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铺着厚重暗红绒毯的长廊蜿蜒向下，两侧每隔五步便镶嵌着一颗散发着幽幽冷光的夜明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甜香，混合着陈年的木头味和极其淡薄的血腥气，这味道并不难闻，却让人莫名地感到胸闷气短，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一名身着黑色纱裙、脸上戴着狐狸面具的侍女无声地出现在许青阳身侧，躬身行礼，并未多言，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领着他走向大厅的角落。
许青阳落座于一张宽大的黑檀木椅上。椅背冰凉，触手生寒。
他环顾四周，整个拍卖场呈环形阶梯状，光线昏暗暧昧。数千个座位上已经坐满了大半，黑压压的一片，却安静得可怕。每个人都披着宽大的黑袍，戴着能够隔绝神识探查的面具——有狞笑的鬼脸，有哭泣的罗刹，也有无悲无喜的佛面。
许青阳微微闭目，感受着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在这里，神识被压缩到了极致，稍微探出体外便会有针扎般的刺痛。
这种环境下，坐在你身边的可能是名门正派的长老，也可能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谁也不知道面具下的真容。
“当——”
一声清越的钟鸣响彻全场，打破了压抑的死寂。
拍卖台上的聚光阵骤然亮起，将中央照得亮如白昼。一位身着赤红旗袍、身姿丰腴却不失优雅的美艳女子款款走上台前。她眼波流转，虽已不再年轻，却透着一股成熟女子特有的韵味与干练。
“妾身红娘，见过诸位贵客。”
红娘的声音娇媚入骨，却又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压——这是一位金丹巅峰的修士。
“修罗场的规矩，想必大家都懂。钱货两讫，出门不认。不过……”她掩唇轻笑，眼神扫过二楼那些隐没在阵法后的贵宾包厢，“在场内，修罗场担保各位的安全。无论拍到了什么宝贝，只要没走出这扇大门，谁敢动手，便是与无罪城为敌。”
这番话虽然是安抚，但在这种环境下听来，却更像是一句讽刺的预告。
“闲话少叙，拍卖开始！”
第一件拍品是一柄鬼头刀。
侍者将其呈上时，一股犹如实质的血腥气瞬间在拍卖台上弥漫开来。刀身暗红，仿佛浸透了干涸的血液，刀柄处的鬼首雕饰狰狞欲噬，即便隔着防御阵法，前排的修士也能感到皮肤上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起拍价，一万上品灵石。”红娘娇媚的声音在煞气中显得格外突兀。
场内的气氛瞬间被这股血腥味点燃，叫价声如沸水般翻腾，此起彼伏。
角落里，许青阳对此毫无兴趣。他背靠着有些坚硬的椅背，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中。借着青铜面具的遮掩，他闭目养神，将周围的喧嚣隔绝在外。
展品一件件地被拍走，恍惚中许青阳忽然想到，若是师妹在这里的，或许能发掘一两件宝贝。
毕竟她的眼光可是毒的很。
“接下来这件拍品，有些特殊。”
红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两名壮汉有些吃力地抬上一个托盘，掀开红布的瞬间，一股阴冷潮湿的腐朽气息弥漫全场。那是一截漆黑如墨的枯木，表皮干裂，仿佛烧焦的尸骸，散发着浓郁的阴煞之气。
“‘蚀魂魔根’。传闻是某位上古魔修陨落后，尸身上长出的伴生灵物，对修炼阴煞功法或是祭炼魔器有奇效。起拍价，三万。”
会场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这种邪门的东西，正道修士大多避之不及。
“五万。”
许青阳左前方不远处，一道稍微有些纤细的声音突兀响起。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那是一个身形颇为瘦弱的黑袍人，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袍子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做了伪装，但那举牌时的姿态——手指随意地捏着牌柄，手腕轻抖，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豪横，仿佛手里扔出去的不是灵石，而是路边的石子。
