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暴雨依旧在咆哮,像有一头愤怒的猛虎在在追逐转瞬即逝的闪电。
他们,还在喧闹,抱怨着天气,抱怨着车子,更抱怨着自己糟糕的运气。
雷电劈打在大地上,发出阵阵巨响,或许点燃了星点野火,但片刻后就被暴雨浇灭。轰,轰,轰,雷光愈发耀眼,响起的声音沉闷又惊骇,它像个无形的巨人,缓缓向我们走了过来。一道闪光耀在我们身边,这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摔到地面,刺眼的光芒驱赶碎石,让其四散崩离。
人们因这道雷电寂静了一会,流出细微的呜咽声。
雷光继续倾泻它那不知名的怒吼,像一柄柄制裁的剑刃劈到他们四周。
轰,轰,轰……
越来越响了,越来越亮了。那放纵的闪电肆意地往他们脸上涂上惊愕的色彩,而下一秒,暴雨的暮色又给他们蒙了一层阴影,如此交替。让暄离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白昼还是黑夜,或许是昼夜不断交替,时空驾着飞马一往无前。
唯有那震耳欲聋的雷声,才是真切的,它渐渐增强,又悄然减弱,如同隆隆的鼓乐,在为诸天的神战而呐喊。
暄离难以忍受不断变幻的光与暗,他默默闭上眼。就在此刻,一束雷光正砸在他们车顶上,整个世界都刹的变作一片惨白,只能听见怪异的蜂鸣声。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慢慢地失去了方向、失去重力,好似在太空中一般,飘荡起伏,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费劲地扒开眼皮,却什么也看不到,仿佛自己失明了一样,这儿一片黑暗……
他再次合上眼,已然明了,准备沉沉睡去,不复醒来。可沉眠之刻,一缕蓝色幽光将他惊扰,在无限的寂静中,他抓住那缕在脑海里浮现的微光。于激荡的思索中,他跟着幽光一起,奔流去远方……
脱离映照过往的梦境,回归干枯羸弱的躯体,暄离从一张舒服的天鹅绒大床上醒来,他看着天花板上华美却陌生的壁画,那位传说中的天神正抓着不真实的飓风与雷霆,准备掷向背弃神灵的大地。
暄离思索昏昏沉沉,抓着似乎灌满铅水的脑袋,浑然不知额头上贴了一条冰凉的药膏,他见到周遭放着几个盛满冰块的木桶,里头散发出的丝丝寒气,使得暄离忍不住咳嗽一声。
身旁某块金色轻微地挪动了一下,暄离瞥过去,是晴澄那头柔顺的灿金色头发。暄离好奇地抓起一缕轻柔的发丝,抓在指尖仿佛一缕拂过的清风,他瞧到晴澄穿着三件外套,笨拙臃肿的把她套在一个丝线罐头里。
他没能忍住闷笑,看向稍微敞了个口子的窗户,有一线金色的阳光斜照到室内,一直延伸到他的右手边。在阳光的照耀下,空气里的微尘纷纷显露身形,在空中无意义的飘飞,却并不能落到地上,结束它们的迷失。
一如既往地念起一道咒语,想要一只透明的蝴蝶与这些无所定居的浮尘们共舞,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暄离皱起眉头,思索着自己的简化咒语应当没有错,他又忆起那冗长的长达三页纸的基础咒词。冥思苦想之际,晴澄从痴痴的悲梦里醒来,她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已然苏醒的暄离。
晴澄欢脱地跳起来,凑到暄离的脸旁,等她察觉到到暄离矿紫色眼眸里的不悦时,她弹簧似的坐回去,脸上泛起悲伤晨曦一样的绯色,“对不起啦,我只是觉得太高兴了,暄离,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里荡起哭腔,羞答答地用手去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呜呜呜,你有没有什么地方感觉不舒服啊。”
“暂时没有。”他瞧着晴澄一副悲伤脸,或许要安慰她一下?
晴澄蹦跶起身,“好吧,我去叫大家过来。”她飞奔出门,那头金发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也格外耀眼。
冰块的寒意逐渐透入薄薄的被子,暄离把自己裹得更紧,可那薄纱不过一种沉眠的掩饰,抵挡不了苦寒的折磨。
要是把脑袋都包住的话,他可就真成了一具木乃伊,他苦中作乐般的想着。为什么会有冰块,他才意识到这个怪异的问题,但转瞬即逝这个困惑就变作叹息。唉,要是会火焰魔法就好了,至少不会狼狈地龟缩在一方薄毯里。
等其他人进来,一场无趣地见面会开始了,他们一拥而入,好让暄离觉得自己像个珍宝。他非常不喜欢这种众星捧月似的欢闹,他宁愿一个人缓缓走出病房,如平常一样和大家冷淡地打招呼。
暄离觉得他们在这件房子做的唯一件正确事,就是把那些装着冰块的木桶给抬了出去,剩余的不过是他们相互之间的打趣,与暄离无关。
清隆又在木质地板上撞到无形的阻碍,硬生生地摔到地上,引得大家哈哈直笑。
那位外乡人也因此把阴郁嘴角拉起一丝弧线,他穿着镶着金丝银线的花边礼服,一顶大帽子滑稽又可爱,他走向暄离,优雅地鞠躬,饱含敬意地说道,“之前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
“没关系……”暄离尽力想在脑子里挖出一句俏皮话回应,“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至少睡了个好觉。没关系的。”
廷凌眼神转为忧郁,那汪碧蓝湖水里沉淀的不止是故事。
暄离立马鞭挞起自己的内心,觉得方才的话语应当更为委婉些,好让外乡人心里的塞闭的小道,一下子通畅起来。可不知,他这一番站在道德高点的善良用错了地方,外乡人的思索远比暄离幼稚的原谅要深邃。
外乡人的嘴角轻蠕,它欲张开,又闭上,像是难舍难分恋人。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堵在嘴边,暄离等着他释然地说出心结,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难过啊,我们也能成为好朋友的。暄离忽然冒出个卑贱的愿望:希望外乡人说出认同自己的话。
“暄离阁下,希望你能和我走一遭。”他艰难地开口。
暄离遭到蒙头一棒,沉默良久才让惊讶浮上面庞,“啊?你说什么?”
