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湿冷的雾气在嶙峋的怪石间缓缓流淌,仿佛有生命般吞吐着寒意。四周,几杆阵旗隐没在草丛深处,散发着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将这方天地的气息彻底锁死,连一只飞虫的振翅声都无法传出。
许青阳盘膝坐在一块干燥的青石上,指尖轻弹,几道流光没入四周确认阵法无误后,这才长舒一口气,翻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了此次修罗场之行的收获。
第一件,便是那块空冥石。
它静静躺在他掌心,触手生凉,带着一种粗粝的质感。灰白色的石皮斑驳陆离,边缘也不规整,若是丢在路边的碎石堆里,怕是连凡人都懒得多看一眼。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块“平平无奇”的顽石,却让许青阳的瞳孔微微收缩。
随着灵识如触手般缓缓探入,原本平静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并未感受到狂暴的灵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错位感。
在灵识的感知中,石头周围的空间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水面,泛起一圈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视线透过这些涟漪看去,后方的景物竟产生了一丝诡异的扭曲。
“空间本能的排斥,却又互相依附……果然不简单。”
许青阳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石面,感受到那股源自虚空的神秘波动,心中警惕更甚。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特制的玉盒,目光随之落向了第二件战利品。
——定星坠。
这枚挂坠通体黝黑,材质似玉非玉,似金非金,透着一股古老沉郁的气息。坠身不过拇指大小,边缘被打磨得极为圆润,正面的几道刻纹极浅,若非借着月光细看,几乎难以分辨。
没有宝光冲霄,没有灵气逼人。它就像是一块沉睡了万年的死物,内敛得过分,甚至显得有些迟钝。
许青阳翻来覆去端详许久,试着注入一丝灵力,却如泥牛入海,连一丝响动都没激起。
“这玩意……真的是地阶灵宝?”
山谷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许青阳罕见地有些无奈。空冥石好歹还能看出点空间神异,这定星坠,怎么看都像是个地摊上两块灵石三个的装饰品。
若是师妹在这里就好了。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古灵精怪的身影,以她在阵法一道上的造诣,定能看出端倪。可惜,如今两人分隔,联系全靠运气。
思索片刻,他指尖亮起微光,拿出一枚传讯玉简,神念刻录,给远在六道宗的师尊发了一道讯息。
山谷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没过多久,玉简猛地亮起,那熟悉且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几分调侃:
“徒儿啊,你这是去哪发财了?定星坠这种早已绝迹的老古董都能弄到手?是刨了哪个老怪物的坟,还是哪个瞎了眼的小姑娘给你的定情信物?”
听到这不正经的调调,许青阳紧绷的嘴角微微一抽,自动过滤了前半段废话。
“不过嘛……”玉简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翻了个身,“这东西为师早些年游历时,在一本残破古籍上见过。它本身确实是个废铁,既不能砸人也不能护体。对于高阶阵法师来说,它是布置超远距离传送阵的神器;但对于你这种只剑修来说……确实有点鸡肋,顶多当个装饰。”
许青阳眼神一黯,指尖刚要掐断讯息,重云真人的声音却陡然一变,收起了那股慵懒劲儿,变得正经了几分:
“但是,若是配合另一件东西,那就不一样了。”
“那个老不死的顾家老祖要过一千五百岁大寿了,顾家广发‘天星令’,下个月初八,邀请天下豪杰去天星城赴宴。”
“他们这次下了血本,放出的头彩是一件名为星魂珠的异宝。据传,这星魂珠若是与定星坠嵌合,便能瞬间构建出一条极其稳定的临时空间通道,甚至能无视部分界壁规则,直通幽冥或异界。”
声音顿了顿,变得意味深长:“徒儿,你若是想把宛兮那丫头带回来,这或许是一条捷径。”
“星魂珠……”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许青阳耳边炸响。他猛地握紧玉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连周遭的寒雾似乎都被这股气势逼退了几分。
“最后,宗门这边收到了顾家的邀请函。你若是感兴趣,为师可以给你留一个名额,让你风风光光地去,不用在那偷偷摸摸的。”
“不必了,师尊。”
许青阳迅速回讯,语气坚定如铁,“我以散修身份去更方便行事。若是顶着六道宗首席的名头,反而束手束脚,容易给宗门惹麻烦。”
至于入场券……
他脑海中闪过修罗场内那个顾家少爷顾明。
“看来,昨天那步闲棋,倒是下对了。”
……
中洲,六道宗主峰大殿。
穹顶高悬,数根盘龙金柱支撑起这座象征着中洲顶级宗门的殿堂。然而此时,殿内的气氛虽然庄重,却莫名透着一股让人头疼的“随意”。
副宗主李慕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张烫金的“天星令”,眉头紧锁,愁得头发似乎又掉了几根。
他虽然身居高位,但这帮峰主长老一个个都是大爷,没一个省心的。
“咔嚓、咔嚓。”
清脆的嗑瓜子声在大殿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李慕眼皮跳了跳,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毫无坐相、脚都快翘到桌子上的重云真人,没好气地说道:“重云,你能不能有点高人的样子?别在那嗑了!顾家这次搞这么大阵仗,咱们六道宗肯定得派个撑得住场面的人去。我觉得让青阳去最合适,他稳重,又能打。另外……”
他转头看向左侧一位满身火药味、胡子拉碴,衣服上甚至还带着几个烧焦破洞的红袍老者:
“赤火,你也跟着去一趟,显出咱们的重视。”
“我不去!”
