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华,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已经是黄昏时分,这份热闹也不曾减少。高楼之上,一位白衣公子站在栏杆边上,俯视着行人来往,或是匆匆赶路,或是笑逐颜开。他脸上无悲无喜,却把人间万象尽收眼底。身上穿的是月白长袍,胸前银丝刺绣,外披着一件狐裘披风,一把长剑挂在腰间。已经灰白了一小半的长发高高竖起,剑眉星目,面容年轻却透露着沧桑。
齐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非常迷茫。他穿越到这里其实已经有一会了,但硬是一动都不敢动。他穿越前正从高空坠楼坠到一半,没想到眨下眼,再睁开就成现在这样了。
迷茫的原因很简单,刚过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结果走一半就停了,也没说话。
他心里琢磨着,从打扮来说,应该是穿越了,还回到了古代。眼角余光大概能看到,他穿着一身古装,腰间好像还有个铁坨子坠着。他穿越前都已经冠历三年了,穿越这事早都老掉牙了,他觉得自己要是再惊叹一波竟然穿越了,或者问几句你们是不是在演古装剧的话,多少有点像个傻子。
他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要是转头看见了什么人都该说什么,于是只好在这里继续负手而立俯瞰人间,保持逼格故弄玄虚。
这就是他觉得最离谱的事,听说人家穿越都带几个金手指,而且自动继承记忆,结果到自己这绞尽脑汁原著的记忆也是啥都想不起。人家穿越都是割草游戏,到他这变成解谜了。
在齐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大约有十五六岁,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又咽了回去,脸上已经有几滴汗珠,看着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双手抱拳喊道:“楼主,已经黄昏了。”
齐钰听到这句话,心里其实松了口气,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若有似无的轻轻“嗯”了一声。心下思索着,楼主听起来像是个什么门派或者组织的首脑,好像还不错,而且说话能听懂总不至于是地狱模式。就是这个‘已经黄昏了’很耐人寻味,可别是要起事了之类的,就从他被腰间佩剑坠的这个难受劲,他就不觉得自己能继承到原主的绝世武功。
身后的小书童听到了回复,也松了一口气,把呼吸喘匀后恭敬的说道:“楼主,下面已经有恩客在等着了,今天咱们明月楼若是再不开门的话,在组织里就没法交代了。”
齐钰:???
如果不是不知道身后那人能不能看到自己表情,齐钰脸上简直要扭曲成一团了。他现在人已经麻了,这个恩客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恩客啊?如果他理解的是对的话,那这个组织得是个什么组织啊,全聚德互助组织么,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等了一下想看看能不能听到更多信息,不过身后的小少年似乎没听到他回话也不敢多说。齐钰默默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从话里能听出来这小少年应该还是畏惧自己的,估计自己这具身体在组织里应该也有些权力,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齐钰双手从背后拿到身前,轻轻拂袖借机活动了一下,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那就让他们等着,你先去房中候着。”
这话多少有点奇怪,但是齐钰也是被逼的没招了,害怕多说多错。他现在只想去原主房间中找一找,有没有什么线索能帮他搞清楚状况。
还好不出他所料,小书童再次恭敬地一礼,不敢多问,回道:“是,楼主。”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远,齐钰缓缓转身,也不敢等太久就跟着小书童后面,边走边隐晦地四处打量。
只下了一层楼,两人便回到了房间中,这房间很大几乎占了半层楼,其中装横亦是十分精致,齐钰穿越前也并没有见过古代建筑内部,一时眼睛都看花了,除了浴桶床铺之外,也没太看出来别的。
在房间里走了几步,齐钰也没敢四处打量,大概看了几眼便停下不动了。看到旁边扎着两个小丸子书童打扮的少年,心里大概有数了,开口道:“研墨。”
小书童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顺从的走到一张桌子旁拿出了笔墨纸砚,全都摆好后开始研墨。
齐钰也有些心虚,没敢摆太架子,稍等了一会便冲小书童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吩咐下去,开张吧,该怎么做你们心里都有数吧?”。其实他自己心里才是一点数都没有,这些老油条经验和话术也算是他穿越带来的为数不多的‘遗产’之一。
听到楼主似乎终于消了气,不和组织对着干了,小书童喜出望外,如蒙大赦般再行一礼,“楼主放心,楼里公子们都记得您的好,不会有人犯糊涂的。”
听到这里,齐钰心里终于有了点数,看来自己这个楼主平时也不需要做什么,应该说话还算管用,就是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在和组织置气,看那小书童的样子挺害怕这个组织的。他也没说话,只挥了挥手,小书童看到后便一脸喜色退了出去。等到脚步声渐远,齐钰动作一下子麻利了起来,赶快走到刚才研墨的桌子旁,寻找着书信。现在容不得他不急,鬼知道这恩客是什么恩客,万一他一会还真得接客就乐子大了。
