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沉重的玄冰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声，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彻底隔绝了那个充满疯狂与杀意的冰雪世界。
洛宛兮站在宫门前的石阶上，被冷冽的山风一吹，才惊觉背后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脖颈，那里火辣辣的刺痛感依然清晰——那是涂山灵留下的指痕，也是死神刚刚擦肩而过的证明。
仅仅是几句问话，那位妖皇溢出的杀意，就差点冻结了她的灵魂。
“活着出来……还真是命大。”她长吐出一口白气，苦笑着低喃。
话音刚落，一团白色的毛绒球就猛地从雪地里扑了过来。
“姐姐！你终于出来啦！！”
小七几乎是用“滚”的方式冲到了她脚边，那条蓬松的大尾巴摇得快要甩出残影，两只雪白尖尖的狐狸耳朵因为过度紧张而颤个不停。她围着洛宛兮嗅了又嗅，像是在确认这还是不是个活人。
洛宛兮被她扑得往后退了半步，看着眼前这只咋咋呼呼的小狐狸，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些。
“小、小七？慢点，我没缺胳膊少腿。”
小七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挂着露水的灵果，里面满是关切：“刚才那股妖威……呜呜，吓死狐了！我好担心你！老祖有没有凶你？有没有吓你？有没有把你冻成冰棍？有没有——”
“没有、没有。”
洛宛兮连忙打断她连珠炮般的发问，勉强扯出一个从容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把领口往上拉了拉，遮住那圈狰狞的淤青：
“我是谁啊？我可是雪狐族的财神爷。老祖对我……‘客气’得很。”
小七松了口气，整个狐都软了下来，拍着胸口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被老祖像扔垃圾一样‘处理掉’了呢……”
洛宛兮：“……”
小七，你这直觉准得让人害怕。
两人沿着覆着白霜的石阶往回走，四周是薄雾缭绕的松林，静谧而幽深。
小七像只刚逃过大难的麻雀，一路叽叽喳喳，试图用说话来缓解刚才的紧张。
“姐姐你不知道，老祖可是千年没回来了呢！族里那些长老都惊呆了！就连长老们的祖母辈都没见过老祖！”
“嗯。”洛宛兮点点头，配合地听着。
小七越说越起劲，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两只耳朵一抖一抖的：
“虽然我们这一代都没见过老祖，但我、我刚才在门口远远感觉到气息的时候……就觉得好亲切哦！明明很强、很可怕，可是又不像那些凶巴巴的蛮牛。”
“而且那些活得特别久的老老长老都说啊，老祖当年对咱们族可好可好了！特别温柔！只是后来被人族偷袭……要不是那次意外，雪狐族现在肯定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大族！”
洛宛兮默默听着，脚底却升起一阵恶寒。
温柔？亲切？
想起刚才那双充满了杀意的冰蓝竖瞳，还有那仿佛要掐断一切生机的冰冷手指，她实在无法将这两个词与那位联系在一起。
或许千年前她是温柔的，但这千年的孤寂与仇恨，早已将那份温柔磨成了最锋利的冰刃。
小七又凑过来，小声地问：
“姐姐，你不觉得老祖……其实挺和善的吗？”
洛宛夕顿了顿，微笑：“嗯……挺‘和善’的。”
“小七。”
洛宛兮打断了她的幻想，状似随意地问道，“我在里面听老祖提到了一个人，叫……阿婉？你知道吗？”
“阿婉？”
小七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哦！你说的是风婉儿前辈吧！这个我也听老老长老讲故事时说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七的声音变得有些唏嘘，仿佛带人回到了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听说那时候，人界和妖界之间还没有那道可怕的‘叹息之墙’，两族虽然有摩擦，但也能自由往来。那时候的修真界，天才辈出，最耀眼的便是被称为‘五绝’的五位惊才绝艳的天才。”
“咱们老祖涂山灵，和人族的风婉儿前辈，就是其中的两位。听说她们关系好得不得了，经常一起游历天下，琴剑和鸣，是一对让人羡慕的生死挚友呢！那时候大家都说，只要她们联手，天下便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洛宛兮脚步一顿。
她的脑海中刹那间闪过洛家藏书阁深处那本积灰的古籍——《四界通史残卷》。
书中记载：“千年前，人、妖、魔、鬼四界混战，天崩地裂，大道崩塌。此战之后，世界板块碎裂，法则排斥，终形成‘叹息之墙’，四界隔绝，老死不相往来。”
而在那段冰冷的历史文字里，从未提及“风婉儿”这三个字。
