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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夜城之中,竹取川静静流淌。
赤乌御所的天守阁上,当今扶桑的神子,天曌知仁站立着,望那江河就这样远离,篠笛被握在他的手上。
终于,他将嘴角抵在笛上,轻轻吹气,手指不停地在一排气孔上变换,一阵孤寂的乐声如是悠扬,在东风中传递至各方,辽远而望不及,只可惜数遍整个辉夜城无人能够赏识它,因而这天上曲也只被当作耳边拂过的微风,稍纵即逝般。
“幽径遍亡骸。”
“素饰佳景辉夜外。”
“可怜国不再!”
将读音拖长,让短短十七个音节的时间变得漫长,这是咏唱俳句的方式。
知仁没有为似乎的不速之客停下演奏,倒不如说,这俳句正是配合于这笛声,更倾泻了自己的情感。
在那白日梦中,他似乎漫步在扶桑万千百姓间,只不过他依旧高高在上,身着华服,面容精致清秀,对那些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穷苦人而言,显得遥不可及。
他看到了天子脚下的人们忍受着幕府的苛捐杂税苟且偷生,守护治下的黎民抛妻弃子,把女儿卖入歌舞伎町中谋求生存。又看到了远方而来的危机,瞥见如饕餮般贪食的禽兽迫近的爪牙。
最终结局往往并不美好。那群枯瘦的民众跌入竹取川或是赞岐川,流进了广阔的海洋,在深不见底的黑水中自生自灭。
人醒来,梦也随之破灭了,笛声便停止它的幽动,但那份伤感未曾消失。
他转过身去,看到那个垂老之人站在门槛处,屈作三代神子臣下的他衰色早已爬上发梢,空留遗韵残想。
“前久关白阁下。”
“神子陛下。”
知仁迎接着东方的风,感慨万千。
十六年前,知仁在此处与尚为太政大臣的中臣前久初见。
两人置坐阁上,看尽世间繁华。悠悠苍天,又是何薄于己呢?那时候中臣教导了知仁许多。他描绘了曾几何时的扶桑。那时,神子以律令统御扶桑八大岛与诸小岛。神子既统治这片世俗又是神祇官的首脑。
在传说中传承了神血的神子们,皆能与神沟通,呼唤神灵的庇佑,作法呼风唤雨,积累威望,是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使。神祇官与太政官为神子的双手,为他执掌天下。设守护为神子的眼,凝视属于他的每一寸领土。
可惜光景不再,扶桑神树倾倒,众神隐匿。于是豪强四起,神子大权旁落,军事贵族凭借武士与化用神术的道士集团迅速崛起,律令所建立的中央集权制土崩瓦解。
大概是在五百年前,权倾朝野的蒲原在府院岛合战中败于另一大武士家族的不来方夕立。
蒲家的族人被赶尽杀绝,大部分岛屿守护也归不来方氏出任。
不来方之举动开创了武家的时代。
在府院岛的北方,不来方夕立以釜鞍城(Kamakura)为据点,收揽行政大权,彻底剥夺了公家的统治权力,以土地与血缘为纽带形成的御家人为基础建立了被后世人称为“幕府”的统治集团。
时间玩弄把戏,它总让野心家们的愿景无可挽回。在历经百年后,不来方幕府为执政的鹏净家所窃取。
同时,在同百济的战争失利后,扶桑国家经济受挫,且无力安抚参战的武士集团。由此,时任神子天曌尊治主演了一部试图大政奉还的闹剧,彻底摧毁了不来方的威望。在如此美妙的时机中,出兵帮助神子复归的将军晴风尊却背信弃义式地强迫神子将自己封作“讨魔将军”。
于是乎,在府院岛南方的足辉城(Ashikagaya)中,诞生了扶桑历史第二个幕府。
在武士们争夺天下之际,守护三大神器的三大神祇官家族之一的尊神家正在悄然兴起。
尊神家以征讨魔兽的功绩积累名望,本身便占据着三大神祇官家族中最多的领地,并在神社与神宫中豢养众多家兵。尊神御赐天丛云剑,论起作战能力而言也是最为强大的神器。
……西历八六五年,大名鼎鼎的“茶室事变”发生。在辉夜城的西町茶室中,野心勃勃的尊神家家督尊神岳率部以“谋乱”“巫蛊”“邪术”三重罪名诛杀了奉神家家督奉神怜与祭神家家督祭神幽。
此次事变的收场为,奉神家的直系成员与奉神御曌八咫镜全部不知所踪,祭神家与尊神家通过婚姻关系合并,神祇伯一位合三为一,两大神器同归尊神家所属。
扶桑所固有的秩序因而遭打破。
担忧神祇官家族膨胀威胁自身统治的时任幕府将军晴风高利发兵围攻辉夜城,史称“三日之围乱”。三日过后,被誉为“法道神射手”的天藏弓彦于辉夜城墙上以一箭击杀了尚位于军帐中的晴风高利,以此迫使本就不合况且此刻群龙无首的幕府军撤退。
此战过后,继任的“义子”新幕府将军晴风寂软弱无能,匆忙地与尊神家停战,并宣布承认尊神家对神祇官的统御。
然当幕府正存亡危急之秋时,晴风家内部仍在持续不断的内耗。执掌管领的三家之一的赐杯射房伙同高利真正意义上的长子晴风间宵的生母美难子叛乱,要求夺回家督与幕府将军之位。
旋即,各岛屿守护为各自利益开始支持不同阵营,日积月累的矛盾彻底激化,以各为其主的名义,守护之间不断爆发以重新瓜分利益为目的的战争。
