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和你一样,我不喜欢这种不讲理的事情,我想要像一般人一样生活,就像那些“纯种”的阿戈尔一样,所以我离开了柯兰特,离开了阿戈尔,来到干燥的陆地。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我的人生已经算是很丰富了,就算……就算现在要离开,也很难说有什么遗憾。但是,我的同胞啊,你不一样,我已经到终点了,但你,你还站在起点线上,顶多也就往前迈了几步……
“但是……就算这样,我又应该往哪去?”
对这问题,普利斯提轻笑一声,说:
……如果你一时找不到目标的话……嗯,就当我自私一会,那就来找我吧。我是说,在现实中找到我。放心,吾等之血脉无远弗届,听从血脉的联系,你会找到我的……
“等……”
他还想说些什么,意识的连线便陡然绷断,他回到了现实。苏报春正拉着他的手,走在空无一人的村道上,她抬着头,漫不经心地说: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还是蛮害怕冷场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该和你聊些什么,这样的话,就来聊聊我以前的事吧……”
她停了下来,坐在路边简陋的秋千上,压低的树枝发出两声呻吟。她开了头:
“……我的老爹是个厉兵天师,说白了就是个打兵器的,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做这个,打出来的兵器可都是官家收了去,不愁吃穿。如果我循了他的道,现在倒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方。当然,原本按老爹的想法我也是要继承家业的,毕竟娘走得早,他也就我这一个独女,传男不传女什么的也顾不上了。十岁的时候别家的女孩子大概开始学织布了,男孩子还能潇洒一段时间,我呢,成天在铁匠铺里给老爹拉风箱,唉,现在想想真是苦日子呀……虽然苦,也算是自在,毕竟你用多少力,兵器就成什么样,铁可不像人那样不讲理,”
秋千摇晃着,她的眼睛看向天空,纺锤状的瞳孔中反射出的是灼人的炉火。
“那你算是个什么样的铁匠?”
鸫照呆呆地问道,仿佛自动回应的机械。
“什么样吗?……还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说糟糕吧,老爹确实是认真考虑让我接班的;说优秀吧……如果真像老爹那么能干,我也不至于真的落到现在这个田地,”
嘭!
捆绑的粗绳在重压之下忽然断裂,苏报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站起来揉了揉腰,脸上堆满了孩童般的笑容。鸫照走上前,本能般问道: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啊……简单来说,我又做不了铁匠了,本来应该是要消沉一大段时间。但是老爹硬是托关系把我塞进了越王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我想想……算是遇到了个好师傅,之后楚王和中山王篡位,我和师傅跟着越王平叛拥立有功,后来越王做了监国,我也算沾光进了缇骑卫。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膨胀的吧,后来得罪了人,到最后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方挂闲职。该说是命运无常呢还是……”
她笑了笑,仿佛过去的人生只是一场梦。鸫照却仍然云里雾里,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和自己说这些事情。
苏报春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换了认真的语气说:
“……你问我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也不会有人回答得了。老爹他盘算了一辈子,肯定也想不到我最后会落到东国这种地方。我已经决定了,所以就算吃了亏,我也要走到底。照,你现在还有得选,你一定要自己选,这就是我想说的,”
她顿了一下,又上前拉起了鸫照的手,说:
“接下来就是残酷的真相了,你准备好了吗?”
鸫照点了点头。
* * * * *
入江回头看了看会馆,这个建筑并不令人印象深刻,但是在这个偏僻的小村落,这是唯一让她觉得些许现代的地方。乌部走在前头,尽管他才刚刚恢复,走得还有些蹒跚,但他却坚持走在前面。立花走得慢些,入江跟了上去,问:
“我们就这样走了?不和安娜她说一声吗?”
立花露出一丝苦笑,这个笑容很复杂,入江看不出他究竟是遗憾还是悲伤。
“我们这也不算走,只是找一个通讯好的地方罢了。这个地方的事态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处理能力范围,我们只是去求援罢了,”
“超出处理范围?……”
入江没听明白,这个村子的人虽然诡异,但看不出什么反心,更不像是会里通光严。就算想的极端一些,这个村子的人都是反贼,凭他们三个倒也足以应付,那个牧首可能棘手一些,但也不至于不可击败。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如此焦急。
“……等等,三佐之前不是和那个炎国人交换过情报了吗?我们的利益应该是一致的吧,”
“一致是一致,但她帮不了我们,”
说到这里,乌部先停了下来,他看了看手中简略的地图,说:
“是这样啊,看来不是什么巧合,”
他目光指向的方向有一个不甚开阔的矿洞,支撑的梁木早已锈蚀,两行铁轨延伸至黑暗深处,枕木时有时无。入江咽了口口水,难怪村民不愿意靠近这里,即便不考虑那段过去,这也称不上是个安全的地方。
“把这里废弃了可还真是不划算,底下还有个不小的矿脉呢,”
立花半开玩笑地说,乌部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
“少说闲话,你根本就不知道打通下面的岩层要多少人力物力。我们之前在会馆已经找到了矿井的分布图,除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备用出口。只要我们能找到那里,给外面发报,那这件事就还有回转的余地……再不济,再不济也不必顾那么多,让崇皇军的人把这里炸一遍也不是不行,”
入江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也就是说乌部确实是村民们所害怕的那种人,一旦意识到事情开始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便会采取最为保险也是最为极端的手段。在这些华族武家的眼里,没有家徽的生死便只是数字罢了。
立花也沉默了一会,一字一句地说:
“我相信事情还不必到那个地步,三佐,”
乌部转过头,脸上仿佛戴了厚重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