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用尽了一生才明白,我有多爱她。”

作者:慕凉川 更新时间:2022/9/11 11:42:00 字数:6163

1

白云山的风带着些山松的清灵,吹散了山下红尘的市侩贪嗔,留下山门一座石头牌坊,老僧站在牌坊前,合十对着我笑。

我年岁几近期颐之年,行动尚且方便,孤身一人拄着一根枣木拐杖,布衣芒鞋,一步一步地走上来,累得靠在牌坊边休息。脚下荩草蔓延,弯绕入深山,青青翠翠煞是可爱。

“施主筋骨,好生硬朗!”老僧赞了一句。

我笑了笑没说话,抬眼看那青山碧水,盘膝坐下。岭上白云舒卷,苍苍竹林外,杳杳钟声远,百岁光景就在心中恍惚而过。

人活一世,会经历很多人、很多事,可真正被记住的却不多,百岁时还能够想起来的就更少,大抵是刻了骨铭了心。

如我老来多健忘,糊涂了起落一生,可到底是难忘记一个人。

白云山中的一个人。

当时,我还年少,外面的世道尚非如此。大约是三四个皇帝之前,有个不肖的皇帝沉溺酒色,搞得国家乱作一团,到处是山匪流寇,我的父亲因治剿匪不利被一再贬谪,最后死在了颠沛途中,我随母亲流落到白云山一带,被山匪抓到了山中。

后来一个机缘我逃出匪窝,就这样遇到了她。

连绵的青山中好一片竹林,竹林中有人搭了间竹篱茅舍,她悠哉哉走出来,见了我吓了一跳——

我仍旧记得她的样子,一身杏黄的衫子,腕上带了一串红豆,鬓上歪歪斜斜地攒了一支木钗,素面朝天,又说不出的稚气灵动。尤其那一双眸子,盛了满山的春色,干净得似乎没有受过一点山外红尘的污染。

我不知为何会记得这么清楚,当时我明明只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仓皇逃进去,用匕首抵住了她的咽喉,沙哑着嗓子威胁她,“救我——”

她也不甚慌乱,帮我藏进地窖里。后来我在地窖里等了三日,也等不到追杀我的匪徒,饿得快昏阙过去,她顺着梯子爬下来,递给我一块黑乎乎的糕饼,见我满脸不信任的样子,遂温柔了语调,“山里并无外界的米面存粮,世代以禹余粮做的糕饼为食。”

那也是我第一次吃只在《神农本草经》里听过的“禹余粮”,入口尚可,果然如书中记载,一小块下肚,饱腹感足足撑了我三日,三日内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山女,阿胥。

阿胥,阿胥,一个奇怪的姑娘。

她天天绕着我转来转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问我:“山外的人都如你一般有趣吗?”

我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她坐在秋千上,向我絮絮叨叨着山里面的故事。她说,那一年獐子和麋鹿打了一架,她兴冲冲地去劝架,结果被两只野兽追了两道山谷……我听得十分不耐烦,当时性命尚且不保朝夕,谁又会理会不打紧的什么獐子野鹿。

可如今,在我这一生轰轰烈烈尽数磨灭后,这个故事却记了下来,摇晃在慢悠悠的时光里,一生一世便过去了。

2

阿胥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姑娘。

她喜欢我,不久后我就发现了。她和我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地找着话题,而且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胭脂水粉,装扮上添了几分俏丽,却也多了几分风尘。

我不大喜欢,却也不甚在意。

因为我不喜欢她。人世间的缘分很奇怪,情爱最奇怪,若是不喜欢,纵然是天仙绝色,眼中看来也不过尔尔。当时她在我的眼中当真寻常,寻常到还不如邻家穿红着绿的阿花。

我的心里只有如何出山,如何恢复我官宦子弟的尊荣和地位。她有事无事地围在我的身边,我对她多数是不耐烦的,她越放低自己的身价,我便越低瞧她,到最后,看到她卑微小心的目光,我都会觉得烦躁。

她多么喜欢我啊,之后的很多年我都理解不了那种情感。她小小的一只蜷在月下的样子像极了小狐狸,见了我出来,便欢喜地朝我笑,“明承,你瞧这月亮好美呢!”

