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雪狐族领地，议事厅。
天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墨来。
厚重的云层压在山谷上方，寒风裹挟着冰晶般的雪粒，在空旷的广场上打着凄厉的旋儿。议事厅外的百级石阶上，早已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雪狐族护卫，他们手握长矛，脊背紧绷，如临大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妖窒息的异样气息。
那是雷电的焦糊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煞气。厚重、暴烈，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锋锐感，肆无忌惮地碾压着雪狐族原本清冽的灵气。
这是北寒原霸主——雷纹金狮族独有的威压。
议事厅的大门敞开着，寒风灌入，却吹不散厅内凝固的死寂。
涂山灵端坐于寒冰主位之上。她一袭素白宫装，三千银发随意披散，绝美的容颜上看不出喜怒。那九条虚幻的狐尾自然垂落在地，时不时慵懒地扫过地面，仿佛眼前坐着的不是前来兴师问罪的强敌，而是一群等待投喂的家畜。
在她身侧的阴影里，洛宛兮静静站立。她没有修为，在这恐怖的妖气对冲中显得格外渺小，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早已将厅内的局势拆解入微。
在她们对面，坐着三族来使。
为首之人身形如铁塔般魁梧，一头狂乱的金发披散在肩头，裸露的古铜色皮肤上，紫色的雷纹时隐时现，仿佛游走的电蛇。他仅仅是坐在那里，整个人便像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压得周围的空间都在微微扭曲。
——雷纹金狮族族长，雷烈。
在他身后左右，分别是巨力熊族与风狼族的长老。一个壮硕如墙，呼吸间带着沉闷的低吼；一个身形佝偻，目光游移阴狠，指甲在石椅扶手上轻轻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涂山族长。”
雷烈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是闷雷在云层中滚动，震得桌上的茶盏嗡嗡作响。
“你们雪狐族，最近的动作，有些越界了。”
涂山灵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冰蓝色的竖瞳与他对视，空气中似乎爆出了无形的火花。
“雷族长指的是……雪狐券？”
“不错。”
雷烈身体前倾，那股压迫感瞬间倍增，毫不掩饰眼中的凶光：
“你想用一张毫无灵气的破玉片，代替灵石，甚至代替货物，在老子的地盘上流通。”
他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轻蔑的冷笑，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
“涂山灵，你这是在动规矩。”
“规矩”二字落下，议事厅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洛宛兮心中冷然。
在妖界，所谓规矩，从来不是写在石碑上的条文，而是由强者的拳头定义的。
谁掌握了资源的分配权，谁就是规矩。而雷纹金狮族，正是这片区域默认的“制定者”。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涂山灵却没有否认，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雷族长说得不错。”
她红唇轻启，声音清冷如碎玉：
“本座，确实是要立新的规矩。”
“放肆！！”
巨力熊族的使者猛地拍案而起，那张坚硬的黑曜石桌瞬间崩裂出无数细纹。
“你们这群只会玩雪的狐狸，谁给你们的胆子？！”
风狼族的使者也阴恻恻地冷笑一声，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恶意：
“涂山族长，是不是这几天日子过得太舒坦，忘了这片山域的灵石矿脉是谁在护着？若是没了我们的商路庇护，你那所谓的仓库，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威胁，毫不遮掩。
这是在下最后的通牒：
要么撤回雪狐券，乖乖当个仓库管理员；要么，断你资源、封你商路，甚至——灭族。
雷烈并未阻止手下的叫嚣，只是双臂抱胸，冷漠地俯视着涂山灵。
他在等她退缩，等她求饶。
在他看来，一个还没恢复巅峰的过气妖皇，带着一群只会做生意的狐狸，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可涂山灵却笑了。
那一刻，一直默默观察的洛宛兮敏锐地察觉到，涂山灵眼底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雷族长。”
涂山灵微微侧头，眼神玩味：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一件事？”
雷烈眯起眼，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涂山灵缓缓抬起那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雪狐券，不是请求你们接受。”
“而是——通知你们，它已经在流通了。”
话音落下，议事厅的侧门无声滑开。
几名雪狐族执事鱼贯而入，手里捧着玉盘。盘中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厚厚一叠整齐的、散发着淡淡阵法灵光的雪狐券。
而在那些券的下方，压着几本摊开的账册。
洛宛兮适时从阴影中走出。
她没有修为，但在这一刻，她身上的气场竟丝毫不输给在场的任何一位妖王。
她走到桌前，拿起一本账册，语气温和，却字字如刀，精准地扎在三族的软肋上：
“过去半个月，雪狐券已经在周边十七个中小型妖族聚居地完成了全面兑付。”
“巨力熊族控制的黑铁矿场、风狼族赖以生存的风息草贸易……”
她微微一顿，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两位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使者，嘴角勾起一抹职业化的微笑：
“现在，这十七个族群，都在用雪狐券结算。”
“换句话说，你们的附庸种族，已经抛弃了沉重的灵石，选择了我们的券。”
“不可能！”
风狼族使者脸色骤变，尖叫道，“那些贱种怎么敢背着我们……”
“为什么不敢？”洛宛兮淡淡打断了他，“因为用券结算比灵石快十倍，因为我们可以提供免费的仓储，因为我们的抽成比你们低了整整三成。”
“谁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认谁的规矩。这道理，很难懂吗？”
死寂。
