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虽说穿着不怎样,可是眼睛确实是真的亮,跟星星似的。
“想问什么?”他出声道,牛芳华又忍不住想,这奴隶说话的声音也真的不错啊,既不粗犷又不精细,还颇有些好听。
“咳!”牛芳华清了清嗓子,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当即正经道,“笑一个。”
“谁笑?”
“你!”
奴隶天摇头:“笑不出。”
牛芳华想了想,也对,毕竟他也没啥舒心的事儿,自然是笑不出来的,半瞬,她道:“你怕痒吗?”
奴隶天还没反应的时候,牛芳华便上前一步开始板着脸挠他痒痒,然那厮却站得笔直,压根就不怕。
这也不行。
牛芳华有些泄气,但是仍旧想要弄清楚自己的疑问,想了想那日的场景,她突然来了主意:馒头!若是她也给他一个馒头,或许他就笑得出来了?!
不,不止馒头,她还要拿上更多的好吃的——她还就不信了,若是山珍海味皆摆于前,他还能笑不出!
时不待人,牛芳华抬脚便走。
放风的奴隶生瞧见她要走,冲她笑道:“小姐,您要走?”
牛芳华没功夫解释,只是摆了摆手,不想,下一瞬便被人扣住了胳膊,脖颈处还放了东西。
她低头一瞅——是块颇为锋利的铁片。
“你干什么?”牛芳华突然意识到了危机,从小到大她都没遇到什么坏人,以至于防备心都渐渐地给丢了。
“小姐,只要您帮我逃开贩奴场,再给我一些银子,我便不会伤害您。”奴隶生温和道。
牛芳华瞅见站得笔直的奴隶天,脱口而出:“你不来救我?”我可是你未来的主子!
奴隶天岿然不动,一只耳朵却是红得好似瓣花——正是被她给拧的。
铁片向前抵了抵,奴隶生“好言”劝她:“您最好不要动什么逃开的心思,若是我走不掉,您也会跟我一起死。”
牛芳华识趣地闭口不言。是了,未来主子又怎样,此刻还不是被人给挟持了?
四
牛芳华是在自己八岁的时候,才知道自个儿家里很富有的。
阿方说她家有一个很大的贩奴场,里面奴隶无数。她很好奇,有一天便偷偷地去瞧了。只看一眼,眼睛便开始发酸。
从前她不懂何为奴,以为就是寻常的小厮,可是看到的那一刻,她却发现并不是。如牛,如牲,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计,却仍被人骂骂咧咧。
八岁的牛芳华掉头就跑回了家,仰头问她爹:“能不能把那些人放了啊?”
她爹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当然可以。”
牛芳华便真的去放了。
奴隶们如获大赦,纷纷跑了出去!
唯独一个人没走,坐在墙根处半垂着头,牛芳华觉得奇怪,便凑过去看……
她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记不起来了?
牛芳华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别动!”奴隶生警告她,她才发现如今已是被挟持着走出门口了。门外一群人拿着火把木棍警惕着,唯恐她被伤到,只得小心围着。
“阿方,去拿一袋银子,放他走。”牛芳华好心提醒。
阿方很快便拿来了银子,又让众人牵来了一匹马,那奴隶才收了手逃之夭夭。
“小姐,万万不能再进去了!”阿方心有余悸道。牛芳华望着奴隶生逃跑的方向,却是没说话。她知道,奴隶生还会被捉回来的,怎么跑的还会怎么回来,她太清楚贩奴场是什么地方了。
年少的她曾经放跑了所有的奴隶,可是她爹又一个不落地全找了回来,每一个都是一顿毒打——乃至于她再次放走他们,他们也不敢再跑了。
此举,是为了约束她那不理智的善性。
牛芳华没有理会阿方的阻拦,又径直回了贩奴场的第二角。
推门进去,虽然此刻人很多,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的奴隶天。
一步,两步,三步——她迈的步子很小,短短的几步路子她愣是走了十几步。她仿佛看到了年少的牛芳华,也是这样走过去,走到那个人的面前,问他。
“你为什么不走?”
奴隶天抬头:“太危险。”
牛芳华忍不住一笑:“你倒是明白。”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你从前就很明白。”
他微微皱眉:“从前?”
“是啊,在我很小的时候。”牛芳华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头,“那个时候我见过你。”
……
“你为什么不走?”
