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凌也不是没预想过，对方若是提出类似条件该怎么办，只不过她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直接，直接到她仿佛被迎面往脑袋上敲了一棒槌一样，整个人都懵了。
于是，牢房里的气氛陷入了尴尬而诡异的沉默。
死囚看着秦凌，秦凌也看着死囚，以至于氛围莫名其妙地变得哲学了。
好在秦凌的大脑过载没有持续多久，她从死机的状态解脱了出来。
“你要是想要女人，我可以替你去找。”秦凌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云淡风轻。
“比起正常的女人，我还是想要尝尝傀儡师的滋味。”死囚诚实地表示。
他真的非常胆大，对傀儡师大放厥词，简直是不怕死，毫无求生欲可言。
什么，他是个已经被宣判的死囚，当场认罪认罚不上诉？那没事了！
“为什么？”秦凌咬了咬牙。
她有些不爽，但对一个快死的人，她又感觉没什么够力度的报复手法。
“你很好看，还是个罕见的外邦人，就好像瓷器上的画一样，真不愧是傀儡师的作品。我想，仓促间是找不到的......哦，不，应该说永远找不到一个同样美貌的正常人，会乐意侍奉一个死囚。”
“你说的好像我就乐意了一样，我也可以拒绝的。”
“你当然可以，你掌控着权力。”死囚耸了耸肩，又摊了下手，苦笑道，“我是个死囚，我的命已经不在自己的手里了。我相信，你已经和典狱长商量好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直接把我带走做实验。”
“那你还敢对我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
“我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了，大多数事情都不再能让我产生兴趣。”死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但是你来了，像你一样美丽的女子，假如我只是寻常、平淡地苟活下去，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遇见的。所以，我想，我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了，再顾忌脸面也没有意义，不如诚实地面对我的内心，更确切地说，欲望与冲动。”
秦凌不禁陷入沉思。
她面前的死囚分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人民，唯一不平常的点只是他做下了恶性犯罪，怎么会稀里糊涂地有一股哲学的气质。
“哦，所以你就是单纯为美色所诱咯？”她撩了撩鬓发，问。
“嗯......也不全是。”死囚欲言又止。
“怎么说？”
“我真的想尝尝傀儡师的滋味。”
于是秦凌再次沉默。
“咳咳咳，听说傀儡师个个都有独门绝技，可以带给人无限惊喜。”死囚紧接着解释道。
“那我请一个其他的傀儡师陪你怎么样？”秦凌反问。
这下子轮到死囚沉默了。
“嗯？”秦凌用声音追问。
“不行！”死囚突然坚定地抬起头来，“就要你！”
“为什么？”秦凌忍不住了，语气逐渐激烈了起来，“凭什么就非得是我啊？你有病吧？我无论实不实现你的临终愿望，只要我想，你都得去当我的实验材料，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吗？”
“因为你是个好人，我亲眼所见，亦凭着我的心下了判断。”死囚很平和地说着，缓慢地低下了头去，“只有一个好人，才会对捏在掌心里的祭品施以临终前最终的仁慈。要是换了一个人，会是个和你一样的好人吗？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吧？”
“懂了，所以你是专门盯着好人祸害是吧？”秦凌冷笑了一声。
“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质，而美好的事物应该被追求，而非舍弃。”
死囚语出惊人，秦凌一个绷不住，脸“唰”地红了。
“你是读过书，看过哲学吗？”秦凌匪夷所思地发问，“一个杀人犯，说得都是什么奇怪的言论！”
“啊，我不识字的。”死囚倒是有些意外。
“那你还看书？”秦凌疑惑地点了点他手里的书。
“嗯......”死囚有些羞愧地把书举过头顶，把书页的内容展示给秦凌看。
纸上是个两个小小的火柴人，一个拿着剑，一个拿着长枪，正摆出架势，似乎在打架。
“好吧......”秦凌无奈地摸了摸头顶。
“一切都是我在复仇路上的体悟罢了。”死囚解释道。
“行吧！你的要求我已经完全了解了，我再想想吧！”
秦凌冷淡地说着，然后转头站到了牢门前，伸手在大铁门上敲了敲。
很快，狱卒和诺玛夫人赶来开了门。秦凌出去以后，诺玛夫人对狱卒寒暄了一句：“克里斯，辛苦你了。”
