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取啊、撕扯啊,鲜红的肉体上抽离出一根根血色丝线,肌腱与筋骨交织着,这是最美的线;”
“纺纱吧、编织吧,骨白的纺车上制作出一匹匹血色丝绸,死亡与生命结合着,这是死之衣。”
………………
黑灰色的死寂世界,石柱姿态怪异地散布在破碎大地上,沙土随狂风涌动着,好似吞没生灵的海。卡俄斯———位于世界中央的荒芜死地,没有生命,只有数不尽的魔物邪兽和混乱无序的危险。
恐隼掠过混沌的天空,沙鸣兽稀稀落落地奔走在沙海中,希洛布魔蛛(Shelob)盘踞在自己的丝网上,无数魔物影藏在暗处…………普适生命概念无法用于这片混沌之地,这片荒漠同它的名字一样混沌——明月悬挂于西天,烈日显现于东空,或明或暗的浑浊造就了这浊空之下的死土,造就了卡俄斯。
………………
终究会有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可悲可怜之人被驱使到这片现世“地狱”,一只老驮兽拖扯着锈迹斑斑的铁棺向卡俄斯深处更昏暗的方向颓然跑去,身后的铁棺内不时传来轻弱的悲鸣。老驮兽也大抵知道这是它此生的最后一程,昂首向夜空的方向发出一声悲壮哀鸣。它还能跑多远呢?谁也不知道,可怜的“生命”。
………………
不知到了何处,驮兽早已不见踪影,混在沙土上的粼粼血肉昭示了它的结局,几只饱餐过后沙鸣兽敲打着被灰沙覆盖半边的铁棺,无智识的它们在啃咬了几下这无机物后便没趣地潜沙离开了,但下一时间刻,已然饱腹的它们也将令饱腹他人。
数簇猩红色的螯肢拔地而起,将沙鸣兽包入、绞杀,血之花迸发而又凝滞于空中,犹如绽放的曼珠沙华,艳美但令人作恶。
「又一个……劣等……祭品……」
不可名状的虫鸣声出现在脑海中,扭曲蠕动的猩红字符直接映射在视网膜上。
「人类……你似乎不想成为……祭品……」
「或是说……你……并不想死……」
虫鸣声逐渐变为类似讥笑的咯咯声。
数对蜘蛛附肢从铁棺旁出现,缓缓推开厚重的铁板,里面蜷缩成一团的人类女孩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脑袋,因恐惧而不停颤抖,嘴巴不断闭合说着什么,但早已哭得嘶哑的喉咙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那虫鸣声愈发扭曲刺耳,令人胆寒发憷,祂却久违感到如此愉悦。
“不想死……人类……在我看来,你们人类成为我的祭品、食粮不应该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吗?”虫鸣变得不再嘈杂、浑浊的人声逐渐清晰,棺中少女愣住了,“每个能活着送的我面前的人类他们自认为荣幸无比———自棺中匍匐而出、祷告着走到地上、最后虔诚无比的下跪、闭眼,而后为我饱腹。”说完,咯咯的讥笑声再次回响在耳边。
或许是从恐惧中稍稍缓了过来,少女从那干涸的喉咙中挤出了一丝声音:“我不知道……我想活着……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在少女娇弱无力的祈求声下,灌入脑海的所以声音都停下了,只有视网膜上几个构不成具体含义的字符还在扭动、不断变换。
「你想活着……对吗……?」
少女的声音没有停下。几只循着“生命”气息而来的魔兽也如先前的魔兽一样,在螯肢的碾轧下绽放出一簇簇凝滞的血之花。
「即使……不再为人类之身……?」
一切戛然而止———时间凝结住了,呻吟、抽泣、呼吸,从空中俯下看去,血之花与棺中少女与与这片破碎大地构成了一幅十分诡异却华美、空灵飘渺的画作。
感受到自己仍活着,这并不是虚梦,几声哽咽后没有一点犹豫。
“我想活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只小臂般粗的触肢贯穿了铁棺、精准地刺过了少女的心脏,一朵更加鲜艳可怖的血花于少女娇嫩的躯体上绽放。
“咿———!!!”强烈的痛感从心脏处蔓延全身,少女无比凄厉的哀鸣回响天空,无数附肢穿过铁棺材,将她簇拥着托出棺材。
“好痛、好痛、好痛……!”泪水奔涌而出顺着脸庞流下,她抓着身旁的附肢无力地呻吟着、挣扎着,一只仅有两三寸大小、外表布满棘刺的猩红色蜘蛛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巨大触肢的末端,并缓缓朝着少女的方向爬行。“你不会死的……”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人类……你将成为我的眷属……为我乏味无趣的永生献上乐趣……助我爬出时间的裂隙……”
血蛛来到了少女稚嫩的胸脯前,用前肢将伤口撑起,在少女令人更加深感可怜的号哭声中钻入了少女的胸膛、爬到了心脏处,随后它附着在少女的心脏上,用八肢紧紧环抱着。
巨大的触肢从躯体上抽出,少女瘫倒、蜷缩躺在附肢丛上,娇躯因剧烈的疼痛不停颤抖,而后,异象显现——骇人的血洞转眼间便愈合了,暗红色的血纹在愈合处微微浮现、展开来,其纹路形成了一张杂乱不规则的圆蛛网,没有了几何学的美感,只令人感到诡异厌恶。