五岁的牛芳华的手掌很小,落在那人的衣服上,那人突然抬起乱糟糟的头发,露出猩红的眸子。
小小的牛芳华被吓了一跳,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那人站起身来,黑压压地影子笼罩着她……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便躺在了床上。她爹警告她,说贩奴场有吃人的野兽,警告她不许再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的惊吓太过,她便把那人给忘了。
不记得猩红的眼睛,也不记得黑压压的身影。
唯有手腕处的一处浅浅的伤疤,时常让她觉得不解。
五
奴隶生终究还是被抓了回来,可是这次却没有被打,而是染了重病。场主以为牛芳华是被奴隶生蛊惑了,才会老是去贩奴场,所以并没有为他医治的打算。
牛芳华便趁着她爹睡着了的时候偷偷拿药过来,都是大夫提前熬制好的药丸,吃下去也差不多有些效果。
可是奴隶生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高烧退了又起,退了又起。
那一日,牛芳华照例去瞧他,突然觉得惊奇:“他脸上起了疹子?”
一向沉默寡言的奴隶天蓦地将她拉开,牛芳华正要甩开,他却握得更紧了。
“别过去,是疫症。”
牛芳华一愣,其余的奴隶却听懂了,争先恐后地要离开,更甚者要拍门出去,疫症最厉害的莫过于传染,这东西少则传染几人,重则,便是一整个镇子都会无一生还!
“你怎么知道是疫症?”牛芳华看向奴隶天,希望是他看错了,“你又没见过,说不定只是起了疹子。”
奴隶天突然闭上了眸子,半瞬,沉声道:“我见过。你去告诉你父亲,要他早些处理,不然,只会殃及更多的人。”
“嗯!”牛芳华点了点头,可转身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奴隶都在看她,目光好似野兽。
“总归场主也不把我们当人看,若真的是疫症,怕是也要将我们处理了。索性我们拿这位小姐换条出路,也算一报还一报!”
奴隶们突然变得团结,将牛芳华围了起来。牛芳华进退无路,突然发现此时的自己的确没有可以选择的机会。
“我可以放你们出去……”牛芳华承诺着,她真的不喜欢被人挟持的感觉,那种感觉还不如被奴隶天咬上几口的好。
对了,奴隶天……
奴隶们还在步步紧逼,他们并不信任她,倒是更喜欢自己动手,就在抓住她衣领的那一刻,奴隶天突然打掉了那只胳膊。
“不要动她,这些跟她没关系。”他道。
可是那些奴隶根本不听他的,争先恐后地要来抓她。
牛芳华从来没见过这种情景,一时吓得大叫起来,奴隶天拦不住那些人,索性用胳膊将她圈了起来。
又是黑压压的影子,可是这次牛芳华并未因此而感到害怕,相反,却不再大喊大叫,莫名多了一丝安定。
门外的人许是听到了声响,急忙冲进来,将一众奴隶打倒在地,便来搀牛芳华。
门口站了一个人,望着她的方向,眉头紧锁。
牛芳华一呆:爹?
六
奴隶生得的病症并不是疫症,只是一种类似疫症的病状。虽然不会传染,却无法医治。奴隶生却说,他此生已然无憾了。
牛芳华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可是据说当初他逃走之后,贩奴场并没有差人抓他,而是他自己回来的。
奴隶生临去的时候,对她说:“我的心愿已经了了。可是小姐,奴隶天也有心愿,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帮他?”
牛芳华便问如何帮,他的心愿又是什么?
可奴隶生只是笑了一下,便合上了眸子,再也没有醒过来。
牛芳华便扭头问身后的奴隶天:“你的心愿是什么?”
奴隶天依旧还是那副不爱言谈的样子,只为奴隶生盖了白布——牛芳华为奴隶生讨了一副棺木,还有一块葬地。
埋葬奴隶生的时候,牛芳华跟在奴隶天的身后,望着他高高大大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他的从前是什么样的,他见过得疫症的人又是谁?
这些,会与他的心愿有关吗?牛芳华差人查了近几处有没有得了疫症的人,经过多日追查,发现并没有,这几年来虽说新帝即位,可四海升平,安稳得很,天灾、人祸都是没有的,更别提疫症了。
不过,坊间传闻,先帝有位嫔妃曾染了疫症,被焚烧之后入棺,那位嫔妃名下有位二皇子,在嫔妃被葬之后,二皇子便也离奇失踪。
“也有人说,二皇子也与那位娘娘一般,染了疫症……这就不得而知了。”阿方一五一十地报告。
牛芳华却突然打翻了盘子。
嫔妃,二皇子?这也对不上号啊!如果他真的是二皇子……怎么会来这里做奴隶?
不可能的。牛芳华摇了摇头,她将桌上的几碟菜肴放进了食盒,又望了望方才掉在地上的菜,愣了半会儿神,才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