这种违和的熟悉感，让许青阳眉头微蹙。
“六万！”有人试探着跟价。
“十万。”那瘦弱黑袍人毫不犹豫地翻倍。
最终，这截魔根毫无悬念地落入那人手中。
许青阳收回目光，心中暗自摇头。这修真界何其大，这种熟悉感太过虚无缥缈。
拍卖继续，又过了几轮平淡的竞价，空气中那股燥热逐渐冷却。
直到那一声清脆的报幕响起。
“第三十七件拍品，极品空冥石，重三斤。起拍价，五万！”
许青阳精神一振，原本慵懒的坐姿瞬间挺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台上那块散发着淡淡银芒的石头。
或许是因为空冥石虽然珍贵，但用途单一，多用于储物法宝或高阶传送阵，并非什么立竿见影的攻击性至宝，场内反应平平。
“八万。”
许青阳仅叫价三次，便以八万灵石的价格将其收入囊中。
当那块冰凉沉重的石头送入手中时，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让他心中一定。空冥石特有的空间波动在他掌心微微震颤，仿佛握住了一把通往外界的钥匙。
然而，接下来的拍卖，气氛却变得诡异起来。
二楼的贵宾包厢区，原本紧闭的窗棂仿佛变成了猛兽的巨口，火药味渐浓。
“五阶赤炎金猊兽妖丹一颗！起拍价十万！”
“二十万！”
二楼天字三号包厢内，一个年轻男子半靠着椅背，几名侍女轻柔地在一旁服饰，而他背后占着一名不明深浅的老者。
“二十一万。”
紧接着，对面的天字七号包厢里，传出一个懒洋洋、略带沙哑的中年男声。那声音慢条斯理，像是午后刚睡醒的猫，透着一股令人牙痒的轻慢。
“三十万！”，三号包厢的男子的声音拔高了几度，显然有些不耐烦。
“三十一万。”那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逗弄一只炸毛的宠物。
“你！五十万！”
“少爷，冷静！我们的目标是定星坠！”包厢内，老者急忙按住眼前的男子，低声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人来路不明，莫要意气用事。”
“这妖丹顶天了也就值三十万，对方分明是在找茬！”这名男子乃是从顾家而来的顾明，在外面，哪个人不因为他的身份而敬他三分，要不是因为要这枚妖丹突破境界，他才懒得来这里。
“五十一万。”七号包厢再次加了一万，像是一记软刀子，精准地扎在顾明的心窝上。
“六十万！！”顾明一把甩开老者的手，吼出了价格，声音都在破音的边缘。
这一次，七号包厢沉默了。
“哼，穷鬼，跟本少爷斗？”顾明得意洋洋地拿下了妖丹，虽然溢价了一倍，但他觉得这买的是顾家的面子，是尊严。
拍卖继续，但空气中那股紧绷的弦并未松开。
“倒数第二件拍品——七宝琉璃续命丹！七品丹药，可延寿五十年！起拍价，五十万！”
这东西一出，全场呼吸都粗重了。延寿，是所有修士无法抗拒的诱惑。许青阳也稍微坐直了身子，这丹药世间罕见，若是能给师妹留一颗……
但他摸了摸储物袋……
或许靠抢的要简单一些。
“一百万！”顾明直接翻倍，试图用这种雷霆手段震慑全场。他对着七号包厢的方向冷笑道，“藏头露尾的鼠辈，有本事你再跟啊？本少爷拿灵石砸死你！”
“既然少爷这么有雅兴……”
七号包厢里，那人轻笑一声，似乎抿了一口手中的烈酒，酒杯磕在桌案上的脆响清晰可闻，“一百一十万。”
“一百五十万！”
“一百六十万。”
“两百万！！”顾明的眼睛都红了，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两百……一十万。”
“三百万！！”顾明嘶吼出声，双手死死抓着栏杆，木屑刺入掌心也浑然不觉。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丹药的价值，但他代表的是顾家的脸面，绝不能输！
“少爷！使不得啊！”旁边的老者脸都绿了，这价格回去怎么交代？
然而，就在顾明喊出三百万后，七号包厢突然安静了。
那是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片刻后，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