我走过去,与她并肩坐在老松下赏月,她紧张得浑身发抖,逗得我忍不住发笑,随手披了件衣裳在她身上,她便保持目瞪口呆的姿势坐了整整一夜。

后来,我又觉得她很有趣。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觉得很莫名其妙的有趣。直到某一日我非要出山,大雨滂沱迷失在山坳冷雾之中,被狼群包围。她一身杏衣,撑着一把九节竹骨伞,缥缈而来,与我并肩站在了一起。

那种凛然的态度,生死与共的安稳感让我牵起了她的手,她诧异地看向我,也不知为何,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她就笑开了,眼中的云翳刹那间被拨开,一片晴空万里。

她手中的竹骨伞一转,和狼群大战起来,一招一式间甚有章法,最后折了一把伞,受了些许伤,但总算保了我们一条性命。

回到竹舍,她眼巴巴十分可怜地看着我,说了一句“幸好你没事!”然后就晕倒在我的怀里。

她的后背被狼爪挠得血肉模糊,趴在床上很多时日,我耐心照料着,每日替她换药,她总是羞赧着一张脸,连连道歉。

她的态度引得我又有些不悦,可到底是为我受的伤,虽压住了火气,脸色却不大好看,大约她看出来了,渐渐也沉默下去。

后来,她又因炎症发了一场高烧,她拉着我的手,期期艾艾,“我真是好怕,只剩我一个人,一个人在这里,要过一辈子,我真的好怕……”

那一刻,我懂得了她。

同样是亲族离散,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感同身受,小小的她该多么怕我离去啊,我有一点心疼,俯身抱了抱她,叹了口气。

这一场大病之后,出于报答,我娶了她。

我在心里决心要好好待她,可到最后,我都没能爱上她。

3

真的,对于没有爱上她这件事,我真的觉得遗憾,非常非常的遗憾,同时又觉得很难过,非常非常的难过。

我们的夫妻生活相当平淡。

她竭尽全力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将竹舍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我也确实尽了丈夫的责任,爱护她包容她,转眼三两年,外面的乱世更加乱了一轮。

意外听闻老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势要群起而反之。我觉得是个好机会,又要出山。和她说时,她并没有半分意外,拿出收拾好的家当包裹,和我携手走去红尘。

“阿胥,你不必随我出去送死。”我如是对她说。

她笑吟吟地折下一根荩草,摆弄着回应,“明承,你想做的事我都愿意追随,生死无悔。”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我何其幸运,可人在幸运当中往往察觉不到,更不知应该珍惜,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我也难能幸免。

因为在不久之后,我们就发生了不可解决的冲突。

具体的事情,因为年岁隔得太久,早已模糊不堪。只记得当初有许多奸商大发国难财,我这人道德底线极低,当即混入了他们的队伍当中。阿胥知道了之后三番五次地劝我,可我早被金银迷了心窍,为此我俩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架。

在吵架中,我又发现阿胥这人不仅会功夫,竟还颇具学问。她和我吵完架,大冬天的跑出去,找到她的时候,她薄薄单衣蜷在一棵老松之下,皑皑白雪没过她的脚面,和她的白衣融为一体,天上一轮冷月,清灵恍若一场梦。她掀眸看我,温温柔柔的声音如涤荡过白云山的长风,不经意就钻到了心尖尖去,她说:“庄子道,‘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你这人执着名利又太过聪慧,可知这名利与聪慧掺杂在一起便是人间最利的凶器,伤人又伤己。”

当时的我多骄傲,哪里听得进半分,心中又惊讶于她的博学,更加刮目相看了几分,走过去抱起她,一路回了家。

她将脑袋埋进我的胸口,呼吸均匀而清浅。

后来,我们又争吵过数次,每争吵一次,我对她的厌弃就多了一分,最后终于到同床异梦、相顾无言的地步。

我本就不爱她啊,在我心中,这场婚姻不过一场对报恩的应付。

在某次争执中,这句话口不择言对她说出时,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就这么怔怔地抱着膝坐了整夜。我有些后悔,然而最后也没哄她一句。

4

后来,我渐渐富有,成为城中的几个富贾之一。

她依旧素面朝天,我纳了几个小妾,她也没有说什么。这几个小妾都不是善茬,凭借我的宠爱,处处找她麻烦,她又像白云山中那时,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着。

我对她不冷不热,她再没有和我吵过架,一举一动叫人拿不出来半分错处。她越是这样,我越是不痛快,索性连晚宴都免了,能不见她就不见。

某一年年节有小商人来巴结我,送给我一些山野货,其中便有几张狼皮。那狼皮出得真好,可我却忽然想起那一日她一把九节竹骨伞力战群狼的画面,趁夜溜达到她的院落,从窗前看她睡得十分不安,纠结着眉头,不知做了怎样的噩梦。

我推门走进去,握住她的手,她便醒来了,见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开口便问:“你终于想好,要赶我走了对吗?”