小七并没有注意到洛宛兮的异样，语气忽然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愤慨：
“可后来……那些贪婪的人族强者为了抢夺老祖的九尾妖丹，设下卑鄙的陷阱偷袭。风婉儿前辈为了救老祖，不惜与同族决裂，最后……最后被那些人族万箭穿心害死了！”
“老祖也是因为受了重伤，才会被封印在火山底下的……哼！人族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子！”
骂完之后，她突然意识到洛宛兮也是人族，连忙吐了吐舌头，讨好地补了一句：“那个……姐姐除外！姐姐是好人！姐姐给肉吃！”
洛宛兮没有在意小七的失言，心中却是一片微叹。
原来如此。
妖界的历史与人界的记载，是两幅完全不同的画卷。涂山灵和阿婉，就是那个时代最悲剧的牺牲品。
怪不得涂山灵看到拥有同样体质的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雪狐族的聚居地。
夜幕降临，一盏盏暖黄色的灵灯在木屋前亮起，小雪狐们在雪地里嬉闹，充满了人间（妖间）烟火气。
洛宛兮轻轻推开听雪小筑的门，深吸了一口带着松木香气的冷空气。
身后，小七懂事地收起了尾巴：“姐姐早点休息哦！要是老祖再召你，你一定要叫我！我、我会陪你一起去的！虽然我打不过老祖，但我可以……可以抱着你的腿求情！”
洛宛兮心头一暖，忍俊不禁：“好，谢谢你，小七。”
小七匆匆跑走，尾巴在夜色里甩出一串欢快的弧线。
门“啪”地关上。
世界安静了。
洛宛兮背靠着门板，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只剩下胸口那一丝被压抑得发酸的情绪。
她关紧了门窗，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四周的禁制。
确定无人窥探后，她才靠在门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那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让她双腿发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呼……好险，差点就真成了涂山灵的泄愤工具了。”
洛宛兮苦笑一声，但随即眼底闪过一抹亮色。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结果是好的。她不仅活下来了，还从侧面印证了人妖两界虽然隔绝，但历史的渊源极深。
既然曾经相通，那就一定有路可走。
“不能睡……还得试试那个。”
洛宛兮强打精神，爬到床底的暗格前，摸出了那把藏锋剑和珍贵的界空蝉。
因为上次用掉了大部分材料，目前她只剩下一小部分可以尝试，其实洛宛夕自己都不太抱有希望。
她盘膝坐下，双手紧紧握住胸口的阴阳坠。
“帮帮我……一定要藏好气息，别被发现了。”
她在心中默念。
“嗡……”
阴阳坠似乎听懂了她的请求，微微震颤，释放出一层无形却致密的波动，像一个罩子一样将整个房间的气机彻底锁死，隔绝了外界的探查。
确信万无一失后，洛宛兮小心翼翼地引动体内那一丝本源阵纹，将数枚虚空晶髓摆成了一个极其精巧的微型阵法。
“最小功率……只求连上一瞬。”
她屏住呼吸，指尖轻点界空蝉。
“滋——”
一道极细极细的灵线，顺着藏锋剑的剑身，钻入了虚空。
……
一处隐蔽的冰裂隙山洞内，寒风在洞口呜咽。
许青阳正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借着微弱的灵火处理伤口。
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了狰狞的爪痕，最深的一道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腹部，皮肉翻卷，触目惊心。那是刚刚斩杀的一头五阶巅峰冰霜巨猿留下的。
为了拿到这头巨猿的妖丹，他独自一人血战了三个时辰。
“咳咳……”
他低咳两声，面无表情地将疗伤药粉洒在伤口上，痛得肌肉一阵痉挛，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在这时，被他放在膝头的断剑赤霄，忽然微微一热。
许青阳动作一僵，猛地低下头。
这半个月来，这把剑偶尔会有动静，但每次都极其微弱，稍纵即逝，让他一度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但这一次不同。
剑柄处的红光虽然黯淡，却极其稳定，像是在呼吸。
许青阳顾不得身上的伤，慌乱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双手捧起断剑，试探性地注入了一丝灵力。
“沙沙……喂？……喂？师兄？是你吗？”
许青阳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过了好几息，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是我。师妹，我在。”
妖界
听到那个熟悉回应的一瞬间，洛宛兮鼻子忽地发酸。