“少爷果然财大气粗，君子成人之美，这丹药……归你了。恭喜啊，得偿所愿。”
那种语气，就像是在看一个花了天价买了一块废石的傻子。
顾明刚才的得意瞬间变成了吃了苍蝇般的恶心。他知道自己被耍了，对方根本没想要，纯粹是在抬价恶心他！
终于，压轴大戏登场。
“最后一件拍品——上古定星坠！能定空间坐标，稳固传送通道。起拍价……一块灵石！”
红娘微微一笑，抛出了一个诱饵。
但这并没有让气氛轻松，反而让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种粘稠的凝重之中。
许青阳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价格在短短几息内就突破了五十万，然后是一百万，两百万……那些数字像是不真实的泡沫，疯狂膨胀。
当价格飙升到三百万时，许青阳无奈地松开了手。他的积蓄已经不够了。
场上只剩下顾明和七号包厢的神秘人在疯狂对咬。
“四百万！”神秘人的声音依旧淡定，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
“四百五十万！”顾明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五百万。”
“五百……五百五十万！”顾明押上了自己私人的全部身家，双眼血红地盯着七号包厢，杀意几乎要溢出窗棂，若非有阵法阻隔，怕是早就冲过去拼命了。
这一次，七号包厢没有再跟。
“五百五十万一次！两次！三次！成交！”
红娘笑得花枝乱颤，今天的流水简直破了纪录。
“恭喜天字三号包厢的贵客！”
许青阳坐在角落里，并没有因为失败而沮丧。他缓缓将手伸向背后的剑匣，感受着剑柄上缠绕的粗糙布条，目光冷冷地锁定了三号包厢的位置。
不仅仅是他，大厅的各个阴暗角落里，数道贪婪而强横的目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毫不掩饰地笼罩了过去。
买不到？那就抢。
修罗场有保护顾客的要求，但在这修真界，弱肉强食本就是底层规则。离开大门的那一刻，就是猎杀开始之时。
红娘举起手中的木槌，正准备宣布拍卖结束。
就在这时——
“噗！”
一声轻响，仿佛蜡烛被吹灭。
拍卖场内那照亮一切的数百盏聚光阵，毫无征兆地同时熄灭。
黑暗并非降临，而是瞬间吞噬了一切。
“怎么回事？！”
“灯呢？”
惊呼声刚起，众人便惊恐地发现，不仅仅是光线消失了。
声音、气味……都在这一瞬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切断！
有人惊恐地张大了嘴巴想要喊叫，喉咙剧烈震动，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任何声音，只有一片令人发疯的死寂。
恐慌在黑暗中无声地蔓延。
“诸位莫慌！只是阵法故障，安保人员何在？！”红娘的声音通过特殊的法器，勉强传入众人脑海，试图维持秩序。
无数道强横的气息从后台冲出，那是修罗场的护卫队。
然而，混乱已经爆发。
在这绝对的黑暗中，许青阳并没有慌乱。他识海深处，那尊金色的元婴小人猛地睁眼，高达元婴巅峰的神魂之力瞬间如利剑般刺破了那层感官迷雾。
世界在他眼中变了模样。
褪去了色彩，只剩下黑与白的线条在交织。
他看到，七号包厢那个一直跟顾家作对的身影，像一只黑色的大鸟般从二楼跃下，手中长剑寒光凛冽，直指刚刚拿到定星坠的红娘，剑气凌厉，直取咽喉！
而之前那个拍下魔根的瘦弱黑袍人，也趁乱如鬼魅般冲向了后台。
更有数不清的亡命之徒，在这个失去了规则的黑暗瞬间，彻底撕下了伪装，露出了獠牙，疯狂地扑向了三号包厢的顾家少爷。
法宝的光芒在黑暗中无声炸裂，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黑白的视界。
“浑水摸鱼……”
许青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这混乱的修罗场中，他像是一滴融入大海的水。
“正合我意。”
他没有拔剑，而是如同一道幽灵，借着混乱与黑暗的掩护，逆着惊慌失措的人流，向着那个混乱的中心——那枚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定星坠，无声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