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终究是死了。
秦凌的不舍与痛苦在意识转移到洛意丝的瞬间被冰冷与决绝取代,无形、无实的傀儡丝线坚定地侵略着囚徒的每一寸神经,以实现完全、彻底的覆盖,终于,洛意丝完成了她的生制。
实验材料的最后一丝生机,也随之消逝。
洛意丝闭上眼睛,她从脑海中展开了傀儡术的法阵,控制着扩张开来,捕获住一个崭新的、未曾留下任何印记的生傀儡,然后浸入了进去。
死囚再度睁开了眼睛,泛紫的血污还凝结在他的脸上,而当他看到面前脸色悲戚、却定格着只有呼吸的秦凌的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和失落却笼罩向他。
于是,他解除了浸入。
洛意丝清醒了过来,声色冷淡地说了句:“测试完毕,生制成功。”
“不多走动走动,测试一下生傀儡的性能吗?”诺玛夫人有些意外。
“不必了,他不是我的生傀儡,只是个实验结果罢了。我也不会再用他,随便处理了吧!”洛意丝却说。
“也好……”诺玛夫人也看出了洛意丝低沉的情绪,也不再勉强,而是说,“那我再稍微测试一下,然后在机关内部拍卖了吧?”
“好……”洛意丝点了点头,起步离开。
行进之间,她却忍不住地去想一件事。
通晓生制之途,究竟要生制多少个活人做成傀儡呢?
仅仅一次,已经让她那么受冲击了,再多来几次,那还得了?
把十几分钟前还灵肉相连、无限缱绻的身边人,亲手剥夺去生命,放逐掉灵魂,做成一具生傀儡,实在太痛苦、太扭曲。
洛意丝真的难以接受再发生一次了,她觉得螳螂简直是世界上最像邪神眷属的生物。
从最极致的缠绵与爱,瞬间跌到最极致的毁灭与恨,其间落差之大,仿佛把一颗玻璃塑造的心,从悬崖瀑布之上抛下,与飞溅的雪白水花一同碎裂无形。
要么就此止步,要么跨越过去。
她前所未有地渴望迅速了结眼前的一切,同时,她觉得自己也确实应该试一试。
毕竟,她曾经做到过。
她仅仅进行了一次血转的工程,便通过了整条血转之阶,得以钻研生制一途。
也许是天赋异禀,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神血的难度与质量带来的加成,总之,她做到过。
那么,她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闭上双眼,洛意丝的思绪在裂变。
……
双生的精髓在于三点:
一,是对傀儡本身算力的发掘;
二,是制造且维系一种人格分裂的临界态,使并行的多条思路呼之欲出,却又不彻底瓦解,保证根源的一致与稳定;
三,是维持心境最深处的寂静、冰冷与隔绝,使之对不同身份思想与情绪的感知,皆如镜中看花、水中观月,保持距离与封闭,而非混杂、冲突、激荡。
说起来很抽象,做起来则完全摸不着路数。总之,无法理解,只能感受。
思绪在撕裂,带来一种非肉体、非现实、却又清晰剧烈的精神痛苦。
一个灵魂被硬生生地拉扯为连体的畸形儿,就像在抽穗、出芽。
同时进行的两种感受与辨析,即发源于同一个最初的人,却又演变出不断扩大的差异。
差异即是矛盾,在保守曾经自我的同时,却也有着对曾经自我的背叛,是自由飞散,也是野蛮生长。
根据前人的经验,她已经抵达了最紧要的关头。不过失败了也没关系,只有很小的几率会精神错乱,最常见的结果,则是衍生出的“人格之芽”断裂出去,离开母体,在失去根系后迅速地泡沫般消散。
与此同时,无人可以看见的禁果之蛇再度现身,缠绕在洛意丝的手腕上,现在的它浑身通红、坚硬、炎热,泛着强烈的光。
洛意丝和秦凌的连番好戏,让禁果之蛇高度兴奋,已经积攒了太多的能量了,它感觉再不释放,自己就要爆炸了。
而现在,正是它出手的时候!
它曾经帮助洛意丝完成了对秦凌的血转制造,也让她得以一窥生制的门径。
如今,它已经迫不及待临门一脚,把洛意丝踢进双生的庭院了。
毕竟,洛意丝一旦掌握了双生之术,获得了并行搞事的力量,就可以大大地增强乐子的生产力,产出成倍放大。
而禁果之蛇作为邪神眷属,也是可以像蚯蚓一样分身的,到时候它便能同时摄入多倍的乐子,充能速度将会极大地加快!
