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死。”
我平淡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不带任何感情。
碧翠丝突然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开发者老爷连忤逆剧本的权利都从你身上夺走了？我们本来可以成为同道中人的，真可惜。”
“你的悲惨过去我感同身受，你的崇高理想也让我深感佩服，但这些都不是你折磨与伤害他人的理由。你最初也是受害者，却在加入数秘术的这些年里，为虎作伥地帮助他们残害了许多本该快乐成长的学生。”
为一个被他人灌输的错误目标而蹉跎了十年光阴的阿利乌斯分校、那些想要勤工俭学却被改造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修女、以及更多被埋藏在过去而令我无从得知的受害者们。
“你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即使拥有再崇高的理想，你也无法为此脱罪。况且......”我的视线绕过了碧翠丝，看向了还在缓慢进行的献祭仪式，“当你把那个庞然大物召唤出来的时候，整个基沃托斯都会毁灭。”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一切都是虚空’，那群玩物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总有一天她们也会因为开发者老爷的一个念头就被毁灭，倒不如成为我的垫脚石。为了更美好的未来，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但是你似乎忘了，你也是自己口中的‘玩物’之一。哪怕是被创造出来的，哪怕是被设定好的，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没有人希望被牺牲。”
头脑冷静下来之后，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你口口声声地说着什么理想，什么未来的，那些都是借口，你仅仅只是个为了让自己苟活而不惜杀害他人的人渣罢了。”
似乎被戳到了痛处，碧翠丝那得意的神情从脸上消失，开始变得气急败坏。
“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能拯救所有人的方法！我要改变的是整个世界，不可能顾及每一个人！你的脑子里怎么还装着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想法？”
“因为我就是小孩子！”
即使内心的感情被空虚感所抑制，在听到碧翠丝这番大人的歪理时，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大声吼了出来。
她愣了一下，脸上再度恢复了之前的得意，嘴角扬起了释怀的笑容。
“说的也是，我何必跟一个小丫头对牛弹琴呢？”
“我也不想听你那套歪理了，你根本不配活着，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态度冷静得可怕。梓和纱织在面对杀人这个问题时都会感到迷茫、试图退缩，但我不会感到任何犹豫。
我已经无法再回到其他人身边了，即使我能活着从这里离开，这些不该知道的真相也会折磨我一辈子。所以倒不如做得干脆一点，在这里把这个图谋毁灭世界的疯子彻底解决。
心中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它掩盖了我至今为止产生的一切情绪。对人生的恐惧与迷茫，对碧翠丝的愤怒与怜悯，对同伴们的愧疚与不舍，还有一些小小的疑惑。
他当时为什么要救我？他和司令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对于他来说我到底是什么？无所谓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问题的答案。
一切情绪都逐渐地消失了，只有这股空虚感留存了下来，我也终于想起了它的名字——绝望。
“你的眼睛就像死人一样，这让我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我倒要看看你这种状态要怎么杀了我。”
碧翠丝缓缓后退，回到了献祭石柱的下方。她的左臂开始变异伸长，逐渐扭曲成了一条长着巨大利爪的细长胳膊，她用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了我那把掉在地上的步枪，随手扔到了教堂的角落。
“我给你一个挣扎的机会，把那支玩具枪捡回来，然后尽管试着来杀我。”
碧翠丝的语气中充满了轻蔑，仿佛在等待着宠物狗捡回自己扔出去的飞盘。我没有去捡起那把枪，而是空着手朝碧翠丝走去。
“你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她用那只巨爪将我一把抓住，高高举起，同时她的身体也在快速变异。
碧翠丝的右臂逐渐伸长变成了另一只巨爪，身躯则开始巨大化，白色晚礼服的裙下生长出了大量的植物根须，与献祭石柱下的扭曲植物纠缠在一起，背部也在一瞬间生长出了一对形似枯枝的双翼，那颗火龙果脑袋也如花蕾般绽放开来。
她现在的模样与彩绘玻璃上的那个怪物别无二致，甚至还更丑了一些。
“告诉我，你现在还认为自己能杀了我吗？”
巨大的怪物将我凑近到她的面前，脸上那十八只血红色的眼睛一起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只要动动手指，你就会难看地死去。等我把你的脑袋丢到外面那些玩物的面前，她们一定也会露出很有趣的表情。”
她的左手稍微一用力，便捏得我浑身发痛，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令我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又或者我应该先暂时留你一条命，等她们来到这里，我再当着她们的面慢慢折磨你。”
“至少......应该让我说句遗言吧？”
我强忍痛苦，断断续续地提出了请求。