雷烈猛地坐直了身体，身下的石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雪狐族没有正面挑战他的武力，却像一种无形的毒素，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他的血管，抽走了他的控制力。
附庸族群不再依赖雷纹金狮族的灵石调配和武力威慑，而是依赖雪狐券的信用兑现。
这不是简单的商业冲突。
这是釜底抽薪，是权力的更迭。
“很好……”
雷烈缓缓站起身，浑身雷光暴涨，那是动了真怒的征兆。
“涂山灵，你这是在逼我动手。”
“只要杀光了你们，这所谓的雪狐券，不过是一堆废纸！”
“你可以试试。”
涂山灵也站了起来。
她身形纤细，在那魁梧的雷狮面前仿佛一折就断。
但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整个雪狐族领地的地脉轰然震动！万寒宫深处，一股虽不复巅峰、却依然属于渡劫期的恐怖法则之力，透过大阵，瞬间笼罩了整个议事厅。
温度骤降至绝对零度，雷烈身上的雷光竟被冻结成了冰蓝色的晶体！
涂山灵看着他，眼中是俾睨天下的冷漠：
“雷烈，你要想清楚。”
“是为了压死一只你未必压得住的狐狸，还是为了让全妖界都看到——堂堂雷纹金狮族，竟然害怕几张纸？”
“一旦开战，我们的仓库会立刻对你的敌对种族开放。你猜，有多少人想看你倒霉？”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抵在了雷烈的咽喉上。
雷烈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涂山灵，又看了一眼那个淡定微笑的人族女子。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抑得让人窒息。
许久之后。
雷烈身上的雷光缓缓熄灭。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咬着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雪狐券，可以用。”
“但只限你们划定的区域。若敢把手伸进我的核心领地，不死不休。”
这是妥协。
是旧霸主对新秩序的低头。
涂山灵收回威压，重新变得慵懒，微微颔首：
“成交。”
……
数日后。
雪狐券，彻底铺开。
商行、当铺、兑换点，如同雨后的藤蔓一般，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雪狐族的仓库，从空旷到爆满，只用了短短十余日。
灵石、灵材、妖丹、矿石……
堆积如山。
雪狐族，一跃成为方圆数万里内，最富有的族群。
然而此时，涂山灵手里捏着一枚刚刚传回来的情报玉简，那原本如葱管般白皙的手指，此刻用力得骨节泛白。
“咔嚓。”
玉简在她手中化为齑粉，洒落一地。
“好……好一个顾家！”
涂山灵怒极反笑，那笑声凄厉刺耳，在大殿内回荡，震得冰柱都在嗡嗡作响。
“杀了雪儿，剥了她的皮，取了她的丹……如今，竟然还要大摆寿宴？！”
“一千五百岁大寿？哈哈哈哈……那个老不死的，是用雪儿的命给他延的寿吗？！”
轰！
恐怖的妖气从她体内爆发，身后的九条狐尾虚影疯狂舞动，将殿内的几座冰雕都震出了裂纹。
洛宛兮站在下首，虽然被这股威压逼得脸色苍白，但她并没有退缩。
她知道，机会来了。
“老祖息怒。”
洛宛兮上前一步，声音冷静而透着一丝煽动性：
“顾家如此高调，无非是欺负雪狐族无人，欺负这桩血案无人知晓。他们不仅在庆祝老祖长寿，更是在践踏雪狐族的尊严。”
“这口气，若是咽下去了，以后这中洲，谁还把雪狐族放在眼里？”
“咽下去？本座就算死，也要崩碎他满嘴的牙！”
涂山灵猛地站起身，冰蓝色的眸子燃烧着复仇的烈焰，“通知下去，本座要去中洲！我要在那个老东西的寿宴上，送他一口最大的棺材！”
“老祖！不可啊！”
听到动静赶来的涂山松等长老跪了一地，痛哭流涕，“您伤势未愈，人界又是龙潭虎穴，顾家更是有护族大阵……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雪狐族刚有起色，又要完了啊！”
“滚开！”涂山灵一挥衣袖，将几位长老掀翻在地，“本座意已决！”
“收拾东西，即刻出发！”
……
雪狐城外，风雪渡口。
涂山灵已经先一步去破开界壁节点了，留给洛宛兮一点告别的时间。
“姐姐……”
小七紧紧拽着洛宛兮的袖子，眼泪汪汪的，那双大耳朵耷拉下来，看着可怜极了。
“你真的要走吗？人界那么危险，那些修士都坏得很……你留下来当大管家不好吗？我可以把我的烤肉都分给你……”
洛宛兮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几个月、从只会吃生肉变成现在精明管事的小狐狸，心里也有些发软。
她蹲下身，帮小七整理了一下有些歪了的领口，轻声道：
“傻丫头，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那里有我要找的人，也有我要算的账。”
“那……那……”
小七吸了吸鼻子，突然鼓起勇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洛宛兮，“那我能不能跟姐姐一起去？我很能干的！我可以帮你拿行李，还能帮你咬坏人！”
她有些跃跃欲试，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既恐怖又充满了诱惑，最重要的是，她舍不得洛宛夕。
洛宛兮看着她那副既想去又害怕得尾巴尖都在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小七的脑门。
“带你去？你会说人话吗？你有银子吗？你会背四书五经吗？”
小七捂着脑门，一脸懵逼：“啊？去人界还要背书啊？”
“当然，背不出来就要被抓去剥皮做围脖。”
洛宛兮故意板起脸吓唬她，“而且人界没有雪狐券，你去了就是个穷光蛋，连肉包子都买不起。”
“啊……那、那我还是不去了……”
小七吓得缩了缩脖子，虽然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好了，逗你的。”
洛宛兮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变得郑重，“小七，我走了以后，这一摊子生意就交给你和长老们了。记住了，账目要清，腰杆要硬。守好咱们的家底。”
“等我办完事……也许还会回来看你们。”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把雪狐券发到全妖界去！”小七用力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
远处，空间裂缝剧烈震荡，涂山灵冰冷的声音传来：“磨蹭什么？走了！”
洛宛兮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冰天雪地，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向那道通往人界的裂缝。
风雪中，只留下小七孤零零的身影，挥舞着手臂，久久不愿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