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元起身,面上昔日一成不变的淡漠。他仿佛,又成了一个无心无魂的人。
“段元,自会离开。”
描柳眉,点红唇,施薄粉,绾青丝。梁月夕细细装点许久,才欢喜万分地去寻她的英雄侠客。
入目的,却是人去楼空。
她拔了珠钗,任凭青丝散落,清泪纵横而下,洗去了她的妆容。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已去,她纵有倾城容颜又有何用。
段元,你为何,不肯信我。
日往月来,梁月夕再不曾见到那个让她一见倾心的男子。
她终日驻足枫林间,玉指拢抹间箜篌声愈发悱恻缠绵。她日复一日痴醉地弹着,弹得那不沾阳春水的指,竟生了茧。
她没有等到段元,只等来了一道圣旨。
梁月夕跪在地面,听见“太子妃”三字时,心中仅余的幻梦,灰飞烟灭。
她流泪,却感觉不到心痛。她平静地接下圣旨,一双清眸失了神采,只余下泪起泪落。
她仰头,望着四角的天,心如死灰。
她被这宅院关了十数年,余生,又要在那深宫之中度过。
段元是广阔的天,是无边的海,此生注定,与她无缘。
又是一度上元佳节。
梁湖看着眼前瘦骨伶仃的女儿,不住地心痛。她粲然地笑着,可那笑,又有几分是真。
梁月夕满面春风,朗声道:“爹,出嫁前,我想再去一次上元节。”
“去罢。”梁湖拂袖而去,不忍再看那张笑面。
梁月夕望着父亲离去的身影,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爹,女儿不孝。
远远望见河间灯火,梁月夕缓步走去:“素儿,你去给我买盏莲灯。”
“是,小姐。”
她支开了丫鬟,独自一人走向河畔。
那流水粼粼,依旧美若星河,只是缺了一个踏水而过的男子,轻轻落在她的身前。
灯火在她眼中逐渐模糊,她闭上眼,泪水划过面容。
她跃入那星河间,化作河间一朵红莲,耳畔尘世的喧嚣散尽。
你说过,有我在,那些你见过的风景才让你欢喜。
倘若来生,你还要游览这世间佳景,那你一定不要错过了我。
八·箜篌无归
段元在秋时回到了昌源。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白头老者,看见老者手中灵牌的一刻,手中的木盒摔落。
梁湖已是老态龙钟,昔日一双锐利的鹰眸光彩尽去,只余下一片浑浊:“元儿,你的礼,夕儿无福消受了。”
段元的木盒中,有一片枫叶。
他走了许多山水,又等了许多日月,只为摘取一片最大最红的枫叶,赠予一个爱枫的女子。
可他带回这枫叶时,却已无人能赠。
段元与梁月夕,只相见了四面。
一见遥遥相望,他与她只一眼便留在各自眸间。
二见相对无言,他与她灯火煌煌间心旌摇曳。
三见两厢情愿,他与她近在咫尺却仿佛盈盈一水间。
四见情深一片,他与她将心相许又逃不过人命在天。
红枫,于秋灼艳似火,又于秋飘摇零落。
飘零的红枫间,一个黑衣的男子坐在一座碑旁,指尖轻抚着手中箜篌的长弦。他身畔一张白纸,纸上寥寥十四字,每一字,都刻入他的心间。
今生留得清白身,来世定做一双人。一个定字,如磐石般,沉沉压在段元的心头。
这个十数载不曾落泪的男子,如今,却是满面泪痕。凄冷的秋风划面而过,他面上心间,皆是道不尽的凉意。
她想与他来世定做一双人,他知晓了。他暗暗道了无数个好字,可惜那个需要他答复的女子,却早已听不见。
他将那箜篌放在心口,眼前又是一个红衣的女子,纤纤玉指拨动着长弦。
“如今你也同我一般,了无归宿了。”【序】
那是一张初中老校舍的照片。
初夏时节的水杉成片的交织在开往教室的小路上。
十几岁的夏天和傅言歌。
一样的水白色衬衣和深蓝色的大校服裤子,笑的很傻。
【壹】
对于南方小城来说这场大雪突如其来,就像听到江旭景有了新欢的消息般措手不及。
整座城市湮灭在漫无边际的白,夏天愣神好一会儿才从浅白的话语中回过神儿,嘴角弯成嘲讽的弧度,“他那样的人都能得到幸福,上帝的眼睛瞎了么?”