“那就说吧，我会一字不漏地转告给那些玩物。”
也许是为了让我能流利地交代遗言，碧翠丝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我趁此机会挣扎着把自己的右手从她的指缝间伸了出去。
大人的卡片出现在手中，我紧紧地抓住它，在心中许下了愿望。
他希望我能把它的力量用在正道上，但这次我恐怕要违背他的意愿了，所以代价也由我一人来承担就好。不管大人的卡片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都尽管拿去吧！
杀了碧翠丝，阻止色彩的降临，治好那些受害者，让这一切不再发生，这就是我的愿望。
大人的卡片散发出耀眼的天蓝色光芒，碧翠丝刚刚察觉到不对劲，就突然惨叫着将抓着我的左手松开。
我只感觉到世界失去了重力，我漂浮在空中，耳朵发出嗡鸣声，什么也听不见......不，我还是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声响，那像是被随意丢弃的布偶掉落在地上时会发出的声响，砰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吗？
我的后脑勺隐约传来麻木的疼痛感，耳朵也接收到了一道模糊的女声，她听起来很痛苦。
“你疯了吗？使用这股力量，你也会死的！”
“有什么所谓......反正我也没想活着回去......”
“只是为了一群玩物，值得你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她们不需要知道这些真相，只要还能继续生活下去就好......哪怕注定要被毁灭，只要能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这就够了。”
驱使着嘶哑的嗓子勉强地回应了她之后，我连连干咳起来。
我好像有点冷，但是能感觉到一种温暖的东西包裹着我的全身，那些东西散发着铁锈的味道，摸起来有些湿润粘稠。
是血。
是吗？这就是我的结局啊。无所谓了，我只是把这条命还给他而已，之后的事就只能交给他亲自解决了，毕竟那本来就是他的责任，而不是我的。
啊，好困......也许我终于可以休息了。我在这个烂透了的人生里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而活过，现在我终于能迎来属于自己的平静了。
最后，我还是想用自己的母语来和这个世界告别。我强行睁开眼睛，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那个拼命地在天蓝色光芒中痛苦挣扎的巨大身影。
“Пошёл к чёрту,сволочь.（给我去死，你个混蛋。）”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我的意识即将陷入黑暗。
“少尉！坚持住，别睡着！”
我听到了一道男声，有人在和我说话。那个人是谁？我想要开口询问，但是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没有必要把事情做到这一步的，但事已至此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你会没事的，你只是需要一个地方好好休息，剧本没有给我太多选择的余地，只能把你送去那里了......”
再往后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的视线被一片天蓝色的光芒所覆盖，待光芒散去，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无人的街道。
我呆立在这条街道旁。奇怪，我刚才不是躺倒在地上吗？
头好痛，一股恶心的腥臭味冲入鼻腔让我呼吸困难，衣服上充满了黏糊糊的感觉，真难受。我的身体过于沉重，浑身上下都像是被灌了铅，甚至没有力气抬起手。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为什么只有我会在这种地方？
不过这样一来，大家都会没事吧。但是......大家是谁？
“啊！”
身后突兀地传来了一道尖叫声，过了几秒钟之后，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我的身后。
“那个......你没事吧？”
我想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和我说话，但身体却不听使唤。我像一尊石膏雕像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哪怕只是简单的开口应答也做不到。
见我没有反应，身后的人绕到了我的面前来。她看起来全副武装，这身打扮就像是要去打仗一样，但头上戴着有兔耳装饰的耳机还是凸显出一些青春的感觉。
“你看得见我吗？”
她站在我的面前，一头灰白色的长发随风飘舞，那双灰色的眼眸与我四目相对，光是从这双眼睛里我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活得很累的人，真可怜啊。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在我的面前挥舞，我很想说我能看见她，但我说不出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脑中也冒出了同样的问题。是啊，我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唉，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跟我来吧，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尽管和我们说。”
迟迟得不到回答，她似乎有些无奈，只能拉起我的手想要带领我前往某个地方。我迈不开步子，只能任由身体被她拖拽，然后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喂！你没事吧！”
在她惊慌的喊声中，我眼前的景象变得一片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