重剑负肩,剑上的黑色荆棘已然消散不见,剑身上闪起几颗红色符文。暄离认得那些蓄满魔力的符号,那是珍贵符石所散发的光彩,这把剑似乎内镶着几颗卓越的魔力宝石。这简直是把传奇武器!

翰析的短剑不过凡钢劣铁,怎可与那武器抗衡。

暄离在心里已然给这场对决定下了结局。

结束了?暄离的裁定不过自我催眠,只能使他在温柔乡里愈陷愈深,化作扎手的病娇蔷薇。

翰析不一样,他有着岩石般的坚韧与狮子般的勇武,他是团队的坚盾,他必须面对那最猛烈的冲击,最致命的利爪,以及现在那横重剑。他扬起他的短剑,小腿骤然发力,飞速冲向一动不动的外乡人。

也许对于对于那位外乡人而言,翰析的攻击不足挂齿,他待短剑距离他一米时,才晃动手腕,挪动重剑去阻挡。

可翰析此时却旋转身形,滑步伏身,扔下圆盾,抽出另一把短刃。两支剑连环交错,快斩不断,似乎拍起一阵蝴蝶雅舞,将微弱的反光幻化成耀眼的闪光,灼人眸目。外乡人却似乎早知此术,他幽鬼似的转过身,轻轻一个后撤步,重剑变戏法似的横亘在两人中间,使得翰析的双剑只咬上一块钢铁。

翰析屈身,收起双剑,空翻躲过一记挥击,落地,又是小腿发力。借着外乡人在地上拔剑的功夫,两支剑再次拍起蝴蝶雅舞,向着外乡人纷飞而去。但他明白,正面进攻毫无作用,于是他再次滑步,扭到对手身侧,蝴蝶觅到了鲜花,露出了爪牙。

外乡人不慌不乱,他停止拔出武器,身体一扭,在地上踏出个粗犷的舞步,随后翻动重剑,挡住翰析的第一次猛攻。

翰析的双刃接着向上撕咬,手臂无知觉的胡乱起舞,掠起的剑光让他自己也分不清南北。他忽然感到双脚一沉,似乎有什么玩意缠住了他的脚腕,一瞥,居然是一握腐烂的荆棘。这些荆棘从土里钻出来,如同跗骨之蛆,死咬着脚腕不放,还不断向上蠕动,凡是它所盘附的区域,翰析都有一种麻木无力。

这种无力顺着血液飞速蔓延,瞬间占据了他的躯体,他手臂的挥动缓缓停下。

双刃几乎都要碰到他了,翰析只能干瞪着眼,他一动都不能动。

外乡人微微一笑,重剑轻轻一顶,把翰析给掀翻了。

“钥晨,快来帮帮他解术。”外乡人对着墙边的女子说,他脸上漾起抱歉的笑容,把翰析扶起来,“真是难为你啦,兄弟。说真的,全身麻痹的感觉不好受。我小时候跟着着老爹学这招,不知道被他麻了多少次。唉,今天我也是一时兴起,你可别怪我。止不住用起这招,我看你那眼眸子里的认真劲,就回想起我小时候……”外乡人喋喋不休,都忘记女子已经走到旁边。

被称为钥晨的女子撑起腰肢,气鼓鼓的的看着她的同伴,一个耳光就飞过去。“说上瘾了吗!”

“哎呀,我这坏毛病。”外乡人赏了自己几个耳光,向钥晨拉起一脸烂笑。

钥晨朝天吐个白眼,抓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顿乱晃,“我怎么就摊上你这烂皮货,嘴巴一张开就泛滥,我都恶心起你当初那些甜言蜜语了。”钥晨恍惚间瞟到呆立着的暄离,她细细地考究起暄离的面孔,仿佛再揣摩一副陈破古物似的。

暄离最受不了这种眼光,他无法与之对视,便把目光抛向遥遥青天。

“廷凌啊,你看那个家伙。”她粗鲁地揪起外乡人的头发,外乡人不得已微微仰首,把站如喽啰的暄离框入视野。

“哎呦,姐姐啊,饶了我好不好。我这头发最近掉得不少,在扯下去,将来咱们的肖像画可就不太匀称了。呀哟,轻点,轻点啊……”