“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吗。就是你的……”
“明白什么……”暄离被这奇怪的问题困惑。
“你的力量,元素。”廷凌吐出他自认为非常神秘的字眼,仿佛这两个字带着禁忌,他说完后还四顾看了看周围,确保没有闲人听到。
“元素?”这不是习以为常的名词吗,对于一位法师而言。
“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奇怪。”暄离都要被逗乐了,他看着外乡人,仿佛在看一个见识短浅,大惊小怪的乡巴佬。
外乡人忽然点点头,“哦,或许是这样……我明白了。”他自言自语,随后又对暄离优雅地鞠躬,“祝您早日恢复。若是需要帮助,可以随时开口。”他郑重离开房间,仿佛明了一件惊世骇俗的秘密,可在暄离看来,他不过是以身作则了一场世人不知的纯属个人艺术的滑稽演出。近一个礼拜,他想到这件事,他就发自内心的想笑。
没趣的见面会持续了二十几分钟,众人在劝诫暄离好好休息后陆续离开了房间,唯有夏琳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虽然那是一份他梦寐以求的肯定,但暄离却感觉那美丽紫瞳闪出的冷光,像是在忌惮一只怪物。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休息足够了,翻身下床又觉得腿软,骂骂咧咧地痛斥起自己的仿佛没有骨头的双腿。他蹬了两下脚,把里面的虚弱都抖到地上,把一件搭在椅子上的一件浅色外套穿上,他审视房间,闻到一种陈旧腐木的气味,这种古老的气味总能让暄离想起那片初始的森林。
他在临走之前,又看一眼天花板上的众神画,飓风与雷霆……或许暄离也能做到。
等他走出房间,有点诧异打量地起过道上精美的瓷器,以及上面所绘的山梅与灰雀,哦,这可是个值钱货。
过道的壁灯,外套着活泼可爱的水玻璃小鸭;地板是光滑的大理石;彩色玻璃泛着一种迷幻色,他思量了很久都想不出这些昂贵玩意为何会出现在这。直到他见到一位穿着白色短裙的侍女,才意识到他身处一家陌生的旅店。他花了好些功夫在这家庞大旅馆里找到出口,其间,他因不明的虚弱摔倒了三次,撞到四个旅店的客人和服务生。等他站到旅馆门口,在那个巨大的闪着五颜六色的招牌下,他困扰地看着并不认识的街道。
这一瞬间,他又想躲回房间,可是他连钥匙都没有,侍女见着门开着,肯定随手关上了。完了,他痴呆地没有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看着来往如梭的人群,冒险者在奔往水晶塔,商人在叫卖,妇人刚刚拐出服饰店,小孩都在抓着玩具跑向街道的尽头。
只有暄离他,迷糊地走着,或者说原地打转,因为他已经第三次见到那个卖烤栗子的小贩了。
是翰析捡到了梦游般的暄离,他刚从旅店的厕所里出来,赶去与同伴们汇合,说真的,他找厕所都够他围着旅馆跑三圈了。他见到暄离那小喽啰似的的身影,先是困惑,随后瞧到那迷茫的矿紫色眼睛时,他恍然大悟——真是个不识路的家伙。
翰析把暄离搀扶到城镇里的冒险者工会,暄离抬头看着工会外面那装饰挑檐的青铜狮鹫,狮鹫的翅膀折断了一边,那乌黑的缺口像是被腐蚀过了般。
他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那日的天空凝住了乌云,沉闷得像是一场乏味的谈判,翰析和越丘费劲口沫去和工会的工作人员解释他们的冒险者银质徽章是合法的,但是那些迂腐的家伙们,认定一个微不足道的瑕疵,只能让暄离等人接下铜级的委托。
实力,那位工作人员这么说:要是你们能拿出银级冒险者的实力,以上说辞算我废话。
非常遗憾的是,就算是队内最了不起的法师——越丘,那时还只会几个低级魔法。暄离只唏嘘长叹,要是在那森林里多留几日便好了。可能吗?他又思量起众人在森林里燃烧起的那股子不耐烦,如同热病般折磨的他们,迫使他们跑出森林,寻求一种空洞的解药。
那位叫安的工作人员顶着灰色小帽子,嘴里叼着自家种的烟草,对每一位冒险者都说出毒辣的问候,不过,他今日的口气略显和气:“哟,你们还活着啊,居然没有被怪物当做盘中餐。大概是那头怪物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危险。”