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很快他就找到了一本日记,虽然他心里觉得挺奇怪的但还是暗暗感谢原主写日记的习惯。好在文字他也都能看懂,一页一页翻着这本日记,他脸上表情也越来越精彩。
日记最开始是一段生平介绍,日记主人也叫齐钰,本是江南人士,从小流落风尘在青楼中受到专业技能培养。琴棋书画里主要学的是书画作诗,学的最好的专业技能是舞剑。齐钰在旁边还找到了一本剑谱,他大概看了几眼,这东西厉不厉害他也不懂,但是从图谱上看舞起来确实应该挺好看的。
这一段最后写的是他写下这本日记的原因,原主凭着白衣剑侠的名声和一手如谪仙下凡的剑舞成了江南花魁。但是二十有四之后感觉自己不再年轻,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接受了一个组织的拉拢,在资助下来到京城开了一家青楼叫明月楼,从花魁变成了今天的楼主。但是又感觉这个组织野心太大,心里不安,怕自己有一天被灭口,于是把自己的生平和知道的关于组织都写了下来,如果有一天有意外可以作为后手和组织谈判。
看到这里齐钰其实还是摸不着头脑,男人当花魁可能难以接受但是不算很难理解,但是剑侠当花魁就有些离谱。理不太清其中的关系,他也只能继续看下去,大概又看了几页之后,他简直惊为天人。
他穿越到的这个世界是个以女性为尊的母系社会,男人地位低下没有机会受到教育,更不用说入朝为官了。但并不是他前世看过的那种,身体娇弱的妩媚男性,男性体魄仍然强于女子,至于他被佩剑坠的难受完全是原主不锻炼的原因。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修行二字。女子可练气修行,每日打坐采气,运转于体内强化体魄,延年益寿。修行有成最多可活三四百岁,即使不专注修行,也能多活个五六十载。家境殷实的女子几乎罕有寿元低于一百五十载的,而男子能够练气的却是凤毛麟角,即使勉强能入门也难有建树。这五十载寿元的差距,如一道天堑挡住了无数有才华的男子,也导致了这种畸形的社会结构。男子基本只有两条出路,靠着体魄做一些苦力活或者参军成为一个小卒子;第二条则是凭着相貌去攀附权贵女子,靠着风雅的形象给自己提提身价。
而这具身体原主之所以能有个白衣剑侠的名声,齐钰也大概看明白了,大概就是趁年轻搏了个名声就赶快隐退。练气修行需要的是持之以恒日积月累,大概类似于前世听说过的内功,没二三十年练不出什么名堂来。而这些‘少侠们’就是趁着年轻女子练气还没成就的时候,靠着外功和天生比女子强健的体魄出来装个杯,要的就是个抬高身价为以后做准备。而那些名宿们出于对这些相貌不俗的少年们的包容,也没人戳破,大家都捧着,至于心里有没有别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这里齐钰已经大概了解了这世界,虽然有些蛋疼,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明月楼的事情搞明白。至于什么母系社会,神秘的组织不急于这一时,现在外面已经开张了,他就想弄清楚自己这个楼主到底要不要接客。只可惜关于明月楼的事基本只存在于原主后面的抱怨中,说是记录下组织的把柄,但是后面其实更多是原主的各种抱怨不满。齐钰虽然无奈,也只能继续耐着心往后翻了一会。
到现在齐钰已经明白了,这身体的原主也就是撑着个高冷侠客人设,其实内心里多少是一个文青病而且愤世嫉俗;日记里说话还有点絮絮叨叨,头发的花白其实也是他自己染的。这也是好事,至少自己不用一直强撑着高冷了,这人设也可以稍微改的适合自己一点。原主性格本来是就青春期没过的喜怒无常的样子,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这文青病和组织作对的原因其实就是,当了一年多老鸨之后不想干了,想找个权贵人家嫁进去。付出了诸多人力物力的投资方自然是不能让他说跑路就跑路。然后文青病原主干脆就停业了几天,看到这齐钰心里一咯噔,感觉自己好像要接了大锅。不过应该不至于被灭口,那组织应该还是需要自己帮忙经营的。
而这个明月楼的台柱子有四个,都是他名义上的徒弟,被捧的人称为‘明月四少侠’。其实懂得都懂,四个小头牌嘛,平日里也自称是卖艺不卖身,基本是用来吸引客人来的,也就是碰到真正达官贵人才陪一晚。而剩下的被称为小公子们,也可以理解为他名义上的义子,属于主力员工,陪客人打茶围喝酒聊天唱曲等等,基本都是靠他们,偶尔也能混到高端花酒局里作为四少侠的陪衬。除此之外就是门子,杂役,后厨等一干后勤人员,都直接归他这个楼主管理,十分扁平化的管理模式,省了齐钰很多事。至于齐钰最关心的他自己,则是起到一个活招牌的作用,平日里大家给几分薄面,或者说给他的后台面子,他不愿意也没人用强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没看到有还在学艺的清倌人之类的,这就导致有技术的小公子们容易断代啊,以后会出问题的啊,齐钰暗暗感慨了下原主的经营不善。就在和短短一段时间里,他已经决定留在这里背靠组织当好这个老鸨儿了。穿越而来的他其实不觉得和女人睡觉是什么太吃亏的事,而且说实话让他出去争霸天下,推翻那些动辄两三百岁老怪物的统治,多少心里有点慌。
组织那边该怎么应对,现在齐钰心中已有盘算,摆在他眼前的问题是,他想下去实地看看明月楼经营方式来决定下一步计划,但是他很怕会有富婆揩他油。
下去还是不下去,这确实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