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个大丰年呢!我又怎么会忘呢。”
迫使自己流浪的起因,方无咎又怎么会忘。
若不是那场灾祸,他又何至于成为孤儿,数次濒临死亡。
虽然现如今他过的比以往时候都要好,踏上了之前一辈子都不可能踏上的阶梯,但这些并不会抹去他的过往。
童年的悲痛不会消失,始终都在他的心中。
“这还真是意外。”
会将灾年称之为丰年的,自然不会是受灾的乡民,只会是仍有余力的人,也只有他们才会有能力在灾年之中获利。
不过魏元却不觉得方无咎是获利者,在这一方面上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毕竟刚刚方无咎外泄的情绪里,并没有包含任何的喜悦之情。
所以才会感到意外,毕竟那可是一个丰年。
随手的半个馒头,便能换取别人家的女儿。
就这还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得到的,失去父母的小孩子还需要自卖甚至是白送。
能够从那种环境里活下来都是不易的,更不要说跨越自己原本的阶级。
类似的事情少之又少,不是什么人都能遇到贵人的。
“我的授业恩师便是那次赈灾的官员之一,赈灾款拨下来之后便有人给他送上黄金和美人。我的授业恩师算是一个比较固执的人,所以他并没有收下钱和人。而是在视察灾情后,转手写了上千字的奏折呈给圣上。”
魏元述说时略微的停顿一下,看着面前的人仍旧平静才继续说下去。
“于是圣上震怒,罢去了几人的官职。你的授业恩师的确是个固执的人,可惜你并没有学到他的固执。”
说着幼年时还能感到欣慰的传闻,方无咎此刻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没有分毫的喜悦,有的只是无力的愤怒。
“那几个喝汤水的仅仅只是丢了官职,甚至连命都没有丢。至于那笔下拨的赈灾款,自然也是没有追回分文。于是我的恩师便调往边荒之地任职,上任不到一个月便因为贪污而被民间义士所杀。”
“他们动的手?不对。”
如此说着的方无咎自己又否定了,他早就已经不是无知的孩童。
贪污这种行为是种可大可小的事,就算放到台面上细细的说,只要背后的人撑得住也不过丢掉顶上帽子。
毕竟那次赈灾的确做的不怎样,终究是需要有人背上骂名的。
为此把人调到边荒之地污名再杀掉,真要如此手眼通天,奏折的事根本不可能呈上去。
“朝廷的京官怎么也算是一个体面人,是不会用上暗杀这种小伎俩的。杀我恩师的的确是民间的义士,贪污之事也是我恩师亲手做下的。所以说这件事还是挺奇妙的,数百万灾民的人祸见不得义士行正义之举,反倒是一些小门小户能够看到义士寻仇。”
魏元说道这件往事忍不住笑了,就是不知是在笑他人还是自己。
“人之常情,为了自己的家人杀害别人,不过是最为寻常的事。”
没有表示赞同,但方无咎还是觉得可以理解。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放开自己的亲人,优先把别人的生死放在上面的。
会做出这种事情的,通常都是一群混蛋。
“果然你跟我想的一样,所以义士的确挺奇妙的,我的恩师也挺不幸的,不过他还是让事情结束了。”
没有被一掌拍死,魏元谈不上喜悦。
当对方愿意听他讲废话的时候,活下来的机率远比死去要大得多。
最后得到的结果也没有太大的偏差,至少不是为此喜悦的疯子。
民间的义士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只是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去。
成为他能活下去的养料,或是陪葬品。
生死掌控不过换一个人,反正他的生死就没有怎么握在手里过。
在如今死中求活的日子里,他虽然一直都想要把自己的命握在手中,但也明白这种事情估计是完不成的。
至少房无咎不是最糟糕的人选,起码不会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用他的命去换取心中的侠义。
异族要是真的赢了,他还能够多活一些时日。
要是输了,结果也不会差上多少。
反正那些人也没想过他活,今夜的变故不过是多了一个杀他的理由。
少一个多一个,都不会影响他们想杀自己。
他终究是不如自己的恩师,恩师还能选择是否去同流合污,他连这样的一个选择都没有。
玉王在的时候,他唯有全力落实他的想法,才能在这城中苦苦支撑。
方无咎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杀心,这在他看来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仍旧年少的人,并不一定都意气风发。
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师兄妹的命远比城中的其他人更重要。
他来此不过是想确认一下,魏元在这件事究竟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然而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重要,但作为一件护身符还是比较合格的。
至少异族的人还是愿意为他提供保护的,而不是丝毫不关心他的死活,甚至想要动手灭口。
城中大族的价值太低了,唯一有些用处的地方,也就所寻之人的信息。
这并不是必须要得到的,那只是减少他们所需的时间。
如果当这些大族全灭在今夜,他可以带人亲自去附近村庄找人。
运气要是足够好的话,兴许还能在废墟中找到那份记载。
更何况他前去救人,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善意。
他对玉国的地方豪强们实在没什么好感,真不觉得这样的人是心思单纯之辈。
恐怕不会轻信外来的侠士救场,尤其是在现如今的局势面前。
别人无缘无故的,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人,放在中州都是值得传唱的侠义之名。
设身处地的置换一下,方无咎也不会对来人有多少的信任。
义士真的是挺奇妙的一种存在,远不如有所求来的更为让人安心。
很有可能救人没有救成,反倒被当作临时的炮灰夹在两者中间。
方无咎不吝啬用恶意揣摩那些人的想法,那些人也不值得他报以绝对正面的角度去幻想。
儿时见到的人间冷暖,足以让他难以对陌生人产生过多的好感。
比起现在拿外门弟子的命去博取可能的信任,他还是更愿意稍微等上那么片刻。
让局势在时间的流逝下,能够变得更为清晰明了一些。
这样他才好做出下一步的选择,不论是当个斩杀恶人的好人,还是一名趁乱逃走的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