少女惨然抓挠着胸口,她用以诉说苦痛的嚎啕被一声声呜咽代替。“差不多快结束了……”
那些凝滞在空中的血之花渐渐崩解离析成千丝万绸在附肢的牵引下向少女汇集,一缕缕丝线、一匹匹绸缎,在由肢丛构建的纺车上交织,以少女娇弱的躯壳为纺轮,将她层层包裹,织起一个蚕茧,悲鸣与哭号都听不见。“眷属……我将亲自给你编织衣裳……编织属于你的……死之衣……”
温暖将她揽入怀中……好舒服……已经……不用再承受痛苦了吗……好困……
………………
“…………唔嗯……嗯?”柔软的棉垫和枕头让苏醒少女以为自己从悠久的噩梦中逃离,但揉开惺忪的睡眼后,四周皆是石壁,半明半暗的浑浊天空也在提醒少女,她仍身处卡俄斯。刚想从“床”上起身,扶住“床沿”时少女才发现——这不是床,只是一口对死人来说过于豪华舒适的银棺,外围雕刻着蔷薇与十字架,洁白庄严。
“我……”尚未明白此刻的情形,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眷属……对自己的新生感到喜悦吧……超越生命、死亡的新生……”这时少女才重新开始观察自己,原本漆黑的长发从发梢起染红了一半,身上破旧的简陋衣物被一件色调以白为主、血红点缀的露背蕾丝连衣裙以及肩上披着的鲜红连帽长披肩所取代。“啊…我的头发……衣服……好……好好看……”少女不禁提起裙摆慢慢转圈欣赏着,自记事起自己从未穿上过如此服饰,不过……为什么八条猩红、遍布棘刺外骨骼的蜘蛛附肢一直跟随在自己的视野中?“唉…?”
少女尝试性地想舒展一下,附肢却随着少女的控制一同舒展,顺着看去:可怖骇人的蜘蛛步足附着在少女白嫩的脊背,成为少女身体的一部分,活动灵活自如。
“这……这是……”少女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恐和恐惧,反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新手足,“哈哈………”她突然笑出了声,“这……哈哈……「即使不再为人」,结果只是、头发红了点、长出了蜘蛛腿……哈哈……呜呜呜呜……”少女缓缓瘫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自己的附肢中,泣不成声……
………………
时间在流逝,时代在发展,时事在变化,唯有这卡俄斯亘古不变,但不知何时,这片黑灰色的荒芜之地染上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一抹猩红在沙海之上以极快的速度跃迁着,每每短暂停顿之处,都会为沙海增添一抹血色——一个红色的身影在沙海中狩猎着。已是不知从那时过了,虽说不再是人类的血肉之躯,但少女的身体仍在成长,曾经的女孩如今已亭亭玉立,直至足下的飘逸长发由暗红至鲜红向发梢方向渐变着,修长纤细的腰身和曲线优美的体态以及白嫩剔透的肌肤,就连身后骇人的附肢都发生了些许变化,这些无不展示着少女的蜕变。
狩猎结束了,说是狩猎,其实更适合被称作虐杀,魔兽的残骸支离破碎,它们的尸体上牵连着无数根红丝线,丝线从一具尸体连到另几具尸体上,魔兽被少女的触肢开膛破肚后,它们尚未完全死去的躯体中的血肉被这位纺织者拉扯出这些精美坚韧的丝线,然后再被用于下一个受害者,如此往复。
沙海是供她织网的屠宰场,所有魔兽皆为网上挣扎的将死飞虫。尸骸干枯、余下皮囊,它们的血肉化作了少女在这片荒漠赖以生存的养分,富足的血肉也能为她提供足够的“丝线”。
“格萝丝……”「格萝丝·怖丽德」(Gross·Bleed),这是那个声音赐给她的名讳,“有生命『人类』的气息……”
「早就发现了。」红发少女擦拭着脸颊上未凝固的血痕,看着空无一人的东方。
两千尺开外…………
“大小姐呜呜呜呜,所以说我们为什么要跟商队走不同路啊呜呜呜,这都不知道在什么方向了呜呜。”女仆装扮的女子欲哭无泪地抱怨着。
“小歌菈你是笨蛋嘛?是个大陆人都知道一直朝着那轮月亮的方向走就是西大陆,还有,那个商团的方向跟我们要去的方向偏差太大了,妾身可不想绕远路。”比女仆稍微矮半个脑袋被称作大小姐的人不耐烦地回应着抱怨者。
“但好歹跟着商队走不用吃魔兽肉啊……难吃死了……”女仆的声音越说越小,不知为何没了底气继续抱怨。
“妾身都没抱怨说什么,你怎么比妾身还娇贵啊。”金发少女稍微有些生气地瞪着女仆,但又从自己的手提箱中摸出了一包零食模样的食品塞到女仆怀里。
“呜呜!大小姐!”女仆抱起自己的主人在她怀里蹭着,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吃。
“等!等等别闹了!痒……!”少女也是应付不来自家女仆,可下一瞬,她将一直拿在手上的黑色盒状物横放隔在自己和女仆之间,提足,猛蹬,女仆似乎和主人同时反应,借着冲力快速后撤。
赤色身影挥斩而下,巨大十字划痕印刻在两人之间的沙地上,躲开致命袭击后的金发大小姐飒爽一笑,“小歌菈!接客啦!”“呜呜能不能不战斗啊呜呜呜……”
女仆虽说不情愿但干净利落地将黑箱扔向自家小姐的同时凝聚魔力飞快构建术式,袭来的狩猎者自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以附肢触地极速接近女仆,“噫……!呜呜大小姐!”