“也许是我们比你想象中的厉害一些。”冰然靠到柜台旁,神态稍有骄傲,手里捏着一个装满银色粉末的玻璃瓶。
“得了吧,”安大笑道,“我不知道见过多少冒险者,你们到底有什么实力,又参杂了多少水分,我一眼就知深浅。而你们,历经两个月,模样还似刚刚上道的小伙计。心高气傲,不服教诲,我时时刻刻都担忧你们命丧在下一次委托里。”
“可意外的是,我们依旧站在这儿,不是吗。”冰然稍有打趣的笑语。
“而且毫发无伤。”越丘补充道。
安咧嘴一笑,抬头看着一具挂在天花板上的的野兽的骨骸,“你们不会觉得那些琐碎的低级委托能给你们添上什么高光吧,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冒险者都没在铜级委托里失误过。”
简而言之,这就是送分题,没人会因此而洋洋自得。
“所以说,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翰析表明立场,“不过我还是很在意,我们什么时候能接受银级的委托。”
银级?安嘴里笑出飞沫,毫不掩饰的表明自己的嘲弄。这群小伙计居然还在妄想接银级的委托,真是不听教诲。他们难道真的不知道在银级与铜级的不同,那好比精英与凡骨的差距,废铁与精钢的价值。
“有什么好笑的,”冰然脸上浮起不悦,气愤地回问:“你今天就说说,我们与银级的差距到底如何。”他对自己的名誉地位执拗异常,徽章是银质的,那就得接下银级的委托,即使它来之无名。
“哦,”安扫视周围众人,“瞧到那边那个家伙没,”他指着一边的青年说,“他最近拿到银质徽章,你们可以和他比划一下。”
“我试试,”夏琳猛地抽出短剑,剑身泛起虚假的冷光。
翰析想起之前的对决,自知实力浅薄,拦住夏琳,“不必了,我们没必要决斗证明自己。”
但安却拍起手掌,,不嫌事大,张口喊道:“那位宁阳的小哥,这儿有一位战士想要找你决斗。”
“无聊,”那人瞥一眼夏琳,长得还算不错,一身破旧的皮甲,一副好看的花架子,与之决斗不会赢得任何名誉。或许对她而言是一场铭记的失利,但这也毫无意义。
冷漠的回答让夏琳的自尊心受挫,她恨不得立马把长剑架在那个家伙的脑袋上。
“好啦,笑话也闹够了,与人决斗这种傻事就留给那些角斗场的狂热分子吧。我们还是把自己的事务做好吧。”越丘似乎记起此行的目的,转头对安说道:“有什么好一点的委托吗。”
安转到一个堆满资料的书柜,把身子埋进去,不断翻找些什么,“找到了,”他拿着一张装饰着飞舞狮鹫的厚纸,摆弄在手心,说道:“哦,我瞧瞧,一个铜级委托,不过……报酬却很多。”他把厚纸拎在手里看了一会,微微发笑,“嗯嗯,真是走运啊,一件清理臭虫的琐事,就可以白白拿到银级委托的报酬,真是令人眼红啊。真不知道是那个傻瓜提出这个委托的。”
越丘接过来细细看着,“再好不过了,但这……好像有些远啊。”
清隆则发出长长的叹息,把手背上就准备溜回旅馆,他忽然在门口止步,偏头看了一眼围观委托的众人,摇着头走到暄离旁边,抱怨道:“看来又是一场乏味的旅行,上天总是让我没有发挥实力的机会。”
是吗,暄离看向那一头张扬滑稽的猩红色乱发,在头发的阴影下,有一双炽热又懒惰的赤红色眼睛,像是两块烧红的玻璃,虽然光彩夺目,却如同稀泥一样柔软。
“你想接个超难的委托?”暄离轻声问。
他的声音仿佛某种空洞的回响,漾开,却消散于无形,犹如电波在宇宙间迷踪,无处可觅。
“当然,不然就太无聊了。”清隆难得接受到了那渺茫的讯息,“你知道吗,我们来到这就是为了一段离奇玄妙的冒险,不然就不会出来。”
“现在的生活不是也挺奇妙的吗。”
“啊……怎么可能,现在的经历对于本大爷来说就是在过家家,我在其中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刺激。我渴望的是汹涌的奔流,但实际上只是一汪平静的海面,太没趣了,真是太没趣了。一点都表现不了本大爷的卓越才能。”
“海面其实也挺……汹涌的。”暄离提醒道,河流的泛滥或许能吞没一座村庄,但海洋只要轻轻掀起波涛就能危及数个城市,而且谁也不知道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好吧好吧,”清隆靠到墙边,看向几个研讨委托的冒险者,“就把它比作酒和茶,没趣的苦茶,得不到的美酒,哎呀。我都感觉自己都要成为一个诗人了。”
“暄离,”翰析忽然喊道,“你还记得影洪之森里有些什么东西吗。”
“什么东西?”