钥晨指着暄离,“你瞧那个人,像不像那位寂灭者。我是说洛连石窟里的那幅壁画。”

廷凌晃晃脑袋,定睛一看,估摸了三秒。说,“我觉得不大像,那位寂灭者大人有着狮鹫羽毛,雄鹿蹄,鱼龙的鳍,天马角,烈龙尾,眼为竖瞳,身边缀满天界繁花与元素之灵。就这些点,我敢断定,他一点都不符合。至于其他方面……看不出来。”

女子失望地叹息,摇起裙摆,在手心结出个法印,一道治愈魔法灌入翰析的身体。

犹如清泉流入干涸的大地,翰析的肌肉逐渐恢复生机,可这种回春的过程伴随着叮咬似的疼痛,使得翰析浑身瘙痒,嘴巴仿佛卡了块灼热石头,只含糊不清唔唔的叫唤。他用得枯木般张开的手指去挠最为难受的背部,他的手机械般笨拙的挠动,不仅没有止住不适,反而让汗液成吨涌出,毒药似的浸泡起那每一处的瘙痒,惹得他苦不堪言。

要是早知如此,翰析宁愿不受那治愈,这麻痹过了两三小时定会自然解除,无知无觉虽然无聊,但总比受难要好。

女法师似乎注意到翰析的异样,又施个法术,使一阵清波漾在他的身上。这才使翰析身上的瘙痒平复了,但还是有一些怪异的气息在自己皮肤肆意游荡。像是被清水稀释过的墨水,无论添多少水,也没法将墨色染成清水色。

一直坐在二楼观战的夏琳,认为外乡人一通行为皆是对朋友的侮辱,她拿起一支长剑,一跃至平地,扬起的烟沙里似乎蹦出战场的烈马。她腰间系着的紫红色缎带在空中飞扬, 好似一面英姿飒爽的旗帜。她报出自己的姓名,向外乡人宣战,“来自唐岚的夏琳,向您提出挑战。”

正当外乡人思量起唐岚这个地名,错误认为那是一片他从未听闻过的贵土,而这位女战士则是一位远行的武者,他有些不耐烦地报出名号,“来自红里的廷凌,接受你的挑战。”

女法师瞟了一眼夏琳,默默念了个浮空咒,把翰析挪到一旁。

瞧着夏琳跳下来,暄离心头一紧,泛起妄作的紧张。倒不是因为他担忧夏琳本人,她非常厉害。只是把唐岚两字反复捏拿几遍,听起来既不拗口,又不难为情,因为这地是他们自己捏造的地名,听来有名分,像是灶台上供奉的神像,做个缥缈的安慰。只不过,暄离对这两字极其敏感,像是女孩着人看了裙底,惹得他憋满一脸羞涩。

若把之前的对决比作不打不相识,那这场对决则纯粹就是夏琳虚荣的造物,就像立起一面滑稽旗帜摇摇过市一般。而外乡人接下战书,不过是他对于女性的尊重。他厌恶半路冒出来,不由分说就提出挑战的家伙,就像是枯燥老头在无趣时光里给他添的麻烦事。而且,他一眼就洞察出,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女孩毫无对决的价值,她的架势,她的剑锋,都透露出莽撞与空洞。

外乡人阴沉起脸,心里顿生一股子怒气,重剑挥起,击起的声浪撞到墙上发出刺耳的爆裂声。他全力跃起,双脚踏着空气,没有理由的飞速上升。

夏琳冷哼一声,停滞半空乃是对决中最愚蠢的行为。

你的弱点都暴露在阳光底下了,夏琳高举她那支有着瑰丽玫瑰浮刻的长剑,剑尖朝着青天,绽出耀眼的闪光。

夏琳等待时机,扭动轻柔的身体,与那黑剑擦身而过,随后弯腰,举剑上刺。

一支细剑,游蛇般窜向外乡人的腰间,而外乡人居然依托着空气侧身躲了这击,他在半空翻身,像只湖底的鳝鱼。重剑落地,外乡人再次不可思议的转动身体,右脚狠狠踢出去,一支大皮靴就这么轰向夏琳。