一节触肢被斩断抛向空中,紧接着那位大小姐一记超级不优雅的侧身飞踢将其击退。沙土飞扬、散去,两方都没有继续行动,金发少女手中的黑箱幻化成了一支附带长刀刃的火铳,刀刃上还滴着非人少女的血。
“这位红发非人类小姐,妾身虽然也觉得自己的味道品尝起来会不错,但妾身的一生还有许多乐趣尚未享受,所以,”金发少女将充盈着魔力的黑色火枪抬起,“能离妾身远点么?非人类小姐。”虽然脸上挂着骄阳似的笑容,但可以明显感受到她的恼火。
“大小姐……会不会……这位小姐也饿了呢?”
“………”“………”
格萝丝显然不想多言,血线从她的手心出现,轻若游丝,无数血珠于空中凝聚,密若繁星,但金发少女的枪声先打响了战斗,而后将手中的火铳化作一柄黑枪向前掷去。
「线」,空中的血珠尽数破碎迸射出坚韧的线珠,将黑枪挡下、击落,同时赤绯色的外骨骼爬上了格萝丝体肤,也覆盖在了她的八肢附肢上,看上去更为狰狞可怖。
金色的身影袭掠而来抄起黑枪,身后紧随着的女仆将符文卷轴扔出让其乘风跟随,“『巽为风,两风相重,长风不绝,无孔不入!』”魔力注入其中两张卷轴后,疾风如羽翼般伴两人左右。
“砰!砰!砰砰砰!”无机物砸在外骨骼上的闷响持续不停,金属碰撞的声音与其交相奏响,演奏着一曲无序乐章。
格萝丝虽早不再是人类之身,但她拥有的只是在卡俄斯绝对的力量,仍然在两位如影随身、无比默契的主仆的协同作战面前一直处于劣势,金发大小姐作为战斗主力自如运用着手中变化多端的漆黑兵器发动如骤雨般猛烈的攻击,并不擅长近距离战斗但身为符文师的黑发女仆以早已准备的卷轴和极快的符文吟唱速度干扰格萝丝的攻击、为自家大小姐提供各种强化类支援,以及在大小姐处于下风之时运用空间传送符文帮助她们自己在战斗中快速位移,至此,战斗也迎来了尾声。
“该谢幕了。”金发少女旋转着长戟瞬步挥向因女仆的风魔法露出短暂破绽的格萝丝,斩下了她外骨骼早已破碎、最为致命的两只触肢,然后再次转过戟刃以长柄末端重击其小腹。格萝丝被击倒的瞬间女仆再次汇集魔力使她周身的沙土聚起,再加以压力使其变为致密的晶棱刺彻底封锁住了格萝丝最后的行动机会。
“作为非人类,你不够格,但……”金发少女凝望着格萝丝深邃的黑眸,“你可以试着重新作为人类,虽然妾身觉得这是几乎不可能的就是了。”她的微笑没有丝毫同情怜悯,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便转身离开,那漆黑的兵器重新变回起初的手提箱匣。
“大小姐大小姐,这么把这个怪物小姐晾在这真的好吗?把她………”
“妾身没那个兴………”
嘈杂的交谈声逐渐越来越远。
「这便是失败的滋味……眷属……感觉如何……」
「失败,这是失败,失败……狩猎失败……」
猩红的獠牙自沙土中钻出轻易粉碎了那些困在格萝丝的晶刺,她缓缓起身,眺望着月光洒落的西方。
「纳克亚大人,我想,离开卡俄斯……您……」
「我准许……但……眷属……你得承受相应的……你必须带上我的神识……」
不属于自己的精神人格冲击着格萝丝的心智,令她跪坐抱头,默默承受这份痛苦,在卡俄斯生存之久,她所承受之痛苦远远也不止如此。
许久,格萝丝从地上缓缓支撑起来,开始向着西方行走。
「大人,您是要随我一同离开么?」
「你将继续为我献上乐趣……不是么……眷属……」
「是……我即为您的娱乐……」
银瀑月光挥洒在西方的大地上,一位非人少女漫步于辉光之上,向着月之方向走着、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