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我是怀斯特·威廉姆斯,代号伏尔甘,特工编号002015,为尤斯国家情报局服务。
于前年六月,开始执行对卢斯基某国家研究机构的秘密潜入任务。
与我搭档的是玛丽特工,当然,这是她的代号。工作性质,我们相互并不知晓除代号外的任何信息,无端打听对方是不被允许的。即便我们扮演的是一对夫妻,也不需要通过废话了解更多。我们的专业素养足以使这场表演滴水不漏。
在至今为止近两年的工作中,我们联手解决了许多麻烦,为祖国秘密输送了诸多十分具有价值的情报,使得祖国能在与卢斯基的国际博弈中屡占先机。这样的情况曾多次引起卢斯基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大力调查,但我和玛丽特工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我对玛丽特工的欣赏之情日益加深。我本是顽固的民族主义者,在第一次面见玛丽特工时,我曾对她的亚裔身份表示质疑。是她通过谍报工作上的出色表现,一点点打消了我的轻蔑,打消了我在终日无休的夫妻扮演工作中的一丝不快。
也许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我会对她萌生出爱意,接着我们的床上工作会成为享受,而不是例行公事,做真正的夫妻一直到在卢斯基的工作结束。然后再各自度过漫长的特工生涯,一直熬到我们在社会中获得各自全新的身份。到那时,也许我成为了一个工匠以打发余生,也许她成为了街角某家花店的长工,但我们总会再度找到彼此,以完满这段本该虚假的婚姻。
但故事的转折总是出其不意。
玛丽特工有一条项链,用朴素的丝绳坠着一块光滑的黑曜石,形似水滴。
“真漂亮,它叫什么名字?”
“阿波罗之泪。”
“好名字。让我猜猜,是什么让光明的阿波罗流下了如此黑暗的眼泪?”
“我猜,你猜不出。”
“噢是吗,那如果你猜错了,我该如何惩罚你?”
“随你处置。”
“好吧,这真是让人欲罢不能。那我只好不猜了,你可没猜到我会不猜。”
“你耍赖!”
......
感谢玛丽特工的出色工作,让我更多地关注她;也感谢这份关注,让我能发现那项链的蹊跷。
身为间谍,我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是卓越的。所以我不得不承认,因为个人原因放松对搭档间谍的观察,是我的严重失职。我清楚记得,上周六出差回家后,看到她脖颈间挂着的“阿波罗之泪”时,沿着我脊髓攀爬而上的寒意。
绳结的数量少了两个。
这和我走时不是一条项链。
一个词立马跳进了我的脑子里,像是引爆了十吨重的炸弹:“双面间谍”。
面对这样的怀疑,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继续着我的表演。但这次,是独角戏。
第二天,我动用了紧急联络手段,向情报局报告了目前的状况,并对玛丽特工是否可能是卢斯基方面的双面间谍做出评估,希望得到情报局的指示。但等待了两日,我的疑虑愈发深重,我甚至不敢肯定玛丽特工是否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于是,今天,我动用上级权限,命令玛丽特工无条件服从立刻随我离开卢斯基的决定。
这场任务将以失败告终。祖国筹备十余年的潜伏机会,仅仅被利用了不到两年,就将葬送在我的手里。如果我的怀疑是错误的,那么迎接我的将会是沉重且悲惨的余生。但我相信,出错的可能才是最渺茫的。
我只希望玛丽特工给国家带来的损失并不严重,并能得到一一清算。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望着车窗外的景色飞驰。
正章:
我是摩西·拉宾,代号亚当,特工编号050101,为萨博拉特工局服务。
“近期我总被奇怪的梦惊扰。耳边是或锐利或沉钝的尖叫。叫着那天下莫非王土。离离原上草军过草不生。常胜将军代磊代国主。杀伐登天表号南界督域神。南山是那茉莉仙子留人间。有各色茉莉开遍引大蝰盘卧其间。天帝特命代磊斩蝰安黎民。同共工下凡真是天人神仙。将那密林收编成家宅。号令山石砌码成城寨。南山作法一日间。竟成七千零四十九幢宅。共落石城一百一十座。南山花草零落大蝰生七子为祸。一灵二凶三生四死。五阳六阴七调和。天兵正欲为民除害。变幻中人蛇假假真真难分辨。密密麻乱战华盖出军前。拉车者是人马非等闲。鸟兽与万民怯生看原是二神再下凡。为解众难共工代磊八蝰斗法。欲保和平挡苦难。方十国中得道宝树。一心为公保众生。化鹰秘报大罗金仙。总领五百罗汉来行善。布局南山百城中。服果报扬真言劝慰八蝰修正果。务为世间求圆满......”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不禁骂道。
“先生,连您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可能明白啦。”
现在说话的这个白痴是我的副手,真名叫伊弗雷姆,代号哈利路亚。大多数场合派不上用场——这么说有些过分了,应该说偶尔可以派上用场。
“说实话,小子。我干这行半辈子了,可从没见过用这种方式加密的情报。”
“噢!先生,我也是!”