“药草啊!”冰然吼道,“你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吗。”
原来是这样啊,影洪之森……暄离回忆起’那本草药书里的内容,“就那几样?”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因为书上从未写过影洪之森里会有什么药草,但那不可能没有药草,“书上没具体提过,不过森林里的药草不会少的。”
“是吗,”冰然装模作样地说教起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作为队伍里收集药材,赚取额外收入的重要成员,居然不知道目的地有什么资源可采,简直是失职。你应该立即面壁思过。”
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暄离其实知道几种可能存在的药材,但那又怎么样呢,都是些平平无奇的东西,到处都有的货色,说出来不过是自降格调。他又在脑海里搜索一个能堵住冰然咄咄嘴巴的词语,“奈落白瑰,可能会有。一种珍贵的……‘补品’。”
“好像听过……”冰然抿起嘴巴,一只手去挠头发,“哦,我记起来了,沼树妖的伴生植物。听说市价值一百个银狮,用在最高等的炼金药剂中,据说喝下去能够招魂引魄。”
“但这和‘补品’有什么关系。”翰析插进来问。
冰然喷出一口闷笑,“为什么叫补品吗,你可以让暄离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吗,”暄离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好像是,单单只服用这个东西好像能催情,听说对于生育冷淡的木精灵就是靠这个东西繁衍后代的,但是在炼金学中,它起着催化其他物质的作用,应该是吧。”
“对的,”冰然打个响指,仿佛充满对知识的自豪感,“但要求的工艺非常之高,必须用极其精准的火焰将其提炼出来,不然无论配上什么奇妙药材,都只会变成一瓶高效催情剂。”
其实也不一定会变成催情剂,那东西好像是活化欲望,像翻牌一样,把一些最根本的念想展现出来,只不过……**在似乎总占据着主导地位。
翰析一本正经地摸起光秃秃的下巴,想起一副曼妙的场景,低声说:“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啊……”
“不错什么?”越丘揪起翰析的小耳朵,她刚刚在委托纸上签下名字,那卷厚纸正握在她的手心。
“没什么,没什么!”翰析捂着耳朵尖叫。“我什么都没想。”
越丘嘟起嘴巴,喃道:“噢,我好像听到什么奈落白瑰,听说值不少钱呢,你说我们能不能碰到一小株呢。”
翰析扭身,让耳朵从小手的禁锢下逃脱出来,转到越丘面前,双手摆出个叉,“绝对不可能,那种东西绝对早就被别人采光了,绝对轮不到我们,所以我们绝对不可能遇上一株,绝对不可能。”
“要我说……”暄离插道。其实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不可能!”翰析大吼中断了暄离朴实的解释。
“啊?”暄离纳闷地眨眨眼,砸吧嘴又准备说出那不争的可能性,“我得告诉你们……”清隆突然戳向他的腰,让他因微痒闭上嘴巴,暄离生气地看向清隆那一副奇怪的表情,抱怨还没说出口,暄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噢,这样啊,那没事了。
暄离学着清隆,没趣地的看向幽暗的天花板,似乎只要把目光移走,他就能逃脱屋内的喧闹。但那些冒险者的细碎话语还是传入他的耳中,甚至比正视他们时听得更为清晰。不过在这能听到的,最多只是远处某人的辉煌战绩,暄离本以为那些都是流淌在故事书里的美妙史诗,放在现实之中不过一桩唬人的笑话。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一头长达五十余米的火龙是副什么模样,还会口吐烈焰与雷霆。若真的还有人骑上这种庞然大物,称他为天神降临也不足为过。
不过,龙类的时代早已过去,它们的族群被一场瘟疫摧毁,其中最强大的巨龙——埃安陨落在一方沙漠间,它的尸骨已在黄沙下埋葬数百年。然而还是有些龙类活了下来,但它们的躯体还是被瘟疫摧残,变得丑陋又娇小,听闻最大的飞龙长不过十米。
就算这样,幻兽师宸也想变一回飞龙,前提是要弄上一滴龙血,他还是认为飞龙是一种近乎传奇的生物,是天空的主宰,是强大的掠食者。
冰然接过委托单,纳闷地皱起眉头,“穴蛛?我们要去影洪之森里头讨伐一只穴蛛吗?”
“怎么了,”越丘诧异于冰然的反应,难道那穴蛛身上没有什么炼金素材之类的吗。这些奇奇怪怪的的毒虫上面,不应该有些素材吗。
“没什么,就感觉很巧。”他尴尬地把委托单递给翰析,然后把手钻进口袋,像只企鹅似的呆呆的晃荡起来。
“是关于你昨天炼制的药吗,你还没告诉我,昨天我到底炼化了什么金属。”越丘对于友人的隐瞒非常在意,总以为其中会酝酿起一桩不幸之事。
是灵银尘吗,暄离想起来:一种驱毒之物,也可以用作炼金的中介物质,只是价格与它的使用量不挂钩,非常昂贵,但用量也特别夸张。看来最近支出不正常的原因找到了,要是越丘知道灵银的价格不菲,可要近一步克扣伙食了。
