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凉亭之中,兰行走僵立许久,若非胸口尚有起伏,简直与那死人无异。
而她那倾城的脸上,此时竟有无数妆容不停变换,时而黑面虬髯怒目圆睁,时而粉面含春霞飞双颊,时而青面獠牙凶险骇人,将兰行走原本的面容彻底覆盖。
兰行走竟毫无还手之力,似乎被小官生完全制住。
“咦,我是谁?我怎么…怎么在这里?”
幽雅的声音里带着疑惑,若是有人在兰行走面前,就会看见她的面妆正在渐渐变淡,而她的瞳仁里似乎有个人的身影正在显现,那身影和她有七八分相似。
“不…我记得…我…我是…”兰行走面容上的妆迅速变化,那瞳仁里的身影似乎又暗淡下去:“清兰,就差一点儿,似乎你还…”
兰行走似乎被这称呼激怒,瞳仁里的身影似乎也扭曲起来,似乎有一尊魔神正在怒吼,瞳仁中那魔神一挥手,现实里的凉亭竟然被掀飞了出去。
女人彻底站在雨中,雨水滑过面颊,脸上的妆容似乎更妖异了。
“清兰息怒,只需一会儿小生便自会离去,你这样动怒真是折煞…”
话音戛然而止。
女人眼瞳中的魔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花海,一片热烈又死寂的花海,似乎花海中还有累累白骨。
“我是谁…我是花谢…不,我是萧清兰…对,我是圣教四大行走萧清兰!花谢只不过是我曾经伪装的身份…伪装的身份…”
她轻声呢喃着,脸上的妆容已经融化,如同普通的颜料一般,顺着雨水从脸上滑落。
在某个幽深的楼阁里,墙上面挂着许多画作,多以人像为主,虽是水墨风格,却勾勒的栩栩如生。而在这些男女老少中,有一幅画作上的男子面目清秀,温润如玉。
但此时,画作上的男子正逐渐变化,似乎要变成另一个女子的样子,男子儒雅的脸变得更加柔和,线条更加细腻,头上也有源源不断的黑线冒了出来,就好像有人正用墨笔给他增添长发一样。
“清兰…”
楼阁深处响起似有似无的叹息,一个曼妙的身影出现在画的面前,女子并无动作,只见已经快燃尽的蜡烛竟然不断变长,滴落在地的蜡油竟然快速爬回到蜡烛上,而烛心,也在变长。
光阴,似乎在倒转。
火苗一阵跳动,随后便稳定下来。
那墙上的画,又变回了男子。
“哎……”
楼阁又归于寂静。
小官生看着萧清兰冷若冰霜的样子,只能苦笑着揉着自己的脸。
当他恢复的一瞬间就明白自己已经输了,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便看到视野里一只拳头不断放大。
“你叫了两声,还欠我一下。”
小官生默然,半晌,才开口:“技不如人,叨扰了,至于那女子,行走若是想追救,也已晚矣,只怕他们已经到了。往生井,已经关闭了。”
“罢了,就看她自己的命数吧,对雨竹,我也能有个交代就够了。”
“感谢行走豁达。”
“豁达?”女子挑眉,话音未落,身形一动,忽地又击出一拳,小官生猝不及防,被击飞丈余,却是躺在雨水里,呆呆看着天。
“命数…”他自言自语道:“最邪的邪祟就是命数。”
说着他慢慢攥紧拳头,却又松开了。
“你们真是一群妄人。”
萧清兰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转身欲走。
“贵教又何尝不是?贵教圣女的谋划行走你莫非不知?”
“我教圣女自有天命加身,与尔等不同。”
“天命?哈哈哈哈…”
小官生放肆而笑,任由雨水模糊了五官。
“苍天已死,何来天命?哈哈哈…”
萧清兰脚步一顿,徐徐说道:“众生言天命,则天命在。天命即众生。”
“天命即众生…”小官生低声重复着,脸上再无疯狂,只有深深地疲惫。
萧清兰不再多言,三两步身影便消失在雨中。
“对不住,清兰。”
男子的低语声消散在雨中,如同他的身影。
……
巧儿醒来,连忙摸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便急急冲进房间里。
“小姐,你怎么样?小姐没事吧?”
然而房间里并没有看到乔雨竹的身影。
这下巧儿彻底慌了,她顾不得还在发抖的腿,径直跑向外面寻找。
“哎呦!”
巧儿急忙从台阶上爬起来,她确实忘了雨水将石阶冲的更加光滑了。
小姑娘咬着牙忍着疼痛,就要继续找。
“莫慌。”
威严又不失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巧儿抬头,正是萧清兰,而她手里正抱着昏迷的乔雨竹。
“竹儿有些过了。”
萧清兰冷着脸。
巧儿心说糟了,八成是小姐脱困后就去找那柳子夜,正好被师父抓住了。
这下惨了。
“刚才有人袭击,小姐她只是…”
“我都知道了。回去吧。”
“哦。”
小姐,巧儿帮不了你了。
巧儿眼观鼻口观心,乖乖回去打扫去了。
等她打扫完一地的狼藉,便要去打扫里屋,然而还不等她踏进屋子里,便感受到了窒息的氛围。
师徒二人沉默着,谁也不先开口。
巧儿脖子一缩,躲在外面偷听着。忽地她感到一阵眩晕。
我是谁?我是…我是一棵树,嗯,一棵树。
她就这样呆立在院子里,忘记自己的存在,什么也听不到。
“竹儿,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萧清兰柔和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姐姐,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理解是一码事,同意又是另一码事。”
“假凤虚凰,又如何?人生本就黄粱一梦,有何荒诞?”
“我指的不是这个。你应该看过圣女的那本秘典。”
乔雨竹沉默了。
“你知道她是‘祟胎’。”
萧清兰平静的说出一个词,乔雨竹脸色一变。
“此人命数本已断绝,然却活至今,晦暗诡谲,似与昏星互相吞噬,这种人自古以来寥寥无几,古称这种人为‘祟胎’,乃邪祟转世,生来便与妖邪为伍,驱使邪祟如臂使指,是故人皆以之为‘胎’,见则杀之,以其身制邪器,容纳邪祟。更遑论,‘那个地方’是不会放过她们的,所以凡与她们命数牵扯者,皆下场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