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像是忽然有了依靠，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一般，一瞬间，她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说。
“呼……吓死我了，还以为这几百万灵石真的打水漂了。”
她下意识地想抱怨自己刚才差点被那个疯批老祖掐死，想吐槽这里的饭菜有多难吃，想说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太了解许青阳了。这个死面瘫虽然平时话少，但实际上是个责任感过剩的死脑筋。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毫无修为、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肯定会觉得自己没保护好师妹，搞不好会去冲击那个什么叹息之墙，白白送死。
洛宛兮揉了揉脸，换上了一副平日里那种轻快、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语调：
“哎哟，终于连上了！本姑娘还以为这破剑坏了呢！”
“师兄，你怎么样？有没有想我啊？”
中州。
许青阳听着她元气满满的声音，紧绷的嘴角终于柔和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随手拉过一件破烂的外袍盖住，声音尽量平稳：
“嗯，我没事。刚解决了一只……不太听话的小猴子，正坐着看雪景。”
“你呢？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人欺负你？”
“切，谁能欺负我啊？”
洛宛兮在那头大言不惭地吹嘘起来，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骄傲劲儿：
“你都不知道我在这边混得有多好！我现在可是雪狐族的大红人，那个涂山灵老祖刚才出关第一件事就是见我，对我客气得不得了！非要让我当什么大管家，拦都拦不住！”
“我现在住的是豪宅，吃的是山珍海味，出门都有小弟跟着，日子过得比在宗门还舒坦呢！你就放心吧，把心放肚子里！”
许青阳静静地听着。
他太了解她了。她平时越是吹牛，往往越是心虚。一个凡人，在妖族大本营怎么可能真的那么舒坦？
但他没有拆穿她拙劣的谎言，只是温柔地附和：
“那就好。我就知道，师妹最厉害了。”
“那必须的！”洛宛兮得意地哼哼了两声，随即语气稍微认真了一点，“对了，我刚刚从老祖那里套到了话。原来咱们人界和妖界以前是通的，还有个叫‘云渡城’的地方……虽然现在路断了，但我肯定能找到办法回去！”
“这破阵法太烧钱了，我的材料只够撑这一会儿。你要是在那边看到了什么空冥石或者星核沙，记得给我留着，那是加固阵法的关键。”
“还有，你也别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别到时候我回去了，发现你把自己练废了，还得我来照顾你，那多麻烦。”
许青阳看着洞外漫天的飞雪，感受着体内那翻涌的剧痛，眼中却是一片柔和。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废。”
许青阳握紧了手中的断剑，“材料我会找。阵法……我会想办法在那边配合你。”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记得啊，咱们也算是搭档，别想甩开我单干。”
洛宛兮感觉到阵法的波动开始变得紊乱，阴阳坠也开始发烫，知道时间到了。
“那个……连接要断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那一瞬间的脆弱终于还是没藏住：
“师兄……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别受伤，别做傻事。”
“嗡——”
红光彻底熄灭。
连接断开。
听雪小筑内，洛宛兮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隐隐作痛的脖子，看着面前一堆废渣，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地骂了一句：
“笨蛋……明明听到了喘息声，还装什么看风景的高手。”
冰原山洞里，许青阳靠回岩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混着血水流下，但他眼中的阴霾却一扫而空。
“大管家？……明明嗓子都在抖。”
他重新拿起那瓶疗伤药，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既然她在那边努力活着，那他也不能掉链子。
“空冥石……星核沙……”
许青阳将断剑收回，目光投向风雪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