那一瞬间,我哑口无言。我是她唯一的亲人,随时会被我抛弃的恐惧感时刻缠绕在她心中,这段时间她究竟过得如何煎熬啊,我竟无来由得心疼起来,将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抚:“阿胥,只要你不主动离开我,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然后,她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中那么多委屈。仔细想一想,我与她从相遇时算起,已经过了十年,初遇时我方十六岁,如今我已二十六。

二十六岁正是跋扈纵情的时候,那时灵州城多富贾的消息已名震天下,吸引了许多人投奔而来,其中就有艳惊天下的名妓兰嫣。

许多人爱慕兰嫣,我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子,飞蛾扑火、轰轰烈烈、矢志不渝的那种爱法,当时真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被她勾走了,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爱情,恨不能散尽家财,只换她嫣然一笑。

说来也怪,明明那么爱她,如今想起来,却已经勾勒不出她的相貌,任我仔细琢磨,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兰嫣对我青睐有加,到后来甚至有了以身相许的意思。

我兴高采烈,不愿委屈兰嫣,便和阿胥商量着要她和兰嫣同为平妻。阿胥极为爽快地朝我咧开嘴笑,忽然摸了摸我的脸,极为释然的样子,“你高兴就好。”

她这态度让我心里极不舒服起来,遂板起脸来问她,“你就不要和我争吵一番吗?你就没有半分难过吗?”

她仍旧笑得一派天真烂漫,回问我:“我的难过,又有谁会在意呢?”又踮着脚折下一枝绿梅,问我,“明承,你觉得这些草木会有七情六欲吗?”

我觉得她怪怪的,摇摇头,她就折断了那只绿梅,语气说不出的愉快,“是啊,你看我折断了它,它都不知道疼呢——明承,明承,你答应我一件事吧,这一生我只求你这一件。”

她让我拿出一半家财过继到她名下,我当时虽百般不悦,但如此愧疚之心顿时烟消云散,便与了她,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带着这些钱私奔了。

5

她刚走的那几个月,我气得夜夜睡不着觉,旁人连与“胥”同音的字都不能提,我若听了,定得怏怏不乐半日。

也不知为何,那些个梦中,她晃悠悠的小迷糊模样总是挥之不去,即使后来我如愿娶到了兰嫣,也消除不了我对她的恨意。

我派了很多人去找她,可是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她就这么消失在我的生命里,用一种让人恨入骨髓的方式。

我命人封了她的院落,可到了夏日,小院中的花圃阵阵清香,像极了她身上的味道。香味传出院落,勾搭得我夜不能寐,披着衣裳出来,推开木门,一院子的续断草,开满了一团团粉白的花,清灵的香气恍若回到了那一年的白云山,她晃悠悠推开门见到我时,身后的竹林里也开满了这样一团团的花。

她回到白云山了吗?曾经她是那样害怕山里的寂寞,转念又想,那样一个贪财的女人,早不知堕落在哪处销魂温柔乡里,想一想又生起气来,站在那儿,独对明月到天亮。

兰嫣与我的婚姻,我十分满意。我对她的态度极尽讨好,她时刻高傲明艳,府里的下人见到她就好像老鼠见了猫,有时我也会很不合时宜想起来,阿胥在的时候,下人们是何等和睦,经常和她叽叽喳喳地闹作一团。

可我就是喜欢兰嫣,纵然她有千般不好,爱得不可自拔。

后来昏庸的老皇帝终于去世,他的儿子即位,年轻的皇帝很有作为,几年时间平定了内乱起义,转而着手处理我们这些大发国难财的“奸商”。

那一段日子,我过得并不好。兰嫣日日与我争吵,最后索性卷了我的大半家财跑了,家里小妾仆人跑得没剩几个,我日日酗酒,最终被冲进来的百姓打了一轮又一轮,最后一轮是官兵前来,活生生将我打得筋骨血脉寸断,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

我活该,我的万贯家财都是百姓血命,阿胥也曾劝过我,犹记得她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仍在开玩笑地对我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果然,我这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最终要死在自己织就的灾殃里。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闯了进来,进来便痛哭,呈上来一卷卷宗,带队的官员踩着我的身子过去,疼得我钻心刺骨,他看过后整个手都在抖,忽然扑到我身边跪下大哭起来。