“那你本来准备用来干什么,那点灵银尘”暄离小声问,但他自以为在默念。
冰然沉默一会,眼珠子不知道往哪转,最后脖子一挺,摊出一副笑脸,胡扯道,“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我们需要一些灵银尘来破除穴蛛的毒。唉,真是的,我都不好怎么形容自己的卓识远见了,快,赞美我吧,那可是商店里贱卖的最后一块灵银了。”
“喔哦,”清隆是和冰然一起去的那家商店的,所以他赞赏道,“我还真以为你会卖出去赚外快呢,原来是这样,佩服佩服。”
“什么外快?”越丘走到冰然面前,一对浅金色眸子审查犯人似的盯着他。
“嗯……”冰然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和外快毫无关系,我最近在冒险者日报上听到很多毒虫类怪物出没的消息,最近的天气也逐渐潮湿,所以我觉得我们碰上一只毒虫的可能性也在走高,所以我提前炼制一瓶灵银尘,以备不时之需。而且它正好打折,便宜不止一倍,简直一举两得,你说是吗。”
“好像是那么回事。”越丘眨眨眼睛,觉得这样并无毛病,她点点头,“挺好的。”随后找了张圆桌坐下,米色头发捋到耳后,“我们来讨论一下怎么对付那只穴蛛吧。”
暄离在墙边坐下,默然看着桌子中央摇曳的烛火,滴落的烛泪仿佛通透的珍珠似的黏在桌上。他觉得对付虫类,用火焰就够了,根本无需讨论。
但宸还是借来一本百科全书,仔细地去搜索关于穴蛛的信息。
清隆有些急不可耐,他眼里冒起火光,激昂地挥动手臂,拍着胸脯表明自己一个人就能干掉那只穴蛛,“只要一个翻滚躲过它的所有攻击,翻身一剑,刺瞎蜘蛛的八只眼睛,飞起一脚,踢断它八条腿。”
“难度颇高,”夏琳冷冷地回复,“我是说,对于你而言。”
“什么?”清隆猛拍桌子,吹起额前乱发,怪模怪样地抡起袖子,“我好像记得你前天,什么来着,嗯……叫嚣着要和那个家伙决斗,是吧。”
妄作的自尊让夏琳发起决斗,可实力的不济让她遍体鳞伤,但这不足以使她羞愧,她如同寒铁一般回答,“输了。”话语间没有羞愧,没有悔意,只是很普通的承认了。
虽然清隆自己神经大条,妄自菲薄到了一个可耻的程度,但面对一根筋的夏琳,他总有些答不上话。
“鬼啊,这么诚恳。”
翰析在一边搅拌一杯新泡的茶水,补充道:“我知道夏琳的意思,她应该是觉得你或许做不到在翻滚之后立即刺出一剑,没错吧。”
夏琳冷面无言,但清隆却稍作思索,拍下第二响惊堂木,天真地说道:“那就是翻滚过后,侧身一剑,这应该可以了吧。我的腰部可是格外灵活,堪比街头商贩的丝绸。”
“不过,”清隆伸起懒腰,双手背到脑后,脖子一歪,“要对付穴蛛这种低等魔物,应当不至于要本大爷出手吧,本人的气力都要用来对付那种灭世级的怪兽。像是喷火的巨龙,引发海啸的巨怪,从地底爬出来的毒蜥蜴。这种量级,才是本大爷该出手的时刻。”
晴澄在一旁细语:“那些大怪物好像都消失了。”
“这你就错了,”清隆一脚踏上桌子,仿佛一位船长踏上新大陆,他挥展手臂,意图表明他的宏图壮志,“那些怪物只是被暂时封印了,只要大陆的平衡倾倒,那些东西就会撕破它们的牢笼,出来毁天灭地。”
“难道,这个时候就该你出马了?”冰然装作惊愕,在一旁配合演出。
“当然!”清隆须发一振,声音慷慨,昂扬气势直冲星斗,抽出短剑就与一只飞舞的昆虫相斗。虽然看起来像个傻子。
“我要让你们知道,那些巨怪不过尔尔,它们的头颅与躯骨都会成为我辈的头冠与华服。”
“大话说过头了吧,”越丘笑道:“我倒觉得你是第一个抱头鼠窜的那个。”
清隆潇洒地坐回木椅,一对熔玻璃般的眼睛里映着一只扑火的飞虫,他自豪地承认,“没错,我们绝不能直接面对巨兽,暂时的回避是一种绝佳的战术,也是一种生活的智慧,越丘啊,没想到你已经参悟到这一层了。”
“喔哦,”越丘没想到这家伙的幻想症已经如此严重了,连忙夸赞,“太厉害了。”
冰然摸着鼻子,一手挽住冰然,“你们知道吗,现在最可能苏醒的巨怪是什么吗,你们先猜猜。”
“当然是一只身高千尺的……粘液怪。”清隆这么回答。
“应该会是一只巨龙之类的吧。”宸不假思索。
“长着鹿角的大鲸鱼?”晴澄似乎把梦里的东西说出来了。
“我猜石头怪物。”越丘稍稍做了思索。
“黑色的大家伙,噢……最好没有。”翰析不喜欢那些东西。
“随意。我无所谓。”夏琳冷冷地说。
“我觉得吧,应该是暮色之妖,根据《古代遗迹》上的描述,在暮色与微阳间,在山间的深窟里,长着铁齿的石像将在月光的沐浴下苏醒,它们会在山间猎杀一头巨熊,然后把熊的鲜血塞到新烤的面包里,女孩吃下去会长满牛痘,然后历经一晚后痊愈,脱胎换骨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女郎。男孩吃下去后则会立即毙命,在送入坟墓的三天后变成林间的小精灵。”暄离不知怎么讲了一大串。
“你搁着讲童话故事呢,”冰然感叹,“不过,你们都错了,最近我们面对的巨怪可要更为恐怖。”
“那是什么,”清隆挠起耳朵,“别又是一个该死的童话故事,我最近都看烦了,什么用裸露躯体的人鱼,顶着水果头的大胸魅魔,该死的,那里面居然还描述了只出现在男女**时的小妖精。”
