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雨带有一丝凉意。
翠西·贝尔其实并不是很讨厌下雨天。
“从雨披上滑落的水流,从树叶上滴下的晶莹雨珠,以及雨水砸在头顶的雨伞上的轻语总是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会突然多了那么一丝虚幻感。
在雨中,这个世界好像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近乎枯死的植物得以逢生,污秽肮脏的路面得以洗涤,雨后的天空也会是焕然一新。
这样或许被阴霾笼罩的内心也能够得到洗涤,望着充满虚幻色彩的天空,自己总是可以得到少许慰籍,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美好”之物存在。
雨,天空,彩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事物。
暴雨之后迎来的会是晴天,至少你应该这样坚信着。
所以,暴雨来临之时,不应空余绝望。”
在那个梦里,男孩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翠西知道她自己已经病了。
而且病入膏肓。
她已经无法分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翠西总觉得那一切是个梦,因为在一切终结之时,她总是会在她十八岁的生日苏醒。
每次她遇见那个男孩时,模样从未改变,只不过他的性格与行为方式都在变化。
在梦里第一次轮回遇见他时,那个男孩并没有刺杀教皇,但是他手中握着重要的装甲资料,为了防止其外泄,她将男孩骗到床上在舌吻时下了毒药。
之后,她就在十八岁的生日那天从自家的床上醒来。
在第二次轮回时,男孩似乎痛改前非,他协助了奥术机关制造出了许多新式装甲,但最终男孩遭到诬陷,在牢狱中饮弹自尽。
她总觉得这一切不像是梦,是她所真实经历过的轮回。但每一次苏醒后,那些过往的细节在每一次进入睡眠时都会快速淡去。
甚至来不及提笔记录。
翠西只记得:每个梦里,那个男孩付出了许多。直到在他饮弹自尽前,才发现自己的生命早已离不开他。
她总是想要装作自己一无所知。每一次她在十八岁生日那天苏醒后,她都会按照自己的生活规划等待两年,在二十岁生日的前几天,与男孩相识。
每一次轮回和男孩的邂逅,既是必然,也是未知。
于是乎,最后一次在床上醒来时,她在记忆消散之前,提笔在她床头的一本书上记下了男孩曾对她说的那段话。
这一世,翠西想要将曾经亏欠男孩的,一并奉还。
但现在,那个男孩要从她生命的轨迹上脱离了。
她可以远远看着男孩和别人幸福,她接受男孩拒绝她的爱意。她愿意只做男孩的挚友,于友人之上,恋人之下。
但她绝对不允许,男孩彻底从她生命的轨迹中消失。
所以……
只需要……
让自己……
在十八岁生日那天苏醒……
就好了吧?
……
……
洛魄总觉得,事情不大妙。
他有点后悔自己太早把装甲人形的精神链接断开了。
洛魄望着女孩发红的眼眶以及被清水浸润的面庞,动作僵硬片刻。
黑钢军刺,高级军官配备的多功能近战武器。
奥术连射铳,可以在清空弹夹前无需换弹。
虽说连发的威力相比起普通的奥术铳威力有不小衰减,但人体只要是正面挨中一发,就足够去天上陪上帝打牌。
翠西·贝尔,想要杀了他?
只是,洛魄已经没有时间思索翠西对他拔刀相向的理由了,因为面前这个女孩已经动了起来。
洛魄没有丝毫吝惜自己的形象,在她扣下扳机的瞬间就扑倒在地上。
两发闪烁着白光的能量弹打进了对面的秘银门上,灼热的能量将门的镀层熔成一摊淡绿色的液体。
在他趴向地上的那一刻,看到了女孩金色的瞳仁,她眼神曼妙,脸上垂挂着的透明液体不知是未干涸的水还是清泪。
翠西·贝尔的配枪应当是'暴行者',为6发子弹的连射铳。
他只勉强躲过了两发。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枪口上,随着枪口角度微微调转,他像是只从楼梯上滑落的垃圾桶,半滚半爬地闪进了茶几下。
翠西握枪的手很稳,这样高后座的连射铳在她手中只是微微颤动几下。
四发弹药几乎是贴着他的肩膀打过,但凡他稍微躲慢一些,上半身都会被轰成肉泥。
但洛魄很清楚,翠西手下留情了。
他注视着女孩丢掉了手中的'暴行者',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疾步撞了上来。
翠西在两年前曾是光辉骑士,以她握枪以及开枪的手法,在这样没有过多阻挡物的室内,不可能一发都不打中他。
洛魄漠然地注视着逼近的漆黑利刃,在瞬间就得出了结论。
那几发能量弹不过是在远距离断绝了他可能存在的反抗能力,在他慌忙躲避能量弹的空档,翠西已经握着军刺贴了上来。
这个女人想亲手刀了他?
