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如既往的那个熟悉的场景。
高速公路隧道般幽闭的空间,四周水泥材质般坑洼不平的墙壁,还有空气中那股潮湿青苔特有的古怪气味。
不知道什么地方还传来了渗水滴落的声响,在这个寂静无声的环境里荡开一圈圈令人不寒而栗的涟漪。
嘛,我又被该死地送到这里了……
我眯起眼凝视着那片仿佛将身躯强行蜷曲萎缩在这个逼仄隧道的阴暗,没一会儿太阳穴便开始发胀,发出阵阵急促的脉搏。
果然,这片黑暗也是不能久视的。
就在这个时候,隧道上空望不到边际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个回声在不断回荡:
“埃赫德里先生,你现在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一愣,各种属于自己的记忆才如同千万只争先恐后地顺着裤管爬上来的爬虫涌进脑海之中。
记起来了,我现在是在梦里,刚才是被父母从伦克尔顿请来的心理医生催眠了。
“是的贝尔医生,我听得很清楚!”
过了好一阵后,半空中的那段回声才再次响起:
“太棒了,那么请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数字是多少?”
虽然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但是我还是不假思索地立刻开口:
“是四,贝尔医生。”
“做的很棒,现在你的梦境依旧在和现实紧密相连!”
这个回声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会定时询问你的精神状况,请你尽可能地立刻回复我——”
话还没说完,远方忽然传出了一阵空灵而恐怖无比的尖啸声,整个隧道的气氛也跟着骤然转变!
与此同时,回荡在空间中的回声也突然间像是信号不良似的,带上了巨大而嘈杂的杂音。
“该死……断开了……嘶嘶嘶……”
回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隧道里隐隐传来的呼啸风声。
呆立半晌,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险境当中,扭头看着身后突然间多出出来的朝着他不断靠近的浓雾。
在此前将近半个月中,我曾接连不断地进入这个看似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空间之中,但是今天的异变还是第一次。
潜意识告诉自己,让心理医生介入进来这个莽撞的决定似乎惊扰了黑暗中的某些不太友善的存在……
虽然看起来并不是有什么威胁,但是理智告诉他:雾气后绝对藏着什么不太有趣的玩意。
与之相比,虽然前方同样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隐隐约约间可以瞥见出口处的一束光亮。
这不是明摆着要我继续向前走吗?
虽然这种生命安危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实在是很糟糕,但是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出发了。
是的,这些都是刚刚陷入这里的自己的大致思路。
然而现在,我已经彻底无路可逃了。
“呼,呼……”
再次尝试加速奔跑了一阵后,我看着前方依旧被迷雾覆盖而看不到尽头的街道深处,终于决定暂时先停下来。
不止是脚步,还有不断加速运转以至于产生输血不畅感的沉重头脑。
我撑着膝盖大口地喘了好几口气,早已饱受重荷的大脑传来的酸痛感才终于缓和了一些。
但是,太阳穴里依旧传来血管阵阵急促有力的闷响,仿佛有人拿着锥子和铁锤死命地想要把什么东西塞进脑子里似的。
比如喑哑的低语,比如某些危险而虚无的想法。
我其实很快就发现了,在这个怪异的噩梦中自己虽然无法感受到五感以及痛觉,而且无论奋力奔跑多久也不会有任何疲惫感。
然而,我却依旧可以感觉到被汗水浸泡的衬衣勒紧胸口而产生的呼吸不畅感,宛如那些被腥臭的粘液紧紧包覆的蛞蝓虫。
起初我也因为这件事才坚信自己正在做噩梦,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在这里作出的任何行动,消耗的可不是精力,而是理智啊。
然而令人绝望的是,等到我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时已经几乎忘记自己被困在这个仿佛会随着意识不断膨胀的梦境空间究竟有多久了。
不仅如此,脑海里那些宛如被困在深海旋涡里的沙丁鱼般汹涌而无序的思绪已经开始让自己有些不正常起来。
到了现在,自己甚至连究竟是在梦中还是现实这一点也开始分辨不清了。
我甚至忍不住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属于自己的梦境!
要是再这么下去的话,我相信那些已然蠢蠢欲动的想法绝对会冲破颅骨喷涌而出,把意识彻底碾成骨肉掺杂的碎末!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感觉周围的温度骤然冰冷下来,甚至让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似有所感地扭过头,果然看到蔓延速度愈发迅速的迷雾出现在了视线远方。
不知何时开始,它终于一改原本恬静无害的面孔露出了狰狞獠牙,朝着自己步步紧逼。
甚至有时候望过去,还可以隐约观察到迷雾后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的眼瞳。
“该死,绝对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不然我铁定会发疯的!”
“快点醒来,赶紧快点从这种该死的噩梦里醒过来啊!”
就在我已然产生些许绝望感时,远方浓重阴沉的雾气后忽然幽幽飘来一阵歌声。
“哼哼,哼,啦啦啦……”
歌者的嗓音缥缈静美,似乎在倾诉着一个悠远而缠绵的故事,又像是在因为什么而独自哀怨着。
听到这个声音的我忍不住愣了半晌,无数杂乱而不可名状的记忆碎片突然间强行涌进脑海里,几乎要把大脑彻底撑坏!
“该死,这是搞什么——”
然而,身体此时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它仿佛狞笑着亲手切断的与自身意识的所有联系,转而投身于另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不顾一切。
行走。
加快脚步。
奋力地挥舞双臂。
宛如野兽般喘息。
虽然好像听到了身后的迷雾似乎传来了不甘与怨恨的嘶吼声,但是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随着歌声在距离的不断缩短下变得愈发清晰,我的心口无端生出了各种期待与兴奋的美好情感。
它在高声欢叫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急不可耐地跳出胸膛,好让自己能够再靠近一些。
前方究竟是出口,还是另一个引向绝望的深渊?我已经分辨不清了。
就在我扶着墙角气喘吁吁地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之后,眼前的场景令我霎时间瞪大眼睛。
逼仄而温馨的木石结构小屋,富有中世纪风味的装潢,还有壁炉里散发着温暖火光的柴火。
没有想象中的庞大骇人的怪物,也没有挑战理智底线的地狱绘图,什么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场景会和那里几乎一模一样?
“嗯哼?”
就在这时,一声清冷的哼声把我的注意力引向了坐在餐桌边望着窗外发呆的身影。
虽然不能看清这个背对着自己的人的具体面容,但是从她姣好的身段和动听的嗓音不难看出她的气质出众。
月光穿过湿稠的云雾顺着窗棂斜斜映照下来,宛如命运作怪般恰好照在她随风摆动的银发上。
如此圣洁而唯美,却又如此寂寥。
就在此时,坐在桌子边望着窗外发呆的身影终于有所行动,缓缓扭过身。
随着这个优雅动人的倩影随着转身缓缓展露容颜时,我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
我很想从正在宛如放了好几个月的奶油蛋糕般糜烂腐坏的大脑里搜刮出一个哪怕可以描述这个面容之一二的词语。
但是我发现我不能。
伴随着呼吸以及理智终于被瞬间湮灭,我终于得偿所愿脱离了这个足以印进我记忆深处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