没等暄离那声“小心”说出口。夏琳就被打出三米远。她嘴角浸出殷红的鲜血,凌乱的发丝粘在她的额前,她尽可能的调整呼吸,捋平身体里纷乱的气息。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长剑紧握不放,嘴角念起咒语,每个字词里都蕴缠绕着致命的玫瑰刺。

“好啦,”女法师喝停了决斗,其间夹杂了一句诡异的咒语,把夏琳的法咒给搅得稀碎,“廷凌!怎么你一和女孩子打架就这么起劲?上次也是那样,和那女骑士,你都快把看家底的绝技都拿出来了,哼。你是不是准备念那个咒啊,不许啦,把这么可爱的小姐伤了可不好啊。”

外乡人愤愤不平地翻起眼皮,他似乎真的要把夏琳暴揍一顿似的,切,一个表面公子。

暄离彻底看不起他了,他的决斗只算他自己发起那部分,其他的一律算是小混混的找茬。暄离自以为抓住了外乡人什么把柄,抖抖衣襟,准备正大光明的裁决他们。慷慨陈词已在腹中,只把那坚实的讥讽掷去,就可以让他们无地自容。

可惜他的胆量不过自我消遣,脑袋里囫囵好了,说出来却像打了结的长绳,一通到不了底。

吓得他畏缩的,不是外乡人那唬人的重剑,凡是翰析的一声虚弱请求:“暄离,帮夏琳治愈一下。”

他的满腔用来讥讽人的妙语都掉进了坟墓,再抛出来已经来不急了。只像个灰溜溜的土拨鼠一样走到夏琳身边,像个贼一样悄摸摸地念起一个简易的治愈魔法。

“别这样,”夏琳奋力抓住暄离的肩头,愤怒的轻语从浸血的齿缝里刺出:“别低下头,暄离,向他们挑战。他们侮辱了我们。”

我不行……

少年软弱的叹息,他弓着腰,眼神朦胧失去神彩,仿佛一具废弃的橡胶玩偶。

“向他们挑战,暄离,向他们挑战……”

向他们挑战……

向他们挑战!夏琳几乎都要怒吼了,她嘴里洒出血花,飞舞到一副木讷的躯壳上。她的怒火没有点燃暄离的软弱,她的鲜血徒劳地滴落在冰冷的心上,她的呐喊只如回声一般飘荡,直至毫无踪迹。

向他们挑战……

暄离不知道这女孩的荣辱观像个轻飘飘的旗帜,刮点风就扬得鼓鼓的。他茫然地看向夏琳那因剧痛而扭曲的美丽面庞,没说一句话,他清楚地看到夏琳眼睛里燃烧的华美花瓣,“什么……”他假装自己没听明白,把脸靠得更近,只想细查那株在夏琳眼里燃烧着的凋零的迷幻。他的软弱竟在可此变得如此强大,战胜了一切,像巨浪一样淹没他浅薄的勇气。

“该死的,”夏琳虚弱地轻吐几字,随后她坚硬的骨头似乎软了似的,倒在地上,仅仅留下深深的鼻息在暄离的膝上挖出愤懑的沟痕。她晕了过去……

外乡人的手法未免过重了,暄离立即火冒三丈,可女法师飘过来仔细地给夏琳施加治愈魔法时。他又困惑起来,不知道该是挤出平乏的字句痛斥外乡人,还是感谢女法师的帮助,很明显,他们是一伙的。但当他们一是一非时,暄离就不好定夺说辞,只默默完成他的治愈魔法。

“钥晨,不必给她治疗了,对于这种没礼貌的家伙,就应该给些肉体上的教训。”外乡人漫不经心地抚摸重剑。

外乡人的同伴没有回应,只不过暄离有了动作,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站起来,说出那句:来自唐岚的暄离,向您发出挑战,希望阁下接下这场突如其来,毫无意义的决斗。

