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秘境之外,荒原雪岭。
星光随着秘境入口的关闭而彻底隐没,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风雪。
极北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如无数把细小的刀刃刮过脸颊,发出“呼呼”的尖啸声。脚下的积雪足有膝盖深,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在这寂寥的荒原上显得格外清晰。
赵元站在风口处,并未急着御空离去。
他微微仰头,任由冰雪落在自己那身焕然一新的淡金色蟒袍上。体内的《九龙回春诀》缓缓运转,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驱散了之前在大殿内沾染的阴寒尸毒,让他苍白的脸色重新泛起了一丝红润。
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伴随着寒风吸入肺腑,化作了一口浊气被缓缓吐出。
他转过身,将两只储物戒递到了林清寒面前。
“林仙子,风雪太大了,早些回宗门吧。”
赵元的声音醇厚温和,并未因风雪而破碎,“这是我在秘境中所得一些财物,便都归你了。”
林清寒那一袭白纱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她那双露在外面的清冷眸子微微睁大,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带着几分探究与不解,紧紧盯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大皇子,这其中可是有半块星辰碎片的。你……什么都不要?”
她不相信世上有如此无欲无求之人。修真界弱肉强食,资源即是命,每一块灵石上都沾着血。这种“烂好人”行径,在她看来有些虚伪,甚至愚蠢。
赵元只是温和一笑,那笑容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干净。他硬是将储物戒塞到了她手中,指尖触碰到对方冰凉的衣袖,一触即分。
“此次若非仙子阵法护持,赵某早已命丧邪修之手。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许青阳消失的那片漆黑松林,眼中流露出一丝真切的遗憾:
“对我而言,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在生死之间窥见了人心鬼蜮,以及……见识了那位‘剑七’兄台的绝世剑术。”
“可惜,剑气如龙,见首不见尾。没能好好谢过救命之恩,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看着赵元那坦荡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幕中,林清寒握着尚有余温的储物戒,眼神复杂。
这个男人,温柔得让人看不透,也……完美得有些不真实。
……
中洲皇城,深夜。
巍峨的宫殿群在夜色中宛如蛰伏的巨兽,连绵起伏的琉璃瓦反射着冷冽的月光,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肃穆与冰冷。
这里没有风雪,却比极北冰原更加寒冷。
赵元并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径直去了御书房。
朱红色的宫墙高耸入云,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长条。宫道两侧,每隔十步便立着一名禁卫,如同铁铸的雕像,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殿下,陛下正在会客,请您稍候。”老太监低眉顺眼地拦住了他,声音尖细,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赵元点了点头,并未在此刻端架子,而是恭敬地立于阶下,垂手等待。
夜风穿过空旷的广场,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站得很直,但长时间的站立让他的膝盖开始发酸,寒气顺着石板渗入鞋底。
虽然御书房设有隔音阵法,但或许是里面的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凭借赵元敏锐的听觉,还是捕捉到了几个令人心惊的词汇。
“……西域……涂山灵破封……”
“……那魔修……利用……”
“……顾家那边……按计划……”
那声音极冷,透着一股漠视苍生的威严——那是他的父亲,人界皇帝赵衡。
而另一个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御书房的厚重木门才伴随着“吱呀”声缓缓打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身披紫金蟒袍,气势如虹,连周围的空气都因他的出现而变得凝重。
西域大都护,霍天都。
看到阶下的赵元,霍天都脚步微顿。借着宫灯昏黄的光晕,他那双阅尽沧桑的虎目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微微拱手,似笑非笑:
“见过大皇子。殿下气息内敛,看来此次秘境之行,修为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大都护谬赞了。”赵元连忙回礼,姿态谦卑,“深夜入宫,大都护辛苦。”
霍天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大步流星地离去,只留下一道意味深长的背影,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淡淡血腥气。
赵元看着他的背影融入黑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西域大都护深夜密会父皇,谈论的还是顾家之事,这里面的水……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宣,大皇子觐见。”
老太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此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天际线处染上了一抹惨淡的青灰色。天,亮了。
赵元整理衣冠,步入书房。
大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龙涎香味道,甜腻而厚重,让人感到胸闷气短。
皇帝赵衡背对着他,正负手看着墙上的一幅江山社稷图。他身形瘦削,在那巨大的地图面前显得有些渺小,却又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儿臣参见父皇。”赵元行礼。
赵衡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情绪,“秘境之行,如何?”