然后，她便挽着秦凌往升降机走去。
“看得怎么样了？”她稍显迫切地询问道。
“挺好的。”秦凌回答得倒是冷冰冰的。
“哦，那什么时候把他带走生制了？”
“我还在想，再等等吧！”
“等？有什么好等的？”诺玛夫人奇了，“你不是对材料挺满意的么？”
秦凌犹豫了一会儿，便把刚才她提出临终愿望，却被死囚顺杆爬的事说了，诺玛夫人先是一脸茫然，之后却慢慢地露出了贼兮兮的窃笑来。
“犹豫就是想要。”最后她进行了锐评。
“我没有！”秦凌坚定地进行了驳斥。
“嘿嘿嘿，我看人可是很准的。你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个被追求以后心动却在扭捏的小女生！”
“闭嘴！”
“啊，好好好，都听你的。”诺玛笑着捂住了嘴，“那么你干脆把他抓走，强行生制掉好咯！”
“我倒是想，无非是怎么过自己心里那关罢了。”秦凌叹了口气。
“犯下残酷无情的杀戮是一道关，委身于人也是一道关，反正都是要过关，怎么开心怎么来咯！”诺玛笑道。
“若是你，又会怎么选呢？”秦凌犹豫了一会儿，却是问道。
“我可不会画蛇添足地说要给实验材料实现临终愿望，再说你一个大美人过去提，不是送上门的肉么？换我也得试试，死前能不能大赚一笔。不过，怎么说呢，先和一个人浓情蜜意地缠绵，再把他做成生傀儡，一定是个很神奇的体验吧？”
说话间，诺玛的目光间居然浮现出了憧憬来。
可以，这很符合世人对傀儡师的传统印象，秦凌腹谤着。
......
洛意丝已经获得了正式的社会身份，维护所需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而劳伦斯更是地位显赫，想要削减他的时间，也是艰难。
掌握双生是必要的。
实验生制是必要的。
获取一个活人作为材料是必要的。
可临终愿望却着实不是必要的。
即使是外在的压力，也无法成为秦凌说服自己的理由，她只能在纠结中辗转反侧。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秦凌安静地团坐她房间里的床上，手握一把映着烛光的匕首，无声地思索着。
与此同时，她知道，一辆由十二架机关傀儡押送的重型马车，正在把她的目标从监狱转运到千瞳机关的路上。
可她依然没有做出抉择。
又过了许久，直到敲门声响起，她才睁开眼睛。
“人到了。”诺玛夫人的声音传来。
“知道，我来了。”秦凌说。
于是她捏着匕首，收回了袖子内的皮套里，同时下了床，随后走出了房间。
门一开，诺玛夫人便和她说：“已经安排好了，如你所说，准备了一个坚固、封闭的牢房。”
“好。”秦凌点了点头。
穿过千瞳机关幽暗曲折的走廊与隧道，两人来到了地下三层，一个宽阔、黑暗的监狱区，可看上去却更像一个大仓库。
用提灯照着明，两人一同往伸出去，然后就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铁鸟笼，和非夜初仪的场地形制几乎完全一致，只不过等比例缩小了，同时外侧蒙着兽皮。
“就是这儿了！”诺玛点了点头，说。
秦凌愕然扭头，盯着诺玛，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是故意的吧？”
她的ptsd都快犯了！
“看什么看，我们千瞳机关的牢房都是鸟笼形的啊！”诺玛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是我们非夜家傀儡师的传统，用来向那位古老的神祇致敬的！”
秦凌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最后还是没有说。
她给守在门旁的机关傀儡使了个脸色，对方会意，立刻把门打开。
“等我进去以后，你们把门带上，然后先离开吧！”秦凌说。
诺玛点着头，众机关傀儡也都顿首。
于是，秦凌走入了鸟笼之中，下一刻，牢门在她的身后，重重地闭合了。
死囚的手和脚都被锁链拴在了鸟笼的栅栏上，他躺在柔软的羽绒地毯上，抬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他看到秦凌的时候，表情颇为意外。
“傀儡师小姐......”他喊了声。
秦凌走到他面前，缓慢地半跪了下来。死囚静静地望着她，伴随着动作的展开，她身体的曲线也从袍服下浮现了出来，曼妙而诱惑。
然而下一刻，她却从袖中拔出了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抵到了死囚的脖子上。
“我有两个选择，两道难关，一是犯下冷酷无情的杀戮，二是放下身段，委身于人。给我一个做选择的理由，说服我。”她冷冷地说着，眉宇间竟是泛起一股阴戾。
不过事实上，她突然间产生了一股既视感，她怎么记得和摩根·潜夜、朗格·乌列，乃至梦里的董博，她都有过相似的拿刀威胁的动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