“一个接一个的,真是……”外乡人抖抖肩,“不过好歹你还有些礼貌。我可以接受,不过后果勿论。”

暄离不知道这场自在聪明的胡乱作为里,脑海里翻腾的究竟是何物,他允许被侮辱,他接受被轻蔑,他知道自己如何羸弱,怎样弱小。但他心里的脆弱植物所扎根的唯一物,乃是他的团队,他的亲人们,绝不能让他们受到侮辱,绝不可能。所以他和夏琳一样,立起妄作的虚荣旗帜,直面一场不可能的决斗。

他直觉般的吟唱起绚烂的魔法,那些字句从他嘴里流淌,化作烟尘里偏偏起舞的透明蝴蝶。

暄离暂时褪下怯懦的外衣,面对强敌,他亮出自己一颗光华四射的勇气之心。

外乡人皱皱眉,他从未见过如此魔法,便饶有趣味的观赏起来,好似在看一场异域的街头表演。

暄离身边的风元素川流不息,他从无数欢乐的愉悦的风之河流中牵引出一丝风息,那一缕风宛如尖鸣的狮鹫,飞旋在暄离指尖,肆意拍扬着羽翼,愤怒的伸出尖锐的喙与利爪。

风之狮鹫飞入半空,盘旋起舞,尖鸣不断。它撕裂虚伪的懦弱,呼唤它的同胞,发表演说般的长啸。狮鹫变幻成旋风,在庭院间掀起沉重的烟尘,那些烟尘又被外乡人的某种奇异力量给压回平地,

风暴在酝酿诡计,迟迟不向外乡人发动突袭。

暄离心里念叨:还不够,这种程度,远远击溃不了那个自负的外乡人。

需要更多、更多,更多风,更多元素……

他吸饱飘离在空气里的风元素,他都觉得这个地带的风都汇聚到他头顶的旋风里,但是,这还不够,他要摧毁那个人,把他送进坟墓,把他撕成碎片。一种恐怖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发芽,他暴虐的把意识探入灵脉,这儿的元素源源不绝,没有穷尽!

这是生命的摇篮,也是贪欲者的末路。

元素们在这儿翩翩起舞,精灵似的从这头窜流到那头,然后回溯,携着更多的元素。它们跃起,划出乐章,变作音符与尖刀涌入暄离的躯体。元素洗刷着他的意识,迸发的痛感剧烈又美妙,痛感逐渐强烈,犹如坚针刺入皮肤,烈火灼烧心肺。可他却在痛楚中寻到一种艺术般的美,哦,从四肢到发梢,从眼皮到踝骨,从指甲到骨髓,都洋溢着舒适的美妙的痛楚。

意识逐渐飘飘欲仙,脱离凡人之躯,钻入深深的地脉,去拥抱元素洪流。

他无意识地抬手,一道暴风携着愤怒钻向外乡人。

外乡人看穿风暴,在其薄弱处挥剑,风暴便成了可笑的碎屑,旋落地面,又汇入暄离体内。

由地脉涌来的元素激流继续冲刷着暄离的躯体,他的痛苦在无意识间缥缈至云端,皮肤龟裂,肌肉振颤,吊在胸腔里的心脏摇摇欲坠,淌出鲜血一瞬间就被旋风打散成雾气,他的脑海里是按捺不住的愤怒与狂欢,现在的他,深谙元素之真谛,他和元素们一起狂欢,激昂地咏唱起他从未学过的咒语,这是暴风所奏起的交响乐,盛大的演出就要开始啦。

暄离优雅地挥起手,仿佛一位潇洒的乐队指挥,踏着空气就往天上行走,头发在风暴中宛如神明般飘散。

只不过,他的躯体已由元素掌控,他的灵魂已没入元素的沼泽间,任由一种原始的愤怒吞没。不过,他此刻依旧激扬,他处在风暴中央,他能轻易的摧毁房屋,绞碎人群,甚至登上天际。