“哎呀!白痴!你也是什么?你活过的年岁还没老子干这行干得久呢!”
“不是的,先生!我是说,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嗯,神话?”
“这还用你说吗!啊?唉,我迟早被你气死!”
眼前摆着的是我们从那女人项链中考析出的文字。准确地说,是考析出来后又翻译过的文字,它原本是汉文写的。翻译后字面的意思浅显易懂,但如果你告诉随便一个人,这是尤斯国家情报局特工小心保存,宁死可不肯交代的情报,他一定会笑到神经失常,而且笑的原因绝对是你的智商。
“去问问,她说什么了没有。”
“先生,我想她不会再说什么了。”
“*你*的,再不消失老子打断你的腿!”
哈利路亚被我踹了一脚,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我狠狠吸了一口烟,再也绷不住面部的肌肉。如果现在能有一面镜子让我照照,我一定会指着镜子大声问:“嘿!谁家的老狗?赶紧安排后事吧!瞧瞧你,老的真不像样,脸褶子都要趿拉到地上去啦!”
我太疲惫了。算上我,机构里所有的密码专家已经对着这该死的神话看了一个礼拜,用上了所有已知的解谜方法,可得出的结论却居然只是“光看译文果然没用”!我们的汉语顾问固然水平不错,但毕竟不懂我们这行,交流起来磕磕绊绊。真是糟透了。该死的,这女人大学学什么汉语!这些亚裔总是莫名其妙,难道这也是某种团结?
刚刚的一根烟已经抽完,我点起下一根。哈利路亚还不见回来,我难得清静,打算细致地理一理这期间发生的一切,也许会有什么遗漏的蛛丝马迹。
首先,是我们的人在尤斯那里买到了情报,说盯紧米尔乡间公路,那里将会有一对尤斯的间谍回国。一男一女,而且卖家贴心地给了我们一张女间谍的照片。劫持计划很顺利,狙击,爆炸,车祸,我们最熟悉不过的伎俩,除了那女人和她的男搭档,其他所有人永远静默。
再之后是审问,也算顺利。一开始总是不怎么配合的,但女方显然没有那男的这么嘴硬,几次“套餐”下来就问什么说什么了。有意思的是,在得知女人开口之后,那男人却极度否认她提供的情报可靠性,说那女人是个双面间谍,不知道她在为谁卖命,不能轻易相信她的话。“如果你们不信,去调查她的项链吧!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有了这个女人提供的情报,在和我们自己的情报网比对过后,从男人这里撬话或者比对情报的正误就简单得多。于是我们知道了许多细节,比如这两人在尤斯的身份等级,曾在卢斯基进行过怎样的活动,和尤斯方面怎么保持联络等等。但是,聚沙成塔,这样的小心试探与验证终于使男人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泄露了秘密,以一种很巧妙的方式自尽了。
对于被逮捕的间谍来说,算得上体面的死法了。
于是那女人就成了唯一的突破口。对那黑曜石项链的调查颇费工夫,最终用某种精密的暴力手段,我们取得了里面的一张小芯片。但在刚刚读取完内部文本的一瞬间,它居然烧了起来,真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就这样,这篇狗屎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我的面前。
打算省事的我们再次开始对那女人的审问,但这一次,事情不再顺利了。虽然有点曲折,但简单来说,就是她无法解开这个谜题。尽管她就是那个写下谜底的人,但她的雇主显然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要她在每次用项链记下情报前,先打下一点神经阻碍剂,这样一来事后她就再也不会想起自己记下的情报是什么。关于这个雇主,我们得到的说法是,她不了解,只猜测是尤斯高层里的个人。也就是说,她确实是双面间谍,只不过一方面服务于尤斯的国家利益,另一方面服务于政府某位高官的个人利益。
因为她所说的药物在汽车爆炸时已经回地球母亲娘胎去了,我们只能听她的说词。她说那种药效果很短暂,吸收转化也很快,所以我们无法生物样本验证。那么她的审问只好保留下来,日复一日,我希望这能帮她想起点什么。
就这样,这篇狗屎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我的面前。问题是我得吃下这泡狗屎!