冰然无奈地皱眉,一边知道了自己那本《东域怪谈》被谁顺走了外,一边觉得这家伙为什么还长了张嘴。他捂住清隆那张臭嘴,以免让女士们更加尴尬,“好了,各位,我来告诉你们,我们要面对的最大怪物就是我们空荡荡的钱袋,我们已经两个月没吃过像样的晚餐了。”
“你的意思是,贫穷之妖,或者厄运之怪吧。”宸试图解释,扳回冰然那不合题意的回答。
“不是,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没钱了。”
“那你还每天一逛炼金市场,不是没钱了吗……”清隆试图在一双泛有难闻金属气味的手掌下挣脱。
那我一套华美住房的的钱是从那来的,暄离想着。
“逛,不一定会买,我只是在勘察各种商品的价格。最近有些东西价值浮动很大,我正想着大赚一笔。”
“跑题了跑题了,”宸合上厚书,嘟囔着,“我们不是要讨论穴蛛吗。”
“你找到了?”翰析问。
“啊,”宸摊开双手,“这书上没有,我找遍了。”
“不应该吧,”翰析摸来厚书,翻看起来。
“有几页被撕走了,”宸补充道。
“为什么。”
安在远处解释道,“听说是一个离经叛道的骑士,他接下巨量的委托,把附近穴蛛、妖树以及山狮都杀光了,然后自负地扯下这三只怪物的资料。”
“可是明明有四页纸消失不见了。”
“鬼知道呢,这种传闻几乎都不可信,或许今天是三种怪物,明天就变成四种,后天可能就变成五种了,全凭讲故事人的心情。”
“那你今天的幸运数字是不是三呢。”清隆打趣道。
“有吗,”安走到众人面前,“哼哼,那就是这样吧,今天的幸运数字是三,晚上我要喝下三杯大麦酒,和三个美丽小姐跳舞,睡觉的时候盖三层被子,或许这样,我明天就可以一脚踢到一箱该死的财宝。但或许你看漏了一页,这样我就得喝下四杯大麦酒,和四个美丽的小姐跳舞,睡觉的时候盖四层被子。该死的,这样做,我明天不该被一座金山给砸掉脑袋。”
“你可真幽默。”翰析说,“没这么夸张的。”
“希望如此,也希望你们不要因为缺少三页纸而困扰,哦不,是四页。还有,对付穴蛛,只要把你们的爆炸物全扔出去就可以了,它的牙齿和青蛙腿一起炖味道棒极了,希望你们试试。还有,别在这儿胡闹了,别让外人以为这里是儿童场所。”
“不对,那些纸呢。”清隆傻里傻气地发问。
真的不应该长嘴……
“问那个暮色妖怪吧,它都能让女孩蜕变,也应该知道你的问题,还可以让你变成一个安静的小精灵。”安缓缓走回柜台。
“不对啊,石头妖怪怎么知道纸的消息呢,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啊。”
“听到没,把所有爆炸物都扔到它身上就可以了。听起来非常简单,只需要一小段火焰魔法,等等,我们之中有会攻击型火焰魔法的人吗。”冰然分析道。
越丘敲动响指,在指尖闪出一束火光,微弱的火焰把她面庞点亮,但其间的一对钴蓝色眼睛却与这火光格格不入,“像这样的?我和晴澄都会一些。”
“按照字面意思上来说,应该不是的。”宸缓缓说。
“那肯定不是,”冰然一拍桌子,“我们要的是爆炸,不是这种小火焰,这种火光怪物抖抖肩膀就可以甩出去。”
“不过,”翰析总结一番,“我们之中似乎没有将火焰当做攻击手段的人,暄……”
“暄离!”冰然抢先一步发问,“你会火焰魔法吗。”
暄离此刻神游在外,全然不知众人的谈话,他看着桌上的扭曲的木纹,看得出神,觉得有几张讪笑的人面在对视且讥讽。他沉迷于这些老旧的螺旋间,在那些旋涡深处似乎还有更奥妙的事物,是什么?他眯起眼去细细品味,他将几条较细的木纹拼接在一起,看起来仿佛是一只长着羽冠的蚺蛇。这条巨蛇盘踞在高高的树干上,它的底下有着八只顶着尖角的大头鱼。
“暄离!”冰然又喊了一遍,“你怎么了?”
“啊?”暄离清醒过来,脱离幻想,“我怎么了?”
“嗯,没什么,就是问问会不会火焰魔法,是要能爆炸的那种,你会吗。”
暄离摇摇头,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不太会……”
冰然摸着下巴,撇着嘴,“那这就难办了。你们还有什么办法没。”
“或许能有代替之物,”翰析说道,“你们觉得冰魔法能代替吗,还有暄离的风魔法,大家应该都见过前天升起的风暴。”
什么风暴……
暄离只记得自己从半空坠落的场景,天上的太阳白晃晃的,身体轻飘飘的,坠落感犹如一股上行的疾风,却将他往地渊拖拽。
“暄离,”翰析亲切地问,“你还记得前日发生了什么吧。”
“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一片黑暗。”
“力量的代价,”宸轻声说道,“那是一场令人恐怖的风暴,卷起空气足可割裂铁甲,旅店外面陈列的一套古代盔甲就被风暴撕得粉碎,虽然那盔甲陈旧破损,已无往日风采,但依旧是上好的精钢所制。难怪那位外乡人对你如此恭敬。”
代价吗,暄离忆起那股取自地脉的力量,那东西不属于自己,那是狂躁的元素,人类无法驾驭它。
越丘看着暄离那异乎寻常的苍白面颊,“但我建议,那种代价最好不要出现了。”
为什么……暄离看向越丘那双钴蓝色眼睛,里面的闪光有若星光。
“是啊,不要再出现了,”宸担忧地看向一脸憔悴的暄离,“我非常赞同。他那时候……唉,我们还是谈谈怎么对付那只穴蛛吧。既然我们手头没有火焰魔法,那就得另寻他法了,比如可以扔出去的燃烧瓶之类的,诶,我记得冰然你造过可以爆炸的家伙什吧。”
