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看天色难以分辨时间,我只知道晚风渐起,作为散步遛弯的时辰是正好的。而这会儿我正贴在一座小木屋,即那图书馆的门上偷听屋里边的动静。待到听见清脆的碗筷声作响,我便直接推门而入,全然不顾门把手上挂着的"闭馆"牌子。
"敲个门,不寒碜。"正对着门口的柜台后面走出位温尔青年,骂骂咧咧道。他套着松松垮垮的米白色衬衫,左胸口的位置印着不知所云的黑白照片;裤子则是通体偏蓝的运动裤,和上衣完全搭不上边。当然,在这个时间,这片空间里,人家想穿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我歪了歪脑袋。敲门之前也不是没试过,但我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不论敲不敲门都一个样。
''不说这个了,''他揉揉眼,理了理他那头黑色短发,在我看来是完全没必要的行为。''怎么这么晚才来?''
晚?我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身后那面木纹墙,上边挂着个被做成书本样式的时钟,红色的时针大致指向''VIII''的位置,甚至离八点整还差了约一刻钟左右。
''别看了,谁不知道现在才八点不到?''我不语。''对你来说可算晚的了。你哪次不是过来蹭饭的?希望你有点自知之明。''
这样一来我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这次是不行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然?"看他眉毛已经快拧到一处了。
我于是移步至柜台后的房间里,这里的布设类似小型的单人公寓,也是他平时的住所。一进门就是满是泡泡的洗碗水槽,旁边有个电磁加热板。水槽下方的空间放着个朴素的纯白色小冰箱。
我不好说什么,但还是向他要了包冰箱里的挂面。煮开来,又舀了一勺子锅里还温热的骨头汤作底,再零星撒点绿葱花和辣椒油,至少看着舒服些。他全程极不情愿地看着。
"你是真不客气。"他说。
"那是。"我轻轻在碗沿磕开一个鸡蛋打进锅里,是他递给我的。
……
面很快煮好了,端上了桌。兴许是因为我占了他的木椅子,他把门外柜台后的那把金属加皮制圆椅搬到饭桌前,与我隔着一个桌角落座。他大概还是觉得不妥,又去冰箱里摸出杯果粒酸奶,插上粗吸管,这才悠哉回到桌前。
''那么,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他问道,手中的酸奶杯子被捏得凹陷,又复原,咕咕响。
''帮了别人个忙。''我答道,约等于没说,但比起这个。''比起这个,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他若有所思。
''嗯。看着和我差不多大。''
''长相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没怎么看,忘了。挺好看的?''
''……那穿着打扮?''
''背着斜挎包,其它的忘了。''
''就人没忘?''
''差不多。''
……
沉默一阵后,我们自然地切换到了其它话题,偶尔唠嗑打趣几句。很快,我连面带汤一齐用尽了。
白吃一顿饭总是不好的。我帮忙洗碗,搞卫生,以及整理书籍,但以我的糙手并没有为他节省多少时间。
一切都忙完后已经九点左右了。我决定直接洗澡睡觉,绝不把疲劳留到第二天。
''不,在你做决定之前,请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害,麻烦。''期末啦。''我说到。''论文作业要截了,来这儿图个清净,也方便查资料。你们那时候不是这样的吗?''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但还是将我带到二楼的杂物间。说是杂物间,实际上并不脏乱,几乎抹不到灰尘。当然,作为住人的房间来说或许是有些简陋的:一张一米七左右的木床,还没铺上床垫,边上置着毫无特色的床头柜,柜上置着毫无特色的白瓷花瓶,没有插花;空调是有的,但已旧得发黄了。再算上角落中堆积着的一箱箱书籍,便是这个房间的全部。
''以前,这屋子还不是所谓图书馆的时候,''他解释道。''这儿是我家的客房。顾名思义,给客人的,所以很少有人住。但毕竟是自家的地儿…每次搞卫生也就顺便打扫了,一直到现在。''
我向他道过谢,他又接着说:
''空调遥控器在床头柜里边;那些拆了封的书随便看没问题;至于这花瓶——倒不贵。但由于这是我多年前亲自做的,比较有纪念意义,你还是留个心眼儿。''
我连点头,而他似乎认为我有些敷衍。
''得了,说多了你听着也烦。洗漱去我房间的卫生间吧,床我过会帮你打理好——'' 他顿了顿,然后一副想起什么事的样子。''对了,明儿一大早我就得出趟门,早餐你自便就好。''
我一一答应,之后便洗漱去了。
在我从他房里的卫生间出来时,他正盖着半截空调被,侧卧在床上看手机,估计是因为充电线不够长。尽管房间里没有外人,他也依然戴着一副隔音的蓝牙耳机。
''那个……'' 我用在我看来很小的声音对他说道。不过在确认他没听到后,我转身准备离开他的房间。我想说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样想着,于是不说也罢了。但当我走至房门口附近时,他叫住我。
''有事儿就说嘛。''他接着耍着手机。我很好奇他是怎么隔着耳机听到我说话的。但既然对方这么说了,我也不该故作客气。
''你别嫌我问着烦……''我说。''你真的对那个女生没印象?她应该来过这图书馆才是——''
''怎么可能没印象?''他打断我。''我这寒酸地方难得来一这么规矩的学生妹,想不记得都难……''
他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没关屏幕。他把头转正,被子拉到胸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
''不过你若是有什么问题要问的话,我建议你直接问她就好。'' 他看向我,咧了咧嘴,不知是不是在笑。''怎么说呢,别让我的看法影响你的判断才是。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我回。临走前我帮他关了灯。
回到二层客房后,我发现床已经被铺得整整齐齐。床笠和被子枕头是一套的,纯深蓝色的背景上印着星星和月亮的卡通纹样。很可爱。
我留了盏刚添的台灯,爬上床,将脸和身体埋进干燥凉快的被子里。但不一会被子就被体温加热了,于是我翻过身子,平躺在床上。
相对于常态而言,我今天的经历并不平凡,也耗费了些精力。我的眼皮开始下沉,四肢则是向上飘着,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但我知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我紧紧捏着右手心上的白色药片,那力道恨不得将之碾碎,但我明白这并非我所愿。除去手里这一片,床头柜的台灯下还放着不完整的一板,挂着几条冷银的光。
好吧。就算我将它描述得再怎么神秘,我实际上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并不重要——若是什么东西都有规律可循,世界可有意思得多。
我将白药片放到舌头上,就着一整杯水吞下去。尽管服下陌生的药片并不令人安心,我却因为了结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而感到平静。
平静之余什么也不剩下了。我用所剩不多的理智为自己盖上被子,然后关掉台灯。床头的水杯没盖盖子,空调的模式大概也忘调了。我已经无需翻来覆去以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入睡。
希望她随身带着的不是什么莫名其妙或危险的东西吧——当然,大概率不是的。不过就算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很快就会睡着嘛,睡着之后什么事都无所谓啦。
这样想着,上眼皮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沉到底了。而事实上,这一觉比我想象得要踏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