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魄从邮轮的扶梯拾级而下。
他佯装兴奋与好奇,面对着港口成千上万的人们,挥手致意,笑容热情洋溢。
洛魄并不是很能适应这样的场合,这样人过多的地方往往会藏匿着危险。他也不可能因为有人带着不善的目光就让装甲人形动手。
那道带着敌意与忌惮的视线驻留在他身上已久,洛魄偏过头,顺着那道视线投来的方向眺望。
仅仅是一眼,洛魄就锁定了那道视线的来源。
因为对方太过显眼了,女子站在高台上,一身黄黑交织的宽大龙袍,以及干练的单束长马尾。
对方的美根本无法用很单一的概念来描述。在常人的审美中,东方的美人都该是梳着高高的发髻,衣裙飘飘,宛若天仙。
可是面前的这位女性却眼神刚毅,她微微屈膝,手触佩剑,浑身紧绷,像一柄藏不住锋芒的唐刀。
洛魄能认出,那是蓄势拔剑的动作。
任何人都无法忽略她的美,那是刚柔并济的美感,用于形容女性气质的“娇弱”似乎根本不可能用于她的身上。
她并不高大的身形却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那些身披金甲的卫士站在她身旁,仿佛他们才是那个弱女子。
“远东的国主。”洛魄低声道了一句。
“坏人。”阿菲莉抬起手指轻戳着他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接道。
“我知道的。”洛魄颔首浅笑。“无需担心。”
统治者的双手哪有干净的?
更何况,她是个女人,登基手段自然也不可能光彩。
他领着阿菲莉下了船,远东的卫兵们用机械长戟挡开民众,为二人排出一条通往高台的过道。
他登上高台,对这位称的算是“俊美”的女子面带微笑地拱手行礼,“鄙人洛魄,在教皇国身居子爵之列。
参见陛下。”
但身边的阿菲莉则呆呆地站在他的身边,宛如一尊木偶,她甚至连腰都没有弯下来过,神情僵硬地面对着这位远东国主。
远东国主轻轻地扫视两人一眼,面对躬身拱手行礼的男孩却没有丝毫要还礼的意思。
即便身为统治者在接见使者的时候还礼是基本礼仪。
“洛子爵眼光当真有待提高。”远东国主轻撇嘴唇,她瞥了站在洛魄身旁的银灰色长发的女孩一眼,丝毫不掩饰言语里的刻薄。“竟随身带着这样不懂礼数的仆从远行。
那艘小白船上除她之外,你似乎就没有其他可以带下来的人了?
为贪图美色而不顾大局可不是件好事。”
“舍妹自幼不善言辞,更不知礼数为何物,还望陛下开恩。”洛魄依然笑容可掬,区区谎言更是信手拈来。
叶雪瑜只是蹙眉轻哼,“来到此地就应入乡随俗,我们远东容不下不遵守礼数的人。”
她稍微一使眼色,周身的金甲卫兵立即会意,大步上前想要扣住阿菲莉的手臂,以迫使她低头。
洛魄的余光注意到了身旁女孩的手指轻动了一下,他笑容微敛,扯着女孩的肩膀将她拽至身后,“陛下……还请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当然清楚面前的远东国主是想立威。
但洛魄知晓礼数,举手投足都是让人舒适的儒雅,对方自然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就打算找借口在阿菲莉身上施压,以凸显这位国主的威严。
但是,她立威的对象找错人了。
洛魄可没有把握能控制住阿菲莉的言行举止,更无法迫使她忍辱负重,在他人触碰到她肢体时而不大开杀戒。
一上来就把最高统治者干掉,事后的处理将有些麻烦。
……
……
为何……为何袒护着她?
她印象中的老师可根本不是这种怜香惜玉的人!
叶雪瑜再清楚不过,这个男孩是当年洛家唯一存活的人,上至风烛残年的家主,下至蹒跚学步的幼儿,尽数被送上了断头台!
他哪还有什么兄弟姐妹?
更何况这个女人银发白眼,一副妖孽相,怎么配得上当他的妹妹?
老师定然是被这样的妖艳贱.货迷惑住了双眼,那种她整整两年都从未曾见过的温柔竟然都给了这样一个女人?