“是啊,我记得那玩意搞出来的黑烟把四间卧室染成黑色呢。”
“能造一个吗。”翰析问。
“当然可以,而且破坏力翻倍,我说的当然不是黑烟翻倍,是爆炸翻倍。只是材料还得去买,不过也不算太贵。”
“还需要其他东西吗,”翰析的谨慎一如既往。
“当然需要,”清隆这时候蹦出来说,他拍着胸膛,“只要将那东西给我,穴蛛什么的,都不过是小虫子。”
“但实际上,你也用不了啊。”宸缓缓说。
“该死的,”清隆说,“那都是一个礼拜前的事了,没准这个礼拜的我,就可以用上那把剑了,勇者配上宝剑,真是美妙的滋味。”
那把剑是众人从旧城堡里带出来的,镶有一颗魔石,剑柄篆刻七朵带刺蔷薇,夜间会泛起冷光,既邪乎又神圣。每次清隆想要拿取这把剑时都会被夏琳制止,然后与她对决一番,然而每次都会弄得满身淤青,躺在床上哀嚎到半夜。
暄离某次也掂量过那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仿佛只是比其他长剑轻些罢了。
“要不你再和夏琳比试比试,我连止疼药都准备妥当了。”冰然打趣道。
“我没兴趣……”夏琳冷冷拒绝,她被那外乡人一招解决后,一直在思索自己在对决中的失误。傲慢,无知,还是自己那可笑的自尊,统统都不是,是自己太弱了,气力太小,速度太慢,技巧太废。她在四肢上绑上铁块,每天拿着壮汉才使用的重型钝剑练习剑术,一天之中她有四次力竭至昏厥,连在梦里都是自己在挥出最后一剑的时候掉下悬崖。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与其他人比试,好让你自己早知道自己的剑法有多拙劣。”
清隆的剑法的确很糟糕,他拿起剑仿佛就是个拿到木棍的猴子,到处戳,各处劈,把他的假想敌搅得粉碎,然后到处摆弄风骚,借着自己还有着一把还算不错的剑,就在过路的小姑娘面前妄称侠客。实际上他出剑的糗态都能让七旬老妪笑掉大牙。
“什么!”清隆又是一脚蹬上桌子,拔出短剑朝着天花板,“我想你不应该说出此番话语的,好吧,我可以和你对决。但只要我赢了,你们就得把剑给我。”
“可以,”夏琳微微一笑,她似乎想检验一下近日训练的成果,虽然仅有一天。
对决就在冒险者工会后的平地上,此地长满荒草,零落着各种衣物的碎片。
大家都觉得清隆又一次自讨苦吃,瞧着他一蹦一蹦的跳进平地,都在一旁准备看笑话。而那位宁阳的冒险者也觉得有趣,稍稍瞥了一眼,但片刻却转身离开,他轻蔑于两位决斗者的实力,简直一场玩笑,像是疲惫的姐姐带着傻气的弟弟去游乐场玩乐,然后他们打赌谁能在旋转木马上不哭不闹。
夏琳缓步走着,但不难看出她的双脚在微微颤抖着,忽然间还停下来,绷直了脚再走下一步。她的双脚似乎因过量的训练而疼痛不已,这些痛楚都被这位坚强的女战士给压缩成轻飘飘的羽毛,可就算是一片鹅毛,落到一具疲惫的躯体上也是一块巨石。暄离时刻担心着,担心着这位坚强的女子会在下一刻崩塌。她虚妄的自尊使她疲惫,也会让她在疲惫之刻接下挑战书,即使她不可取胜,即使言之无物,她也会奔向战场,值得尊敬,也使人发笑。
她挥动长剑,手臂上的肌肉酸痛且呻吟,纤细骨头滋滋作响,连那剑尖都止不住的颤抖,像极了风间飘荡的芦苇杆。
剑身反射下照的日光,让长剑显得迷幻,加之止不住的颤抖,让夏琳觉得自己手中握的并非一把铁器,而是一条不停扭曲的蛇。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反咬她一口。日光燥热,白光让空气中的浮尘显现,浮尘在被太阳光虚化的空间里漂浮,逐渐变成虚假的巨兽,张着獠牙,舞着爪子,却跳着孩童般笨拙的舞蹈。
双脚在裤筒里打颤,她不明白自己的双脚为什么不听使唤了,想要迈出一步或者稳稳扎在地上都很艰难。
她的嘴唇干枯如雪,干燥的死皮高高的向上弯曲,如同秋日的落叶般留恋着远远的树枝。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泡,黏在她的面颊上,扭曲成不安的枯枝形。
大家好像都注意到她的异常,就连那个笨蛋清隆都觉得此时决斗不合时宜。
可夏琳的自尊的顽固程度超乎想象,她执拗地说道,“开始吧。”
“行吧,”清隆抽出那支短剑,剑尖指着前方,“不过说好了,要是我赢了,就得把那把剑交给我。”
“我不在乎那把破剑。”
“额……”这家伙似乎觉得与一个疲惫者对决不甚光彩,“要是你真的舍不得的话,我们可以择日再战。”
“哦,你想错过这唯一的机会吗。”夏琳冷冷地说。
“那就借君吉言了。”清隆挥起短剑,用着夸张的姿势向对手冲去。
夏琳高举长剑,静静观察着那滑稽的身形,破绽,破绽,都是破绽,这蠢货有着十万个破绽,而她有着一百万种方法把他击倒在地,能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一千万处淤青。
来吧,夏琳伏身躲过那短剑的挥击,准备直接刺出一剑,结束这没趣的战斗,可当她扭动手肘,有只腿却传来一阵筋挛,使她不得不将剑插到地上维系平衡。该死的,夏琳迅速用另一只脚猛蹬一下,迅速拉开距离。
清隆也转过身,短剑缓慢地劈下去,非常缓慢,都让夏琳错以为时间流入另一个空间里了。
那支短剑缓缓地落下来,带着些柔软的白光,夏琳平日里几乎都不屑与接下这剑,她应该会鲤鱼般翻身,再从精妙的角度挥出一剑,把剑架到对手流淌着臭汗的脖颈上,随后轻蔑地告知对手:你输了。如果那个人是清隆,她还会使劲踢几脚,再用更加轻蔑的语气说:玩笑结束了。