“先生,我回来了。她说真的没有新的东西可以补充了。”
“好吧,我也没指望。等等,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给您冲了一杯咖啡。”
“谢谢。你也就在这方面比较有用。”
“先生,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将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拍在桌上,起身穿起褂子,“你想我猝死吗?等老子回去睡一觉!”
“没错先生,我就是想劝您注意休息。”
......
“爷爷!你回来啦!”
“噢!乖孙儿,可想死爷爷了!这次出差太久了,真是对不起。”
对家人来说,我只是个普通的政府人员,偶尔出出差。我有许多同行都因为工作带来的压力,盼望着休假或是退休,但我与他们不同。我很享受这份工作带给我的一切,他让我们一大家子衣食无忧,小辈们将来都会有出息。更重要的是,国家需要我。对我们这样的小国来说,情报就是一切,如果有一天我们丧失了这项优势,那么周边随便那个国家都能蹂躏我们。我还不能退休,即便我的双手沾满鲜血,我也会工作到地狱使者到来宣读我罪状的那天。
稍作休整,同家人说说话,我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我从睡梦中被吵醒,原来是小孙子在练习萨克斯。我朦胧之中似乎抓住了什么灵感,但马上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爷爷你又要走吗?”
“是的,抱歉小阿廖沙,又没能陪你。等你到了你爸爸那个年纪,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因为你也会像爷爷一样讨厌那些一事无成,凡事都需要你来拿主意的手下。”
说着,我将第二只靴子蹬好,离开了家。
......
“说说看,什么情况。”
我一坐下,会议便立刻开始。
“先生,这是在尤斯的阿尔法特工今早发回的紧急报告,请您过目。”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我手中的纸页微微作响。看过之后,我愤怒地将它拍在桌子上,一声震响过后,小小的会议室内再度陷入寂静。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还有这个阿尔法,他这就是暴露!他应该马上马拉松跑回来,高喊一声‘对不起,先生!’然后就地自杀!而不是拍什么狗屁紧急报告!”
“先生,阿尔法是我们在尤斯政府最资深的特工了,我认为他的建议值得考虑...”
“最资深的特工?你知不知道我们政府为了维持住他的稳定每年要花费多少心血和财力!新一茬的臭鱼烂虾完全不能看,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怎么不说阿尔法是我们在该死的尤斯政府唯一有用的特工?可现在他居然连自己什么时候暴露的都搞不清楚!”
被我瞪视的官员低下头,不敢看我。另一边坐着的官员开了口:
“先生,阿尔法特工的失职是确凿的。但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应该首先确定和对方的关系。在这个问题上我认可阿尔法特工的建议,况且既然那个女人身上的一切情报都已经挖掘完毕,那么...”
“挖掘完毕?谁给你的勇气担保这一点?用你外婆的骨灰吗?我倒是可以担保她老人家不会答应你!凭我四十七年的经验判断,这个女人身上很可能还藏着某个秘密。”
被我问候的官员小脸憋得通红,不再说话。
我点起一根烟,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现在,那个女人的雇主派手下找到了阿尔法,要求送还这个女人。他暂时没有拿阿尔法的特工身份相威胁,但这本身已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了。我们的情况究竟被掌握了多少?还是说我们内部,出现了叛徒?
我的视线穿过烟雾,将在座的每一位都看了个遍。被看到的人,都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难不成这里面只有我不是叛徒?呵,这个笑话如果讲出来效果一定不错。
关于对方我们知道的太少了,这场交易太过不利。如果不答应,那么阿尔法一定会人间消失。相对的,我们不会得到什么新的东西。我们只能守着那个女人,指望她吐出更多东西。但在这里除了我的所有人看来,那个女人已经毫无价值,要不是我的命令...难道我判断错了?
