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座教堂前。
这座教堂的规模与圣三一的古圣堂不相上下，它看起来富丽堂皇，在阿利乌斯自治区的那堆建筑废墟中显得格格不入。毫无疑问，这里就是献祭仪式的地点了，因为我很确定在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这座教堂还不存在。
教堂紧闭的大门在我接近的时候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吱呀声，仿佛在欢迎我的进入。
“是自动门啊，真方便。”
在感叹着科技进步的同时，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之后大门便再次关闭，将外面弥漫着的那些令人不适的迷雾隔绝开来。
教堂的大厅内空荡荡的，既没有被摆成一排排的长椅，也没有放着经书的演讲台，只有一块画着恶心怪物的彩绘玻璃被安装在墙上。我一眼就认出那个怪物是碧翠丝，或者说是以她为原型设计的，毕竟没有人会闲着没事往脸上长出十八颗眼珠子。
在彩绘玻璃的图案上，她的那颗火龙果脑袋被铺展开来，宛如盛开的花朵，细长的胳膊上长着一对令人触目惊心的利爪，背部生有枯枝般的双翼，下半身则扭曲成了树根般盘根错节的模样。
一根同样被雕刻成绽放花朵形状的献祭石柱立在彩绘玻璃的正下方，亚津子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地被挂在石柱的顶端，某种腥红而扭曲的树木枝丫缠绕在她的身上，仿佛在夺取其生命力。
石柱下则摆着成堆的青辉石，它们也正在被那些怪异的枝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收。想必等到这些诡异的植物把祭品全数吃干抹净，所谓的色彩就会降临到基沃托斯。
碧翠丝本人站在大厅中央，对我的到来并不惊讶，似乎是已经恭候多时了。
“欢迎。”
她缓缓地开口......我是说，她确确实实是在用嘴巴说话，而不是像其他几个怪胎一样把声音直接传到别人的脑子里。
“你这鲁莽的小丫头果然一个人跑进来了，不枉我专门搭建这个只有你才能登上的舞台。”
“我知道，你想和我单挑对吧？那就快点把这件事解决吧，我赶时间。”
面对我的挑衅，碧翠丝不为所动，她将一把折扇拿在手中随意把玩，漫不经心地开始把话题往别的方向扯：
“外面的粉尘估计还能维持好几个小时，献祭仪式也没有那么快完成，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谈谈。”
“好好谈谈？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你之前还想杀了我！”
“我原本以为你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但在你拿出那张卡片的时候我就改变主意了，我要告诉一你些你本不应该知道的事。”
碧翠丝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让我潜意识里的警铃大作，她绝对不会说出什么好事，我却因为好奇心而鬼使神差地默许了她的提议，这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你有思考过这个世界的本质吗？”她抛出了一个哲学范畴的问题。
“没有。”
尽管我见证过旧世界毁灭，也察觉到了基沃托斯里的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我从未思考过我们生活的世界的本质，或者说，是我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
“就像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里流传的那样，这个世界，这个基沃托斯是被创造出来的......被一群名为‘开发者老爷’的人所创造，其目的是为了取悦另一个被称为‘玩家老爷’的群体！”
“什么？！”
我的唯物主义信仰早已因旧世界的毁灭而彻底崩坏，但我从未想过创世论竟然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开发者老爷”和“玩家老爷”又是什么意思？话题一下子就跳跃到了超出理解的范围，我的思维也变得有些混乱。
“你不明白吗？那我就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吧，就像大厨为了取悦食客而做出美味佳肴，你、我、数秘术、还有基沃托斯里的所有人，都是组成这份佳肴的调味料，是专门为了服务玩家老爷们而被创造出来的玩物！”
碧翠丝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激动，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愤怒和不甘，这是发自内心的。我的思维变得一片混乱，竟然开始相信碧翠丝所说的都是真话，那么，也就是说......
“我们是玩物？这怎么可能，我们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理想......”