锋刃已近在咫尺,洛魄在仰头的瞬间甚至可以看见军刺背部狰狞的血槽。
他随手抓起茶几上的餐盘开弓砸了出去。
漆黑的锋刃撕裂了空气,亮黑的弧光切断了餐盘,呼啸着从他的太阳穴擦了过去。
若非他提前抓起餐盘阻碍了对方的动作,刚才这一刀可以精准地刺进他的眼球。
洛魄丝毫不敢低估这个女人的格斗术,她的每一招都比那天在宿舍里阿菲莉和他的'过家家'式的打架狠厉百倍。
她曾是光辉骑士的王,带着她的骑士们踏破城门,斩下叛乱亲王的头颅。
即便翠西已退役两年,但那种刻进灵魂中的体术与果决却很难改变。
洛魄头一次后悔在莫比雅学院没有认真学习体术专业。
数道束状的弧光在他面前收缩成密集的刀网,即便他再怎么躲避,也无法阻止锐利的锋刃刺进他的皮肤,浅浅地划开了他的血肉,在锋尖处留下一抹猩红。
他从不打算正面迎击翠西的攻击,因为他很清楚以军刺的锋利程度再加上翠西足够掀开他天灵盖的力道,可以轻松地切断他的骨肉,再以她强横的格斗术,足够绕开他每一次防御刺穿他的喉咙。
洛魄扶着墙壁不断地往后退,面前的工具架架被他一脚踢翻,架上的零件与工具像金属暴雨倾盆而下,而翠西则一个后撤蓄力,一脚踏着墙壁离地而起。
她借着倒来的工具架,一脚点在边缘,像是作为她的第二次跳板,径直跃入了两米空中,刃尖以摧枯拉朽之势捣来。
但洛魄只是嘴角轻扬,在他工具架中留着一把短管奥术铳,翻倒货架只不过是一个假动作。
他的背已经不知不觉地撞到了墙上,他已经退到了尽头。
但洛魄则面无表情地望着凌空而起的女孩,轻抬枪口,扣下扳机。
令人心碎的轰鸣响起,巨大的后座力让他的身体撞到墙上,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感觉自己的骨头近乎散架。
但洛魄始终忽略了一点。
翠西是不需要精神链接便可以操控装甲的人。
在他扣下扳机的瞬间,翠西以一种极其诡异且扭曲的姿态硬生生地调转了她下落的角度,那发能量弹只不过是勉强擦破了她军服,没有一丝赘肉的腹部在火光中显露。
刀光坠落了,连带着洛魄手中奥术铳的枪管一起斩断。
洛魄下意识地想要后撤,但直到后脑勺再度撞墙后,他才意识到早已退无可退了。
翠西拎着他的脖子贯到墙上,她的动作看起来很轻,还给予了他一些呼吸的余地,但洛魄无论怎么掰她的手指都无法挣脱。
“给我一个理由。”洛魄索性放弃挣扎,神色平和地询问。
他并不尝试求饶,而是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翠西的神色黯然,那对美眸流下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在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归了那个性格有些孤僻的小女孩。
“因为,洛魄先生……是个无药可救的混蛋啊。”翠西流着泪,但她的嘴角却轻轻翘起,那只握着军刺的素手微微展开,似是要与男孩相拥。
“冷静……”洛魄声音略微嘶哑,“这对你和奥数机关都没有半点好处。”
“还不懂吗,只要洛魄先生死亡,一切都会结束的。”女孩咧开嘴笑了起来,那股凝结在女孩脸上的寒意好像化开了,精致的面庞上笑意嫣然。
“在你死后,我会陪着你,我们将紧紧相拥,堕入下一个开始。”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目睹洛魄先生的死亡了。”
洛魄微微抬起头,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原来如此。”
他重新恢复了脸上那若有若无的浅笑,默默着了哭成泪人的女孩一眼,缓缓合上双眼。
那柄军刺抬起,然后落下,呼啸着的利刃近在咫尺。
他骤然抬手握住了利刃,任由刀锋划破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掌心填进了军刺的血槽。
但翠西很快发现,她的手臂无法再前进分毫了。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她手腕处传来,在余光里白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那台装甲人形,扣住了她的手腕。
洛魄的眼神平和,望着女孩在钢铁怪物的巨力之下,手臂脱臼。
女孩绝美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血水混杂着泪水灌入脖颈中。
形式转瞬间逆转。
……
……
原来不仅是我一人于阴暗里直面坎坷荆棘。
人人都妄图在黑暗里寻求那万分之一的结局。
追寻所谓能绝对利于自己的happy ending。
然而,归根结底,我们都成为了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洛魄眼中的杀意最终敛去,从女孩的手中挣了下来,他用那只淌着鲜血的手捧了女孩的脸。
“翠西女士,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