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与人界之间的边界，从来不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路”。
虚空如破碎的镜面，无数空间乱流像隐形的利刃般疯狂切割，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永恒的黑暗，连神魂都剩不下。
涂山灵立于裂隙之前，那一袭素白宫装无风自扬，三千银发在混乱的气流中狂舞。她神色淡漠，只是一只苍白如玉的手虚虚按在空中，竟硬生生将那道狂暴的空间裂缝撑开。
而在她身侧，洛宛兮只觉得一阵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那是空间本身的重量，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靠近我。”涂山灵淡淡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洛宛兮现在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哪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逞强，连忙乖乖凑近。
下一瞬，一层温润却强横的妖力光幕便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那光幕看似单薄，却稳稳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罡风与杀机，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护在掌心。
“记住，”涂山灵侧过头，冰蓝色的眸子扫了她一眼，“进裂缝后，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乱动，也别试图反抗。掉下去了，本座可没空去虚空里捞你。”
洛宛兮小鸡啄米般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这种鬼地方，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乱动啊！”
话音未落，涂山灵已揽住她的肩膀，一步踏入裂缝之中。
“嗡——”
顷刻间，天地翻转。
洛宛兮只觉得五感被拉扯得支离破碎，视野中一切都变成了扭曲的流光，仿佛置身于一条被揉皱的时光长廊。耳边没有风声，只有低沉而遥远的嗡鸣，像是无数个世界在彼此错位时发出的叹息。
那种失重感让她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手指死死扣住了涂山灵的衣袖。
而涂山灵的气息，自始至终都稳如磐石，连呼吸都没有乱过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万年。
“咔嚓——”
仿佛某种无形的蛋壳被打破。
光影骤然清晰，嘈杂的风声重新灌入耳膜。
两人的身影自虚空中踏出，落在一片青石铺就的古老官道旁。身后的空间裂缝无声闭合，像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洛宛兮大口喘息着，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没有妖界那种狂野、浓郁而躁动的灵气，取而代之的是略显稀薄、却更加温和、带着烟火气的人界灵机。远处山川连绵，青翠欲滴，城廓隐现，炊烟袅袅。
——人界。
终于回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便察觉到周身气息骤然一变。
再低头时，原本那件火鼠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人界常见的淡绿色锦缎长裙。色泽端庄而不张扬，袖口绣着低调的荷叶暗纹，发髻也被梳成了规矩的双丫髻。
她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的五官似乎被微调过，虽然依旧清秀，却少了几分原本的惊艳，多了几分温顺娴静的气质。
而站在她身前的涂山灵，变化更大。
那满身惊世骇俗的妖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换上了一身华贵却内敛的紫金深色长裙，满头银发变成了墨色，发髻高绾，插着一支赤金步摇。
她眉目间那股属于妖皇的戾气被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从容与威严。乍一看，俨然是一位出身隐世家族、养尊处优的当家主母。
“现在，”涂山灵抬眼，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团扇轻摇，“我是‘北地冷家’的冷夫人，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小宛。”
洛宛兮：“……”
行吧，侍女就侍女，总比当阶下囚强。
她迅速进入角色，低眉顺眼地压低声音问道：“夫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做？直接杀……呃，直接去？”
“去中洲，天星城。”涂山灵语气随意，仿佛在说去菜市场，“顾家既然大张旗鼓办寿宴，那我们就光明正大地去‘祝寿’。不送份大礼，怎么对得起他们当年的‘招待’？”
洛宛兮心头一紧，忍不住提醒道：“可是……传闻顾家老祖闭关多年，已有渡劫期修为。我们这样过去，真的不会被看穿吗？”