只因为一场小车祸,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昔日的恋人已另有新欢,这种感觉就像喝了过期的牛奶一样倒胃口,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行李箱。
“离开这座城市,然后重新开始。”
【贰】
“夏天,你到是说说话啊!”小九借对方喝咖啡的间隙从牙缝里说道。
“说什么?你们不是聊的挺好?”夏天依旧气定神闲。
“你个死……”小九正濒临爆发忽而瞟见对方疑惑的表情,立马换上笑脸。
距离转学过来已经三个月,新的生活总是充满了新鲜感,至少夏天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小九说今天有个联谊会的时候,一向喜静的她竟然鬼使神差的应了下来,尽管现在她更像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电灯泡。
随后对面一直扮演调和剂的眼镜男突然对着门口挥手,“言歌!这边!”
闻声望去,夏天的双眼瞬间放大,死死盯着走来的男生,脑子里没由来冒出一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傅言歌在看见她时也有一转而逝的惊讶,随后却牵动起嘴角:“好久不见,夏天。”
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夏天硬挤出来一丝难看的笑,傅言歌倒是不在意,反而笑的更灿烂,眼角的泪痣衬托的整个人格外好看。
没错,他们是认识的,用文艺的话来说,是青梅竹马。
可论平常道,他们是命盘不对,见面就掐。虽然他在初三那年搬家了。
小九死劲掐了掐夏天的胳膊,“你怎么和傅言歌认识的,回去老实招来”语调活像撞见奸情的正房。
夏天支着下巴,右手食指有节奏敲打桌子,这是她思考时候专用的小动作。
橱窗外夜色满街灯光繁华,傅言歌的影子模糊的映在橱窗上,暖黄色的灯光自他头顶斜射而下,成全了他好看的侧影,夏天有些恍神儿,没想到曾经信誓旦旦以为能够在一起的人至此陌路,而那些以为不再相见的,兜兜转转却又在再次出现。
“你过的好么?”
恍惚中橱窗上的影子看向这边,笑容依旧模糊不清。
【叄】
时间像是链条一样发出“呲拉”一声快速流逝着。
“啊啾!”机械的重复着抽纸动作,垃圾桶里已经纸满为患,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那个什么夏令营?”
“我上次比赛不是拿了个第七嘛,前十名可以去参加假期夏令营,可我老妈非要带着我去威海,所以便宜你了。”说完,一脸嫌恶的把夏天快要垂到桌子上的头扶正,“这些不重要,你现在赶紧去买药,鼻涕兮兮的脏死了,怪不得没人……”声音戛然而止。
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抬头就是小九一脸愧疚的表情,“那个夏天……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朝面前耸拉着脑袋的小动物笑笑,“没关系,已经过去了。”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我出去买药。”
四月阳光是柔软的金黄色,像无数透明的小人跳跃在地上,夏天伸出五指在香樟树下晃动,午光似晶莹的水流淌过手背,柔和而温暖。其实她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脆弱,相反就像玻璃杯中的白开水,温暖一点点从指间流逝,因为感觉的到,所以即使变的冰冷,也不觉得心痛,只是有些遗憾,仅此而已。
这么想着转过头,因为冲力瞬间猛然退后了两步,夏天揉着通红的鼻子,看着罪魁祸首:“傅言歌,你的恶趣味还能再低级一点么?”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正一脸悠闲的靠在树干上,跟上次见面完全不同,嘴角上挑,语调慢条斯理说着另人咬牙切齿的话:“突然撞过来的是你,现在跳脚质问的还是你,理都让你夺去了,难不你这条路是你家的?”
果然,他的毒舌几年不见又强大了不少,狠狠瞪了一眼笑的一脸欠揍的某人,转身大步离去。
傅言歌看着前面的人影,眼神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张了张嘴,“夏天,其实……”
停住脚步,狐疑的望着欲言又止的傅言歌,浅淡的阳光与浓绿交错映在他淡蓝色的格子衫上,薄唇微抿,狭长的眉眼,清亮温润。其实她一直知道他的长相和他的名字一样出众。
弥绯心里那点小小的怨气突然消失殆尽。
傅言歌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神色,下一秒表情又变回了玩世不恭的模样,一字一顿,“其实,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丑死了。”
夏天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傅!言!歌!我就不应该……”
下一刻修长的手指在她头顶揉了揉,“脾气还真的一点都没变!”
侧身逃离头上的爪子,“可你的毒舌又更升了一级。”
从小到大夏天都称的上是个温柔的人,可傅言歌却总有本事让她成为炸毛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