赤火长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猫,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唾沫星子横飞,那一身火灵力激荡得周围空气都燥热起来:
“李慕你有没有良心!我刚从东海弄到一块千年难遇的‘深海沉银’,正准备和炼器峰的老张闭关锻造呢!那是我的命根子!这时候让我去给顾家祝寿?你是想让我死吗!”
李慕嘴角抽搐,但他也没办法强按牛头喝水,只能无奈地看向还在嗑瓜子的重云:
“行,老赤这疯子不去就不去。重云,那你徒弟呢?这种露脸的事儿,让他去总行了吧?”
重云真人两手一摊,把瓜子皮往桌上一撒,一脸无赖相:“别看我,我也联系不上那小子。你也知道,年轻人嘛,叛逆期,指不定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历练呢,我这个当师父的都管不住,这叫放养,懂不懂?”
李慕深吸一口气,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就是六道宗的高层?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这宗门还没倒闭简直是奇迹!
“哎呀,多大点事儿嘛,瞧把你愁的,皱纹都多夹死苍蝇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稚嫩、却透着老气横秋的声音在大殿门口响起。
阳光洒在门口,一道娇小的身影逆光走来。那是一位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她皮肤粉雕玉琢,可爱至极,手里还抓着一串糖葫芦。
然而,当她走进大殿时,周围那些元婴期的长老们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连赤火长老的火气都瞬间收敛了三分。
她是灵枪峰的峰主——玲珑真人。
因为早年嗑返老还童丹嗑过头,导致外表直接变回孩童模样,实则真实年龄比李慕都要大上一圈,是宗门里真正的“姑奶奶”。
“哼,某些人啊,就是怕徒弟输给我的紫汐,才找借口把他藏起来吧?”
玲珑真人迈着小短腿走到重云面前,仰着头,一脸傲娇地哼了一声。她一直不服气许青阳压了她徒弟萧紫汐一头,总想找机会比试比试。
她转过身,咬了一口糖葫芦,看向李慕,奶声奶气却霸气十足地说道:
“李慕小子,既然这帮大老爷们都推三阻四的,那就我去!正好我也许久没下山活动筋骨了。”
“我和紫汐代表宗门去!让天下人看看,咱们灵枪峰才是六道宗的门面!”
李慕一愣,随即大喜过望。玲珑真人虽然脾气怪了点,但实力可是实打实的合道期,有她带队,那是再稳妥不过了。
“既然玲珑师叔愿意出马,那是再好不过了!那就这么定了!”
玲珑真人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赤火长老,眯起眼睛,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语气却阴森森的:
“小火子,回头把你那炼好的‘九转玄铁’给我送两块到灵枪峰去,我要给紫汐炼枪。不然……我就去把你那炼器炉给掀了烤红薯!听到没?”
赤火长老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连点头:“送送送!姑奶奶您别乱来就行!那炉子可是我的心肝啊!”
正事谈完,重云真人忽然从那堆请帖里挑出一张通体漆黑的,饶有兴致地晃了晃,打破了欢快的气氛:
“有点意思。顾家居然还给顾回舟发了请帖,甚至还把帖子送到了咱们六道宗来。”
“顾家这是想干什么?让那个酒鬼回去认祖归宗?”
