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来,希罗。”她这样说着。
不是命令、不是劝告、不是威胁,只是如此陈述着。
这个言语,与这个动作,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不记得了,许多的过去,竟然全部都忘记了吗?
只是他在茫然之中,仿佛蜷曲般,自由地舒展自己的身体。
他用折起来的膝盖代替了脚掌,如此在地上前行。
仿佛是对着茫茫的天地,往前踱了几步,感觉不适,又站起来。
她却又笑起来了,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肚脐,另一只手则指着他,像是他折着膝盖一般,折着自己的腰肢,张开嘴狂笑着。
哈哈哈——
他还要再花费一段时间,才能够理解,跪下这个动作,在从赞颂那里派生出来的,在歌咏、祭祀与禳灾的仪轨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不知道,他连生与死都没来得及认识,怎么会知晓人效仿圣人所得到的正知、正信与正行呢?
仿佛将头颅从深海之中拔出,艰难地喘息着,晦暗的又一个洞穴。
痛饮地下暗流积累的泉水,又在这种新的痛苦,在放纵欲望的痛苦之中,感到焦虑不安起来。
望向穹顶,月亮的光辉,透过遥远的缝隙,竟然照射下来些许。
希罗仰头望着,无知无觉,仿佛自己在这一个瞬息才知晓光,知晓自己的存在。
那过去,又算是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希罗的目光又对上了无妄君。
即使是在这种环境下,这个仿佛雷霆一般的男人,就像他驾驭的同样如同雷霆的军队,却仍旧是克制而内敛的。
从无尽深渊的洞穴之中,孽生出来的,细长而怪诞的生物,暂时被巨石阻塞。
在池水所在这一空腔的另一面,则又是两个——不知道通往何方的洞穴。
仿佛是嗅到了,在记忆中残余的气味。
希罗感觉自己的肠胃,正不停地痉挛。
他再用双手捂住嘴,战栗着,竭尽全力地,让自己不呕吐出来。
无妄君盘腿端坐了巨石上方。
他并没有抬头追寻缥缈的月光,也没有将视线聚集在池中的积水。
只是如此淡然的,仿佛坐在高台上的神明,永远都不会更改和变动的姿态。
对于这般人物来说。
他的言语,似乎也必定是晦涩、艰深而稀少的。
会有无数的诗人,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年代,仿佛吟唱的诗歌,来补全他的言语与行为。
因为诗人是原人的歌咏的造物。
他们既发出自己的声音,同时也是所有人的回响。
无妄君必定是这样的人,在第一位征服者之后的,第二次征服者,他的军队是如此宣扬。
他们将这种宣言,越过了北方的高山与积雪,一直歌咏到南方。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
如若不然,他大概就会像其他史诗的结局那般。
在无数的胜利、无数的得胜、无数的赞颂之后,在某个地方,回归到不可知不可想的居所。
因为他已是刻痕,人类在世界的顽石上,最深刻与最美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