“我们的人生都是被编排好的，一举一动都被写进了开发者老爷们的剧本里！你是一个注定会喜欢上玩家老爷的女主角，而我则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反派！”
这怎么可能？我的人生，我的伙伴，我为之奋斗的目标全都是假的？那个愿意倾听我的大人也只是一个玩弄我人生的“玩家老爷”？开什么玩笑！巨大的冲击让我有些呼吸困难，大脑也晕晕乎乎的，手中的枪脱手而出掉在地上，我只能难看地蹲在地上拼命捂着脑袋试图逃避现实。
但是，混乱的思绪中还是冒出了一个问题，我用尽力气组织语言向碧翠丝发问。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因为我曾经也是一个女主角。”
看着我这副狼狈挣扎的样子，碧翠丝显然很满意，但她还是不紧不慢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我曾经也有自己生活的世界，也有自己的故事，也有自己喜欢的人。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突然有一天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被遗留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几乎陷入了疯狂，理智慢慢被吞噬，一次又一次地思考着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到最后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一切都是......虚空？”
没想到碧翠丝也经历过那样的事，我本以为这句话只是无聊的虚无主义......如果没有人把我从那个什么都不剩下的旧世界里解救出来，我恐怕也会变成另一个她吧？
“没错，一切都是虚空。不知过了多久，我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我顺着那道光跑去，却通过一道裂缝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现实世界，也就是开发者老爷和玩家老爷所在的世界，而我也趁着这次机会看清了真相！我们就是一群玩物！只要玩家老爷们喜欢，我们就能继续存在下去，一旦他们不再对我们感兴趣，我们就会被连同整个世界一起抹消！”
听到这里，我的情绪终于彻底失控，在这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失去一切的那天。我们的世界竟然因为如此无聊的理由就被毁灭了，那些人到底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因为他们的需求而被随意创造，完成使命后又被无情毁灭......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
我已经接受了旧世界毁灭的现实，但接受不意味着释然，我仍然对此耿耿于怀。
如果碧翠丝说的都是真话，那就意味着我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我早该死在那一天。基沃托斯从来都不属于我，这里是他的世界，即使没有我也能照常运行，我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我再也坚持不住，躺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寻死的念头充斥着脑海，话语也因为哽咽而变得模糊不清。
碧翠丝慢慢地走到我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语气中充满了傲慢：
“得知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感觉如何？丧失之痛、煎熬、耻辱、愤怒，我曾经也遭受过这些感情的折磨，而现在它们成为了我前进的动力。我设法逃离那片黑暗，来到基沃托斯，遇到数秘术，最开始我被他们捕获成为实验品，被改造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但我坚持了下来，我出卖灵魂与他们合作并盗取他们的技术，经过了多年的忍辱负重才走到现在这一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已经得到了我要的祭品，现在不管是数秘术那图谋摧毁两大学园的计划，还是阿利乌斯分校的存亡，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要召唤出色彩，借助祂的力量飞升到更高的维度，随后再召唤另一个更高位的存在，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直到到达现实世界。我要在那里创造出一个没有人会被毁灭的世界，或是去阻止那些家伙继续祸害我们现有的这些世界。”
我那逐渐陷入疯狂的大脑已经开始理解了碧翠丝的远大志向。是这样啊，她也有自己的追求，她想要创造一个完美世界，一个不会有任何人受伤的世界，为此她需要借助色彩的力量。
诚然，把色彩召唤到基沃托斯会让这个世界毁灭，但这只是一些无意间造成的附带伤害。这件事对色彩这样的高位存在来说，就像是行走在草地上无意间踩塌了几个蚂蚁窝，仅此而已。
不对，这样不对......
“你听说我的名字吗？”
我的大脑还在疯狂的边缘挣扎，双耳却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尽可能地分出一些精力，断断续续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碧翠丝......”
“碧翠丝？哈哈哈哈哈！”不知为何她突然笑了，像是在嘲笑一个傻瓜，“孤陋寡闻的小丫头，这个名字可不是用英语来念的，而是意大利语。我现在的名字应该叫‘贝雅特丽琪’。”
“《神曲》......？”
“没错，就是《神曲》。但丁为年少时的恋人贝雅特丽琪写出了《神曲》，刘易斯·卡罗尔为自己的学生，爱丽丝·普莱森斯·利德尔，写出了《爱丽丝梦游仙境》。得益于这两本书，她们的名字也能够流传至今，但我们却不能，在我们遭到无情的毁灭后，现实世界的人们会逐渐遗忘我们的存在。”
说着说着，她为还在抽泣的我擦干眼泪。我蜷缩在地上，用通红的双眼盯着她的那颗火龙果脑袋，等待着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会召唤出色彩，借助祂的力量前往更高维度的世界，而你则拥有那张只有玩家老爷才能拥有的卡片，我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但毫无疑问，你也有资格在基沃托斯毁灭后跟随我一起前往那边。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来，一起创造一个没有人会再受到伤害的完美世界。”
碧翠丝朝我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真诚，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抓住那只手，和她一起迈向她所展现的未来。
“是吗？我明白了。”
我没有抓住那只手，用脏兮兮的衣袖擦干了再次从眼眶中渗出的泪水，然后强撑着身子独自从地上爬起来。我的脑袋还有点晕，好不容易站起的身体也在晃晃悠悠的，内心被一股莫名其妙的空虚感所占据，但头脑已经冷静下来了。
“是吗？你明白就好。”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欣慰。
是啊，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她有她的理想，我也有我该做的事情。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我做出的决定。
“我明白了......你必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