李慕瞥了一眼那张请帖,摇了摇头,神色复杂,目光投向殿外遥远的天际:
“顾家的家事,是一笔烂账,水深得很。咱们只管祝寿,其他的……还是不要掺和太深为好。”
……
中洲南部,万米高空之上。
狂风呼啸,云海在脚下翻腾。
两道倩影正御风而行,衣袂飘飘,宛如画中仙人。前面一人一身紫衣英气逼人,正是萧紫汐。跟在她身旁的,则是活泼灵动的萧珏。
“姐,这次岭山宗的事儿可真够狗血的。”
萧珏一边飞,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满脸八卦,“那个叫涂山云的狐妖也太能搞事了,把岭山宗搅得天翻地覆。”
“别乱说,那是雪狐一族。”萧紫汐无奈地纠正道,但回想起岭山宗那群男弟子争风吃醋的画面,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这次她们下山,是受岭山宗求助去“除妖”。结果去了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妖孽作祟,而是一场大型情感纠纷。
那涂山云是雪狐族的一只三尾妖狐,几十年前跟着族长涂山雪来到人界,说是来找族长的丈夫。后来遭遇追杀,她一路逃到了岭山宗。
本来涂山云是不喜欢人族的,但她见族长对那个人类男子如此深情,便也动了心,想试试那种滋味。
结果岭山宗那地方,男多女少,比例高达十比一。涂山云这一去,凭借着狐族天生的魅惑和美貌,简直就是狼入羊群。
“不过她也没什么坏心眼。”萧珏咯咯笑道,声音在风中清脆悦耳,“被姐姐抓住的时候,还在那哭诉那些男人没一个像族长丈夫那么痴情的。姐姐你也是,心太软,居然就这么把她放了。”
“她身上没有血煞之气,并未害过人命。”萧紫汐淡淡道,目光望向云层深处,“而且……她提到的那位族长涂山雪,似乎是个可怜人。我只是封了她的媚术,让她自行离去罢了。”
萧紫汐顿了顿,转头看向妹妹,眼中带着几分宠溺:“还是你非要在岭山宗赖上一段时日,要是师尊因此怪罪下来,我可帮不了你。”
“哎呀,主要是想在岭山宗看好戏嘛!”萧珏吐了吐舌头。其实她心里清楚,姐姐好不容易从六道宗出来,她想让姐姐在外面多待些时日散散心,免得总是触景生情,总是想到洛子尧师兄。在宗门的时候,她可是经常能看到姐姐对着虚空发呆。
就在这时,一道灵光破空而来,精准地落入萧紫汐手中。
“师尊的传信。”
萧紫汐神识一扫,原本淡然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既好笑又无奈。
“怎么了怎么了?”萧珏好奇地凑过来。
“师尊说,让我即刻前往天星城参加顾家寿宴。”萧紫汐揉了揉眉心,“如果我不去,或者是迟到了,她就以‘私自逗留岭山宗看热闹’为由,罚你去后山面壁三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啊?!”萧珏发出一声惨叫,立刻像个树袋熊一样抱住萧紫汐的胳膊,“姐!我的亲姐!咱们快走吧!天星城离这儿可远了!那个小……哦不,玲珑师尊发起脾气来真的很可怕的!”
“自从师尊吃了那个过期的返老还童丹变成小孩后,这脾气也是越来越像小孩了,太难伺候了!”
萧紫汐无奈地摇了摇头,素手轻挥,脚下飞剑调转方向,化作一道流光向北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风起云涌。
中洲各地,无数目光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昏暗的密室中,叶依依指尖燃起一团幽蓝的魔火,烧掉了母亲传来的关于代表叶家赴宴的信笺,火光映照下,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精光。
洛家宝库内,洛凌云正一件件清点着新补充的灵宝,又往怀里塞了一大把高阶符咒,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缥缈的天机阁顶,林清寒望着面前龟甲上显现的裂纹,那是“大凶”之兆,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收起龟甲,决定亲自下山一探究竟。
深宫大内,赵元整理好衣冠,面无表情地听着父皇近侍传达的“自行处理”的冷漠指令,转身踏上了前往顾家的马车,背影孤寂而决绝。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恩怨,都如百川归海,指向了那座即将沸腾的城池——天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