但这次,她只是将剑举起,用着更加缓慢的动作挡下那一剑,她没有反击,也没有同之前那般再退一小步。
她肌肉的酸痛,仿佛万虫啃食,使她没法骤然发力。只可用着慢悠悠地动作去格挡。
但即使如此,她的防御还是显得格外吃力,她的双臂颤抖不止,使人想到癫痫患者发作的狂态。
这一剑有千斤,千斤……夏琳咬着牙关苦苦维系着,不该是这样的,清隆的使劲方式犹如孩童,笨拙且羸弱,只是粗鲁的把身体的重量落在薄薄的剑尖上。
肌肉们哀嚎着,像是被血汗洒尽的奴隶,他们被压榨毕生气力,虽然抱怨不断,但也无力反抗。汗水洪水般的喷涌而出,浸湿她的衬衣,浸泡她浅浅的淡妆,弯眉上的墨色崩落而下,一条墨流划过她的脸颊,好似乌色的眼泪。但大家都知道,夏琳从不流泪,从不哭泣,如果她的自尊是深入地底的老根,那她的意志就是一块立在山巅的顽石。
她心里怒吼一声,想要借此推开清隆的剑击,可惜她的手臂在不止的颤抖中已经失去反抗的勇气。
该死的,夏琳无奈地翻身,让那长剑砸到地上,击起一簇烟尘。
她拉开距离,闪到一旁,用剑支撑身体,咬着牙关,面相执着又痛苦。肌肉发出疲劳的叹息,仿佛下一刻就要瘫到在地,变成一摊黏糊糊的肉泥。
清隆也觉得那一剑相当顺利,没有多少抵抗,也没有反击。他张大眼睛瞧着气喘吁吁的夏琳,觉得这个女怪人的气力居然退化到一个普通女子的水平,没准这次真的能赢一次。他倚剑站立,等着对面稳稳当当的站起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拿下,既君子,又美好。
可夏琳不给他这个机会,她动用全身气力,逼迫自己的躯体跳跃起来,她挥起长剑,剑身闪起迷一般的彩色光辉。某种程度上说,再这一刻她超越了自己,也让自己跃入败境。
她挥出非常普通的一剑,这一剑,没有技巧,也无力量,只是借着那突发奇想的速度,便如同暴风,好似烈虎。飞向清隆,气势如云,划出阵阵音爆,却简陋好似猿猴抛起木棍。
清隆很随意的挡下这一剑,但他的身体也被撞出几米,笨拙的躯体落到地上,击起的灰尘迅速占据整片空地。
夏琳赢了吗……
她痴呆的立在原地,保持着击飞清隆时的姿势,四肢僵硬的停滞在充溢着沙尘的空气里。她的眼神溃散,四肢传来的虚脱感早已让她精神衰弱,仿佛下一刻就要瘫倒在地,可她没有,她僵硬的站着,仿佛再告知众人她的战斗还未结束。
已经结束了……
暄离与越丘已经吟诵起治愈魔法,翰析与宸正准备走入平地搀扶这个僵硬的女孩,冰然也在自己口袋里翻找药剂。
“他没事……”晴澄望着那一片烟尘,悄然说道。
他没事?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清隆从烟雾里沉重的踏出来,手里握着一根干枯的枝丫,他如同一辆重型卡车,冲向无法动弹的夏琳。
夏琳只察觉到浮尘的骚动,她缓缓地转过头,将长剑指向奔来者的方向,但她的手臂已无法挺直,只是半垂着,剑尖也淹没在地上的烟尘间,不见踪迹。她的视觉迷迷糊糊,有透过扬起的尘埃,她只能见到白灿灿的光芒落到周遭,纯白的凄惨的光辉。在这些虚幻的光芒间,她并未见到什么诡异的幻觉,却见到一个庞大的黑影向她冲来,那是魔鬼吗,不,那只是她的对手,要击败他。
夏琳稍稍挺起腰肢,把剑费力抬起一公分,瑰丽的紫罗兰眼睛望着不存在的远处,来吧……她又将长剑抬起一公分,小腿也稍稍立起;她的手臂不在颤抖,也失去知觉,她在一个无名角斗场挑战透支着自己,她想要在此挥出最后一剑,一剑足矣。她迈开右脚,但左脚却黏在地面,根本抬不起来,她没心思去看自己双脚,只望着前方,那个黑影,虽然那个黑影在逐渐缩小,她也一直望着前方。直至消失不见,变成沉默的天空。
半响后,她听到慌忙的脚步声,以及一些琐碎的乱语。她被翻过身,见到无数个皱着眉头的人脸,以及一片无比澄澈的晴空,一只滑翔着的灰色鹰隼。
按照约定,那把剑交到清隆手上,不过他看上去并不高兴,即使他没有违反决斗的规则,也未对败者做出额外的攻击。
“真是太可惜了,”他感叹道,“我已经无法获得这把剑了。”
“剑在你手里……”暄离提醒道。
“所以才没法获得这把剑了,该死的,没想到她真的输了,我可根本没打算赢的。”
“那你假装倒下就可以了,在她倒下之前。你不是知道夏琳的身体虚弱吗。”
“我以为……”他沉默一会,随后小声叹息,“她会再次把我踢飞,然后嘲讽我,你知道的,她是那么强悍的家伙。”
“被这么悲观,夏琳他可能休息一晚就又可以把你打趴下了,到时候,你或许可以向她道歉。”
“该死的,我可不会道歉,这场对决公正无比,双方也无异议。我赢得理所当然,这把剑作为赌注,也应当归我,她输,仅仅只是因为她的逞强。”
“其实你可以中止的。”
“我……可能习惯了吧,和她对决之类的。该死的,她怎么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把我撞飞。”清隆站起身,抱着那把剑,蛮不在乎的哼起小调,走出旅店的大厅。
又是一个言之无物的家伙呢,暄离看着那个乔装蹦跶的背影,想着:那把剑落在这家伙手里,不就成了一块废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