渡劫期啊，那可是站在人界顶端的老怪物，一眼就能看穿妖魔鬼怪。
涂山灵闻言，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嗤笑一声。
“渡劫期？”
她眼中闪过一丝属于九尾天狐的傲慢与不屑，“在如今的人界，或许算个人物。但想看穿我的幻梦之术——”
她微微侧首，红唇轻启，吐气如兰：
“除非是化神期修士当面，否则，想都别想。那老东西就算站在我面前，也只能闻到我身上的脂粉味。”
说到这里，她忽然伸手，极其自然地在洛宛兮肩头轻轻拍了拍。
那动作看似亲昵，却让洛宛兮背脊瞬间一凉。
“还有，小丫头。本座知道，”涂山灵笑意温和，眼神却意味深长，像是在看一只试图逃跑的小白兔，“你在想什么。”
“回到了人界，是不是觉得机会来了？想趁乱跑路？去找你的小情郎？”
洛宛兮：“……”
面上她却立刻露出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惶恐微笑，连连摆手：
“夫人说笑了！我哪敢啊！我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再说了，我还没看着顾家倒霉呢，怎么舍得走？”
“是吗？”
涂山灵看着她，笑容更深了几分，那是猎人看着猎物的眼神。
“那你可以试试。”
她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看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本座的爪子快。只要你逃出我百丈之外，你体内的禁制就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洛宛兮心里一阵发毛，只能继续陪笑，把头点成了拨浪鼓。
就在她以为这段心理压迫还要持续，甚至准备好迎接更狠的威胁时，涂山灵却忽然话锋一转。
她手腕一翻，掌心凭空多出两件气息截然不同的法宝。
“拿着。”
洛宛兮一愣，下意识接过。
第一件，是一枚看似朴素的白玉佩，入手温凉，里面却隐隐有厚重如山的气息流转，仿佛封印着一座山岳。
“这是**‘天狐护心佩’**。”
涂山灵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送出去的只是路边的石头，“里面封印着我的一道本源妖力。合道期以下的任何攻击，伤不到你分毫。”
洛宛兮呼吸一滞。
合道期以下无敌……这放在人界，绝对是能让无数宗门抢破头的保命至宝！
还没等她回过神，第二件法宝已被塞进她手中。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血色木牌，其上刻着诡异的九尾图腾，气息内敛，却让人看一眼就心悸。
“这是一次性的攻击法宝。”涂山灵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捏碎它，能爆发出堪比合道初期全力一击的妖火。就算是元婴巅峰，不死也得脱层皮。”
洛宛兮：“……”
她真的愣住了，握着法宝的手都在微微发烫。
这两样东西加起来，足以让她在这个修真界横着走半圈。
“为什么？”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既然你在雪狐族待过一段时日，也算半个雪狐族人，本座自然不会让自己族人受到一点伤害”
“遇到危险，”涂山灵语气随意，却带着绝对的笃定，“就往我这边跑。”
“有我在，”她微微一笑，“没人动得了你。”
那一瞬间，洛宛夕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原以为自己对雪狐族、对涂山灵而言，不过是一枚随时可用可弃的棋子。
可现在看来，至少——她之前为雪狐族所做的一切，并非毫无分量。
她低下头，轻声道：“……多谢。”
……
涂山灵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团扇，迈步向前。
两人一路向中州腹地而去。
涂山灵施展了缩地成寸的神通，明明只是看似寻常的步伐，却一步数十里，山川河流在脚下飞速倒退。
越靠近中州，官道上便越发热闹。
天空中流光溢彩，各色飞剑、灵舟穿梭不息；地面上也是车水马龙，修士、宗门弟子、散修、甚至一些凡俗权贵的随从，都在向同一个方向赶路。
言谈之间，无不提及即将到来的顾家寿宴。
“听说了吗？这次顾家是真下血本了！头彩居然是那个传说中的空间至宝！”
“是啊，连外州的宗门都请了不少，这是要向天下展示底蕴啊！”
“去不去不重要，能进天星城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洛宛兮听着这些议论，心中暗暗咋舌。
顾家的排场，确实空前绝后。
不过短短一天，两人便已横跨数州，抵达中州腹地。
当日落西山之时，一座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巨城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天星城。
顾家的大本营。
还未入城，城外围的景象便已让人震撼。
街道两侧，人潮如织，车马不绝。数不清的修士气息交错纵横，各色飞行法器在空中起落，喧闹声此起彼伏，宛如一锅煮沸的开水。
哪怕只是天星城的外围坊市，也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到了。”
涂山灵停下脚步，透过帷帽的黑纱，死死盯着那座城池上方悬挂的巨大“顾”字旗帜。
那双美目中，压抑了一路的杀意如潮水般翻涌，却又被她死死压在眼底。
“这地方……真适合做坟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