大家纷纷传阅,不识字的相顾询问,然后就是乌泱泱地跪了一屋子人。

我迷迷糊糊,后来才搞清楚,过去年份,灵州城周围曾连年灾殃,有人大力布施救灾,不知救活了多少百姓,偏偏这人低调,不肯透露姓名。当年我还嘲笑过这傻子糊涂,管什么蝼蚁百姓死活,如今这些善事竟都算在了我的名上——原来有好事人想要寻到恩公,四处调查,竟发现出手的银票,竟都来源于我明家。

我醍醐灌顶——是她啊。她那样聪慧,早料到我的下场,用我一半家财给我换了一条性命。

那一刻,我太想念她。

可我筋骨寸断,命已在旦夕间,所有人都在哭,哭自己误杀了“大善人”。

忽然间,晴空惊起一道闪电,电闪雷鸣间,遥遥见她走进来,朝我笑了笑,蹲在我身边,摸了摸我的脸,也就是那么一道闪电明灭间的光景,她整个人扑在了我的怀里。

“明承,尔世不过是一场梦,如今我要清醒了,此生和你同在一个梦中我很欢喜。”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落在耳边,我忍不住痛哭流涕。

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开始奇怪的扭曲,他们仿佛并没有看见她,仍旧聚拢在我身边,灵州城里最好的大夫赶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内伤无碍,但外伤太重,药石已枉然,除非立时寻得外伤圣药,千年续断草,但这几乎是不可——”

话音未落,眼尖的瞧见我怀中的一抹绿色,拿出时众人皆惊愕,老大夫巍颤颤地看着我:“过去常听说‘善人落难自有天救’,如今我始相信,这续断草被摘下不过须臾,莫不是刚才那道雷电送来——”

我疼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老大夫在我身边架起明火,将那续断草除去根头及须根,在瓦片上烘烤它,我拼尽全力,只喊出了一声“阿胥……”

阿胥,阿胥,白云山里一只千年续断草,这么多年,她的与众不同,在这一刻我忽然全部察觉了出来。

烈火炙热的烘烤,叶子开始蜷曲,用微火烘至半干,堆置“发汗”至内部变绿色时,再次烘干。我就这么瞪圆了眼睛看着,看着——

她曾举着梅花问我草木有情否?我道无情。她又折断那梅花,笑吟吟地对我说,是啊,折了它都不会疼呢……可如今我开始不确定,有情如她,烈火焚烧,该如何难熬呢?

我想要阻止,可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在一日一夜后变成灰褐色,轻轻一颠,根茎寸断。

我也随着肝肠寸断了,痛得比筋骨寸断更甚千百倍。活该,是我活该,发国难财时不知坑害了多少有情人生离死别,如今也轮到我,轮到我受此煎熬——可是阿胥又何辜呢?

她是那样好的一个姑娘。

想着想着便晕了过去,梦里面,翻来覆去都是她。坐在白云山里竹舍外的秋千上给我讲獐子野鹿的无聊故事,我有些不耐烦,可转过身的一瞬间却忍不住又笑起来。

讲完后,她绕过来递给我一块禹余粮做的糕饼,歪着脑袋,目光明亮如天上的星星,“你可知我在这山中等你,等了多久?”

这个问题,后来很多年我都不敢去想答案。

6

白云山青山碧水,岭上白云舒卷,苍苍竹林外,杳杳钟声远,我坐在石头牌坊前,回首半生。

“施主筋骨,好生硬朗!”老僧赞了一句。

我笑了笑没说话,悠悠七八十年过去,我已近期颐之年,可那千年续断草的功效尚在,给了我一生好体魄。

或许正是这样,如今我将一切尘缘放下,却始终放不下她。

拐角处一只獐子和麋鹿正打架,身旁的续断草摇曳恍惚。

我也有些恍惚,幽幽叹道:“在这里,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姑娘,可惜我用尽了一生才明白,我有多爱她。”

锦小注:

续断,味苦,微温。主伤寒,补不足,金创痈伤,折跌,续筋骨,妇人乳难。久服益气力。一名龙豆,一名属折。生山谷。(《神农本草经》)

续断,因能“续折接骨”而得名。秋季采挖,除去根头及须根,用微火烘至半干,堆置“发汗”至内部变绿色时,再烘干。传说古代一神医得罪贼寇,几次三番被打得半死,肢体断折,可每一次都能够很快痊愈,据说他是服用了“还魂丹”才转危为安,所谓“还魂丹”就是续断。虽然这只是传说,但续断接续血脉的神力却是经过历代医者证明的,被后人誉为“圣药”。(《图解神农本草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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