手中的烟已经燃尽,但我却没有察觉,直到长长的烟灰“啪”一声掉在地上。
“好吧。那我们就最后相信阿尔法一次。告诉他,我们可以将那个女人送还,但有这三点。一,想办法搞清楚雇主的身份,至少,要对方付出更高的筹码,最好可以与其合作。二,透露给对方项链中的芯片已经焚毁的事实,看看对方的态度是否转变。三,如果对方态度转变,你就地自尽,不要有辱萨博拉特工局的栽培。有其他意见吗?”
没有。
“散会。哈利路亚,你去通知一下,所有密码专家竭尽所能,有人想接灰姑娘离开了。然后,停止用刑。让那姑娘体面一些。”
“明白,先生。”
“完事后出北门,载我去音乐厅。”
“明,明白,先生。”
......
一个月后,我站在北门前的广场上。远处正有人推着轮椅,缓缓走向这边。
轮椅到我身前,我俯身下去,亲切地说:
“祝贺你,姑娘。遇上这样慈爱的雇主可真不容易。”
“谢谢。”
她疑惑地环视着广场周围,我贴心地解释道:
“你会喜欢的,这是我为你精心安排的送行曲目,”说着,我转向乐队指挥,“奏乐!”
音乐声响起,是《Jasmine Flower》。
“茉莉花,你一定喜欢,不是吗?”
“是的,我很喜欢。谢...”
“喜欢就好。一路小心,代我向威尔逊州长问好。”
我直起身来,目送她乘上汽车。不得不说,她的心理素质很强。在听到演奏时,仅有一瞬的情感变化,但这没有逃过我的眼睛。这说明,所谓的神经阻碍剂,也许根本不存在。
她记得一切。
但这都已经无所谓了。在和尤斯的宾克萨州州长威尔逊达成合作关系的如今,这样的小人物已经无足轻重。我为阿尔法特工自豪,为你自豪,我的儿子。
“太好了,先生。这次的破解工作我会牢记一辈子的。”
“是的,你该好好记住。真没想到,密码居然会是一段音乐。”
在一个星期和密码专家们没完没了的讨论之后,我回家休息了一次。孙子吹奏的萨克斯,让我在睡梦中朦胧产生了一点灵感。但当时还只是一点小小的灵感,我在音乐厅泡了近半个月,想要刺激想法,但那些方方正正的汉字就要把我逼疯。
我将他们的顺序调了又调,但它们仿佛一个个音符在我的脑血管上跳芭蕾,而每次汉语顾问冲我摇头,说着那句“不,先生,这说不通”的时候,我就要听到脑子里又有几根血管炸开。我感觉自己迟早要得脑血栓,而且血管就是被这些汉字堵上的。
最开始,我们只是在考虑汉语有没有什么常见的加密方式。汉语顾问说“以前古代的诗人会写藏头诗,就是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另外一句话。嗯,但这个显然不是。等等,这里的两个字是有具体意义的,意思是‘服务’”。巧合吗?并不!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我们开始针对前三十二句集中排查,既然有排头,那么第二字,第三字,不也有可能吗?
但我们小瞧了汉字的构词能力,汉语顾问在我们一轮轮的问题轰炸下甚至一度要求加薪以示抗议。但最终我们还是干完了这一不知道是否具有意义的工作,当然主要是顾问。接着就是抓对碰了。如果对方事先约好了的是固定的数字秘钥,那我们还是有希望的,毕竟它是死的。这一点我们有佐证,那就是关于那项链的操作方式。按照那女人所说,每次她只需要输入简短的一句话就好。可我们解析出的却是这样的巨量文本,我们有理由猜测这是芯片本身对有用信息的包裹,是程序化的东西。对于每一句的字数,我们也做了研究,希望和已经发现的成词能有对应关系,但这又一次失败了。
在我和密码专家们开会的地方,有一块黑板。那上面抄写了汉字原文,旁边标注了可能有意义的成词字在该句中的阿拉伯数字编号。某一天清晨,我们亲爱的汉语顾问哼起了什么难听的调子。我为了让他尽快闭嘴,问了他一句“你哼的是什么鸟歌”?他居然说哼的是黑板上的记录。他说,东方的个别国家,除了五线谱以外,还有一种叫做简谱的记谱方式,用的全都是阿拉伯数字。
“可是高音低音呢?”
“do就都是1,高低音只在上下加点有区别。别的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