外乡人心念不妙,慌忙与女法师交换眼色,共同颂起他们家族里古老的咒语,这是一近乎与奇迹的种封印术,古老得直可追溯到魔法源起之时。

风暴依旧在聚集,暄离已经在无意识的跳出雅舞,身边飞舞着透明的蝴蝶、小精灵、游鱼,以及一头扬首傲立的威武狮鹫。“来吧,风暴。”元素代他高歌,风暴便好似千军万马般扑向外乡人。

外乡人的魔法也张开巨大的网,欲想将风暴都吸入囊中。

风暴愈演愈烈,他却越陷越深,在吸取地脉元素的同时,也迷失在窜流元素的地脉间。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忽的站立在一片漆黑里,身旁充斥着不安的混沌,阴森的低语,他张开双臂,准备把它们拥入怀中。在这睡去似乎是个好主意,或许待会就会醒来了,他闭上眼,缩成一团,意识在元素激流里被冲得毫无踪影。

元素自得的占据了他的躯体,把他变作空洞的傀儡。

死吧……

死吧……

死吧……

杀戮的欲望陡然升起,这样的想法盖住了他原本的正直勇气,就像虚假的谎言蒙骗了真实,它们变作一具枷锁,把暄离捆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困在这里的迷失者,皆是醉于元素的贪欲之徒,他们的意识濒临破灭,可对于元素的渴求依旧使他们阴魂不散,他们现在又见着一个误入歧途可怜家伙。真是令人陶醉的美妙灵魂啊,幽魂们盘旋着,窃窃私语,把暄离笼罩在黑影中。这些可恨的幽魂伸出迷雾般的长爪,探向暄离的躯体,里面的灵魂简直是一场盛宴。

黑影们缓缓地靠近,越靠近,他们的声音就愈发清晰,像是一种垂死的哀叹。

暄离痴痴地看着其中一个黑影,一张扭曲的人面,折磨的痕迹遍布其身。黑影张开嘴巴,里面漂浮着元素碎屑与一些灵魂的残渣。黑雾拂过他的面庞,合上一双逐渐黯淡的眼睛,在这里长眠吧……

忽的,一道幽蓝从他脑海里掠过,不真切的呼唤从远处飘来。驱走了破碎的幽魂。

这个声音,他曾在朦胧的记忆间听过。

醒来吧……

醒来?我睡着了吗。

醒来吧……

他寻觅声音的轨迹,想要知晓是谁在呼唤自己,却发现这声呼唤是在他脑海间荡漾而起的。

醒来吧,你……

什么?暄离想要扬首去望,可一张眼却看到的是一轮刺眼的正午太阳,脚下的那面旋风平台瞬然散去,那些怒吼的风暴就在这一瞬间都猛地直窜入天际,不见踪迹。暄离在空中悠悠抓着什么,可身躯却失去依托,向下坠去。

被骚动吸引来的宸,在这瞬间出现在旅馆屋顶,跳到空中接住暄离,然后稳稳落地。而暄离本人则昏厥过去,他陷入人生第一次长眠,长达一天一夜,在这期间他浑身滚烫,散发的温度让整间房子都仿佛泡起桑拿。他的手臂长出灰色的类似鸟羽的绒毛,但随着越丘的一道治愈魔法,这些绒毛就钻回暄离体内,仿佛在等待下一次萌发。

对于那位异乡人来说,他惊魂未定,那道旋风绝对能把他撕得粉碎。他也笃定暄离攻击飘散在空中,并不是他的手法。

他满身大汗的跪在平地上,衣物被外窜的气流撕得粉碎,他呆滞看着周遭狼藉与同样狼狈的女法师。他不明白,为何那个小子能有如此爆发,像是古老故事里的英雄一样,在特定处境下绽放光彩。

等他回到家乡,问过元素使结社的社长,他才明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子就是他们一直追寻的人。而他的下半生,都把使命放到寻找这队默默无闻的冒险者小队身上,可是直到生命尽头,他对暄离的捕风捉影都毫无结果,他有时与夏琳并肩作战,有时和冰然探讨炼金药物,又时有和宸在同一间酒馆听着浑浊的故事谣……但他真正想见的人,永远没有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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