叶雪瑜心中的忌惮与惧怕忽然转化为没由来的恼怒。
“妹妹礼数的缺失,是身为兄长的你的失责。”叶雪瑜眉头微扬,负手而立,转而轻描淡写地对那些卫兵下令。
“摁住她的头,让她知晓何为远东的跪拜之礼。”
“陛下,万万不可。”洛魄单手一拦,浅笑着解释,“舍妹贱体抱恙,不可有大幅度的动作。
若是让她因此病情加重而卧床不起,更是我身为兄长的失责。”
“既然身体抱恙,你又怎敢带着她随你远行?不必再为她的失礼千方百计地找借口了,今天这个头她无论如何都要磕。”叶雪瑜蹙着眉头,冷若寒霜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屑。
“陛下,舍妹自幼对我依恋,我这番远行,从某种意义上是还返故乡,自是要久留。
故此她带病陪我远行,也是在情理之中,还请陛下开恩。”
这位远东国主忽然摇头无声叹息一声。
也许,“波塞冬号”只是恰巧地改了航线才幸免于难。
也许,远东舰队只是单纯地没有搜寻到这艘邮轮而已。
当年他靠着免死金牌狼狈流亡西方,不堪的过往也许真的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沦为了一个处事圆滑却充满懦弱的庸碌之人。
叶雪瑜连对这位曾经的老师抱有最后的一点尊敬都消失了。
这样的人,也配到远东来联姻?
叶雪瑜悍然拔剑,她提剑遥遥指向男孩的喉间,言语里透着一股冷淡与鄙夷的味道,“既然洛子爵这么怜惜自己的妹妹,满嘴都是身为兄长的职责。
那么你便代替她受罚吧。
就在这高台之上,让我对你的臀部施以五十杖刑,此事就算别过。
如何?”
阿菲莉脸上不见任何表情,但她轻轻抬起了皓白的手腕。
洛魄面色如常地轻扣住她的手腕,将其摁了回。
他转而直面剑锋,笑意平和,“陛下,我虽曾也在远东居住过,但我此次前来可是处于教皇国的立场。
对前脚刚登上陆地的客人严加刑法,可不是什么待客之道。”
“油嘴滑舌,你所认为的待客之道与我何干?”叶雪瑜握剑的手很稳,她的手臂微曲着,只要稍微把控不好距离就会刺穿男孩的喉咙。
“陛下,陛下!”身着白色道袍的男子几步“飞”上高台,站在叶雪瑜与男孩之间,“还请冷静啊!”
“李道长,无需多言,我自有分寸。”叶雪瑜瞥了这位修士打扮的男人一眼。
“陛下,您现在的模样谈何分寸?”李道长好言相劝,“难道非要让众人讥笑当今的远东国主是小肚鸡肠之人吗?”
“有人失礼在先,我只不过是按照程序行事,谈何小肚鸡肠?”叶雪瑜冷声反问,“带下去。”
一声令下,立即有几名卫兵要把这位李道长拖了下去,但他一甩手,冷哼一声,便转身自行离开。
叶雪瑜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过于冲动了,只不过男孩太让她失望了。
失望到让她无法保持平和的心态去面对他了,自己一世英名,怎么可能会败在这种泯然众人的家伙的手里?
曾经作为她老师的男孩,现在竟装作与她毫不相识,面对她的刁难也只是用话术来逃避。若他敢拿出曾经作为老师的威严去顶撞几句,自己兴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这是美好幻想的破灭,连带着她曾经被埋下的阴影一同爆发了。
“那么,洛子爵,你的选择是什么?”叶雪瑜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他的脸上。
叶雪瑜注视着那令她生厌的笑容,轻抖手腕,剑身震颤。
洛魄面无表情地偏过头,朝那个同样满脸漠然的女孩询问,“你愿意按照她的要求跪下行礼吗?”
阿菲莉轻轻摇头,但是在盯着他漆黑的眼瞳片刻后,她又缓缓点头,声音略微起伏:“为你,愿意。”
“好。”洛魄眨眼,然后颔首。
“那便跪吧。”
他往侧边走了一步,将阿菲莉让了出来,避开了这位远东国主的锋芒。
叶雪瑜怔了两秒,被他近乎懦弱虚伪的行径震愕到了,“你怎敢如此?”
“如陛下所见,我征询过舍妹的意见,她同意了,我也同意了。”洛魄面带浅笑地解释。
洛魄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做。
这种行为将会直接地消耗棋子对他的好感度,若他过度地使唤,终有一天棋子会将他彻底反噬。
所以,于洛魄而言。请求阿菲莉下跪,也只不过是一个合理的对好感度的消耗罢了。
比起吃杖刑,显然是消费阿菲莉对他的好感度的损失更小。
“现在,我反悔了。”叶雪瑜冷笑着,她的目光甚至都没停留在面前的银发女孩身上一秒,而是龇牙目视着双手插兜的男孩。
“留给你的,只有杖刑这一条路。”
“噢,这样。”洛魄淡淡地回应,平视着这位手握青锋的女子,“陛下,鄙人真的没有别的退路了吗?”
“对你,没有。”叶雪瑜被他的虚伪与傲慢激怒了。
“嗯。”洛魄再度拱手行礼,他眯起眼睛,笑意更盛。
“那么,感谢陛下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