这场天下大乱以时任土御门神子的年号而史称“文明之乱”。间宵登上了幕府将军的宝座,但此刻,各地守护已然不再会去听从幕府所下的任何一道命令。晴风幕府名存实亡,而尊神家占据着辉夜城及府院岛的大部分领地,架空、控制神子与公家,俨然成为了——实际上的神官幕府。现任尊神家家督尊神路,依知仁看来,是一位十足的野心家——毫无疑问,他想将尊神家打造成为真正的一统扶桑的“幕府”。
瞬息即逝,祸殃席卷扶桑国,百姓在刀剑矛戟的挥舞中丧命,至亲相残,赤血浸染白雪。
时序更替,最是不变人心。
………
“神子陛下,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多愁善感。”中臣前久的话打断了知仁的愁绪。
“但若只是为子民苦苦祈祷怜悯,是不能改变现状的。”
但知仁也不知怎样去做。
神祇官不会废除他,守护不会杀害他,只因他是神子。
他也没有一兵一卒,没有伟大的神力,只可祈雨求风。
更何况,朝廷,公家在乱世也过得苦,财力微薄,物资匮乏更是常态。
“关白阁下,您认为,只要灭除武家与神官,恢复公家的地位,使神子重掌大权,扶桑便能回归神代的荣光吗?”他相信前久,也愿意向他吐露心声。
“老臣下愚,只是觉得,现状凄苦,自当应法古,复古者之智礼。”
一位神子,这辈子都很少会离开辉夜城甚至于是赤乌御所,他的见识常会被狭隘地局限于这座建筑内,知仁也同样。
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绝大多数关于礼乐祭祀,关于治国理政的法子更是一点不懂。
但是,他仍然隐约地觉得,王政复古这条道路并不能拯救扶桑人民于水火之中。
在扶桑,这个千岛之国各处,风不断地倾覆,昭示着乱世枭雄们对这片天下的争夺。
“信奈大人,堺城的商人们已经宣布完全服从于华鸟家。”终岛守护华鸟信奈正坐在大厅中央听取家臣的报告。
“保留十人众、座等原有的机构,不要引起那些人的不满。”华服裹身的少女慵懒地吩咐着。“以及,放开和伊比利亚人的贸易限制,容许那些外国人在堺城居住、传教等,但也要遵守我们扶桑的律法……犯法者自然是杀无赦。”
“信奈大人,这恐怕是会让那群南蛮更加骄横无礼数,也是对神灵与信仰的不敬……而且也让那些邪物在国内流通……有所不妥罢。”
“啊啦啊啦,利休阁下……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不信神佛的,那所谓信仰什么的对我而言也是无所谓。现世的一切便是真实存在的所能凭借感官触碰一切。”少女收起盘腿,倚地站起,开放的袴下裸露出腿部白皙的皮肤。“至于所谓邪物。”信奈靠近厅中的一处木台,从上边拿起了一支火铳。
“蠢人认为未知会扰乱他的秩序,因为他只能生活于墨守成规之中。”信奈瞄准了一副挂在架上的盔甲,扣动扳机,一发高速飞行的子弹在众目睽睽之下击穿了盔甲的腹卷甲胄。厅中的众家臣为之震惊。
“不止是铁炮,海图、西洋盔、大筒都能成为吾等布武天下的助力。阳国有句古话,我觉得化用过来更好。”信奈又慵懒地伸了伸腰。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冷漠许多,不像先前带有几分豆蔻少女应有的稚气与调皮。“扶桑虽旧邦,其命维新。”
钱利休显得凝噎。
座下的庭流秀、柴夕葛家、几之下秀芳等家臣默不作声。
军师岳中繁春望向信奈,似有欣慰的笑容,又平淡如水,难以察觉。
………
奉神葵倾倒在霍特亚旅馆的床上,她正自爱历克丝的虚幻异度中归来。引人注意的话语……扶桑国……那便是素未谋面的故乡。
奉神家家督奉神怜死后,继任家督,其弟奉神悯不愿奉神家受尊神家的摆布与斩尽杀绝,带领其兄长与自己的一家人、侍从连夜乘船准备逃离投奔自奉神家分出的九州守护奉神义以东山再起。
逃亡途中,尊神家的追兵迫使奉神家所乘的船改变方向,偏离了原定的目标流咲,向东驶去 。于是乎,在极东之境,望不见陆地的世界边缘,八咫镜接受了天照大神的神力——即不竭的光明,在神的子民的祈祷中,打开了通往他处的门。
这便是奉神家族来到极西之地,扎根阿尔比恩的缘由。
奉神家族融入了阿尔比恩这片异国他乡。他们在伦蒂尼姆经营商业,显赫一时,但也保留传统,继续在族内穿着旧时衣裳,继续着侍奉神灵的仪式与教育,依旧在族内以扶桑语沟通,因为他们知晓,总有一天将会归乡。
她看向东方,望东故里,又举起八咫镜,质问道:“八咫镜,八咫镜,若是透过你便能看到世间万千,为何不为我展示故乡之景呢?以及那个男人的身影……父亲——艾伦·奉神(Eren·Hoshin)——或者说,艾伦·希尔伯特(Eren·Hilbert)”铜镜一动不动。
“漫漫长夜,真是难过去。”她就此睡下。
(主线第八章很快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