禁果之蛇稍微想一想都觉得快要不行了,仿佛自己可以给自己发电一样,达成了内循环。
对纯粹的傀儡师而言,双生也许的确是难以触及的凡世巅峰。
但是洛意丝不一样,她有着欢愉之主、痴缠之孽的眷属与触手“禁果之蛇”的加持与辅佐。
若是不能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还能叫邪神眷属,还有排面吗?
于是,在一个凡人眼中极为抽象,邪神和眷属眼中却被具现化的领域,物质世界与理念世界的交界地,矗立其间的通天之塔与登神长阶上,禁果之蛇飞起一脚,把正在门外和化作暗影与藤蔓的抑止力疯狂拉扯的洛意丝,一脚尖踢进了门槛里,再在她被轰出来之前,狠狠地把门关上。
而在洛意丝,或者说,凡人的视角中,那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决定美妙的感受,那被称为突破、觉悟与启迪。
她终于再度睁开眼,目光澄明。
而同一时刻,秦凌也站了起来。
两人转过身,相对地行走,互相直视,都瞪大了眼睛。
明明是出于同一个中枢的指令,明明互相之间完全透明,明明在感觉上和同一个人用双只手装作假人对话一样,可她们偏偏有种诡异的陌生感、新鲜感、疏离感。
好像一个新生的人在观察世界,又或者说,一个人因为一个新的观察世界的方式,重获新生。
倏然间,两人已相对着走到了面前。
而在场的其他人和傀儡,则都投来了惊愕的目光。
“你为什么要这样?”洛意丝问。
“我不知道。”秦凌回答。
两人相视了一会儿,紧接着却突然齐刷刷诡异一笑。
虽然死了一个露水老公很难受,亲手做掉他更难受,再虽然自己似乎确定了意想不到的进步,值得庆祝与喜悦,但是,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秦凌和洛意丝,或者说傀儡师劳伦斯突然意识到,她们可以对男人实施钳形攻势了。
说实话,她们都快迫不及待了!
那么,第一个幸运儿会是谁呢?
谁呢?
到底是谁呢?
直到诺玛夫人突然走了过来,用一句话打断了她们的思绪:“你应该知道傀儡师的禁忌吧?”
“啥禁忌?”洛意丝问。
“尽量不要让自己的分身间对话,除非是出于任务需要的扮演。”诺玛夫人神情严肃。
“为什么?”
“精神容易出问题,还会招惹邪门的玩意。就像在异常力量躁动的深夜,不要和镜子玩剪头石头布和捉迷藏一样。”
“明白了。”洛意丝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走了。
洛意丝和秦凌起初还试着手牵手,一块往前走了两步,不过很快她却联想到了穿越前看的一部恐怖电影,里面有一对手牵手的鬼魂姐妹。
洛意丝和秦凌,或者说傀儡师劳伦斯立刻就觉得太阴间了,于是两个人还是分头走了。
没错,傀儡师的两个分身,在有外人看的情况下是表演,而没外人看自己和自己玩,总有种精神快要坏掉的感觉。
还是分头走吧!
那么想着,秦凌走向了她在千瞳机关的办公室。
而洛意丝的目标,则是她和泰格的家。
“第三号!”诺玛突然喊了一声。
“嗯?”洛意丝停下脚步。
“你是完成双生了吗?”
“不知道。”洛意丝笑了笑,“我再感觉一下。”
说完,她接着上路了。
……
那一晚,一个可怕的消息在白狼城的千瞳机关里流传了起来。
有一个人,在初次完成生制之后,直接晋升到了双生之阶!
要知道,双生是现今已知的傀儡师最高峰,也是傀儡城的上层人物所停留的位阶。
消息的主角是理所应当应该抵达双生之境的,毕竟他以后还得继承烬墟谷边境伯领地。
但关键在于,他太年轻了,而且修习的节奏,也过于惊人。
劳伦斯少时长期抗拒研究傀儡术,他的水平造诣也长久地停留在了初级的入替之阶。
而接下来的血转几乎是一蹴而就,生制与双生更是瞬间速通,并且直接完成跳级。
和格尔曼、诺玛这样按部就班攀登的非夜族人相比,劳伦斯在起步阶段耽搁了很久,却又突然坐上投石机一飞冲天,摸到终点线的时候,年龄比他们还要小上几岁!
就像一位卧龙,小学一年级留了六年以后,突然985毕业了。作为旁观者,你不会觉得他的智商有问题,你会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产生了幻觉。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简直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你说是哪个古代的傀儡师老祖把他夺舍了,都能对得上!
诺玛夫人连夜写了一封信,发往傀儡城的烬墟谷边境伯格尔曼·非夜,叙述了她所见识的惊人情况。
“我想,若是我的观察没有误解的地方,我们的时代,将诞生一位传奇傀儡师,穿破笼罩在整个非夜家族头上的看不见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