赵元起身,垂着头,将秘境中发生的一切,包括隐神谷邪修的伪装、暗杀、以及最后的活体傀儡形态,巨细无遗地汇报了一遍。
“……隐神谷手段残忍,图谋甚大。儿臣怀疑,他们针对我的行动只是冰山一角,恐怕会有更大的阴谋。”
“朕知道了。”
赵衡的反应平淡得令人心寒,仿佛听到的不是邪教作乱,而是今天的天气一般无关紧要。
他挥了挥手:“退下吧。”
赵元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书房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灯花爆裂的轻微声响。
他看着那个冷漠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刺破了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这二十年来,他一直扮演着最完美的储君,最听话的儿子,但有一个问题,如同一根生锈的刺,扎在他心里二十年。
“父皇。”
赵元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打破了这份死寂,“儿臣想问……母亲她……到底在哪?”
从他记事起,母亲便是一个禁忌。宫中无人敢提,父皇似乎毫不在意。他记忆中只有一双温暖却模糊的手,和一个在风雪中逐渐远去的背影。
赵衡终于转过身来。
借着微弱的灯光,赵元看清了那张极具威严的脸。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只有绝对的权力和冷漠,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属于父亲的温情。
他看着赵元,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臣子,眼神甚至带着一丝审视。
“这不是你该问的。”
赵衡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威:
“做好你的太子,至于其他的……朕自会处理。”
冷冰冰的一句话,堵死了所有的路,也浇灭了赵元心中最后的一丝希冀。
赵元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发苦。最终,他只能无力地垂下头,掩去眼底的失落:
“……是,儿臣告退。”
走出御书房,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赵元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看着下方宫道上忙碌穿梭的宫女太监。见到他,所有人都恭敬地行礼,口呼“殿下千岁”。
他是万人之上的大皇子,是未来的人界之主。
但他却觉得这偌大的皇宫,空荡荡的,像一座华丽的囚笼。
赵元看着微亮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与迷茫。
一阵晨风吹过,他猛地醒了醒神。
仅仅是一瞬,他又重新戴上了那副温润如玉、无懈可击的面具,嘴角挂起得体的微笑。
“早朝要开始了。”
他低语一声,挺直脊背,大步向着朝堂走去,背影孤寂而坚定。
……
画面流转。
中洲西部——无罪城。
这里是中洲最大的三不管地带,没有法律,只有规矩。
不同于皇宫的肃穆与冰冷,这里充斥着喧嚣、混乱与欲望。狭窄的街道上,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廉价脂粉、腐烂食物和淡淡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街道两旁,全是遮掩面容、行色匆匆的修士,每一个眼神交错都可能引发一场厮杀。
一个身披宽大黑袍、戴着狰狞鬼脸面具的身影,正缓步走入城中心的一座地下宫殿。
正是许青阳。
宫殿入口处,挂着一块血红色的牌匾——“修罗场”。
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只有持“入场令”才能参加的高规格地下拍卖会。
许青阳手中捏着一张皱巴巴、还沾着些许油渍的宣传单。他并没有在意周围窥探的目光,而是借着昏暗的灯光,死死盯着单子最后两行不起眼的小字:
【拍品三十七:极品空冥石(重三斤)】
【压轴拍品预告:上古定星坠(可大幅增幅空间阵法稳定性)】
“空冥石……定星坠……”
面具下,许青阳的嘴角微微抿起,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精光。
这两样东西,正好是洛宛兮清单上最急缺、也是最昂贵的材料。
他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那里装着从安撒城带出来的战利品,以及这一路在极北冰原斩杀妖兽所得的全部妖丹。虽然积蓄颇丰,但面对这种级别的拍卖会,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这里汇聚了各大宗门的白手套、邪修巨擘,甚至是亡命之徒。
“能买最好。”
许青阳踏上台阶,手指轻轻摩挲着背后剑匣中那柄正在沉睡的断剑,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瞬间冷静下来。
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那吞噬光线的黑暗大门,眼中闪过一抹凉意。
“若是财力不够……”
“那我也略懂一些武力。”
他递交了入场令,黑袍翻飞,身影没入了那吞噬光线的黑暗大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