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光破晓。
山间的薄雾尚未散尽,晨曦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入屋内,空气中浮动着湿润的草木清香,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洛宛兮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伸着懒腰正欲跨出门槛,却不想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砰”的一声闷响。
“唔……”
洛宛兮捂着鼻子后退半步,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这触感硬邦邦的,还带着温热的体温——显然不是墙。
“师妹冒失了。”
头顶传来一道清冷沉稳的嗓音。
许青阳稳如泰山地立在门口,手中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他垂眸看着眼前揉鼻子的少女,白衣胜雪,神色淡然,仿佛刚才撞上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棉花。
洛宛兮心里暗骂了一句“硬得跟石头一样”,嘴上却只能讪讪道:“我想出去透透气,放心啦,我又不会乱跑。”
说着,她侧身想要绕过这尊“门神”。
然而,脚尖刚刚迈出门槛一寸——
“咚!”
这一次,是真的撞到了墙上。
确切地说,是一层看不见的、坚硬如铁的空气墙。
“嘶——!好痛!”
洛宛兮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被反弹得踉跄了一下。她捂着瞬间红肿的额头,伸手一摸,掌心触及之处,空气荡开一圈圈如水波般的涟漪,冰冷刺骨。
“忘了告诉你。”
许青阳微微侧身,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师尊说你神魂初定,需静养几日,特意命我在门外设下了禁制。”
洛宛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严重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
“抱歉。”
许青阳转过身,目光在她红通通的额头上停留了一瞬,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
“我以为师妹能看见。毕竟——”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虚空,那结界在阳光下折射出明显的流光,“挺显眼的。”
“……”
洛宛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揉着额头,看着对方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是我自己眼瞎。”
不知为何,看着许青阳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心中那股子郁气,竟然消散了不少。
……想到你许青阳也有低头认错的一天,心里倒是有点暗爽。
“那是给我的?”她努了努嘴,指向桌上的粥。
“嗯。”许青阳点头,神色难得认真了几分,“师妹尚未引气入体,需食五谷。这是……我亲手熬的。”
“哟?”
洛宛兮来了兴致。她凑到桌前,只见那碗粥卖相极佳,米粒颗颗晶莹饱满,点缀着几颗青翠的葱花,热气氤氲,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没想到啊,师兄还有这一手。”
她毫不客气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送入口中。
“那我就不客气——”
下一秒。
洛宛兮的表情僵住了。
紧接着,五官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皱在了一起。
“噗——!”
她猛地捂住嘴,才没让那口粥直接喷在许青阳洁白的道袍上。
“水……水!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在舌尖炸开,混合着某种焦糊味和诡异的酸涩,直冲天灵盖。那种味道,仿佛是在炼丹炉里炸了十斤黄连,又兑了三斤醋。
洛宛兮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一口,一脸惊恐地看着许青阳:“你……你这粥里是有毒,还是你想谋杀亲师妹?”
许青阳沉默了。
他站在光影里,身姿挺拔,表情依旧清冷,只是耳根微微有些泛红。
片刻后,他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抱歉。”
洛宛兮愣了愣,看着那一碗色泽诱人却剧毒无比的粥,又看看这位宛如谪仙的大师兄,突然明白了什么。
“师兄,”她指着那碗粥,嘴角疯狂上扬,“这该不会是你……第一次下厨吧?”
许青阳抿了抿唇,没说话,但这便是默认了。
“哈哈哈哈哈!”
洛宛兮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堂堂御剑峰首席,居然是个……厨房杀手?哈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我了……”
看着少女笑得毫无形象,甚至还带着几分属于少年的豪爽,许青阳微微蹙眉,却并没有生气。
“有这么好笑吗?”
“有!当然有!”洛宛兮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忍俊不禁道,“师兄这碗粥,品相如仙露,入口如砒霜。当真是一口入魂,让人……重新思考人生的美好。”
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冷着脸的死对头,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师兄,这粥还是撤了吧。为了我的小命,咱们换个吃法?”
许青阳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似乎在重新审视这个奇怪的师妹。
最终,他默默端起了那碗“毒药”,转身出门。
半个时辰后,桌上多了几个从山下买来的热包子。
——
接下来的几日,洛宛兮被迫过上了“猪”一样的生活。
除了许青阳每日准点送饭外,她几乎见不到任何人。叶依依更是一次也没露过面。
日子过得像被揉碎的云,慵懒而缓慢。
她时常坐在铜镜前发呆。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是一副顶好的皮囊。
可每当夜深人静,她摸着自己纤细的手腕,那种灵魂错位的荒谬感和孤独感,便会如潮水般涌来。
直到第五日清晨。门外的流光结界终于消散,微凉的山风呼啸着灌入屋内,吹乱了桌上的书页。
“终于……解放了!”
洛宛兮推开门,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人说话,想去看看以前的朋友。
然而,她在御剑峰转了一圈,竟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奇怪,人都去哪了?”
洛宛兮心中纳闷,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灵枪峰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她之前的家,是她作为“洛子尧”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沿着熟悉的山道一路向下,越靠近灵枪峰,气氛便越发不对劲。
往日喧闹的山门此刻静得可怕,偶尔遇到的弟子,皆是身着素服,神色凝重,行色匆匆。路边的松柏上,甚至挂着白色的长幡。
洛宛兮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站住。”
灵枪峰的山门前,一名守门弟子拦住了她的去路,神色冷肃。
“今日灵枪峰封山,外峰弟子不得擅入。请出示令牌。”
“我……”
洛宛兮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储物戒早就随着肉身毁灭了,现在的她,身无长物。
“那个,师兄,我是新来的,还没领令牌。”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弟子眉头紧锁:“没有令牌,报一下弟子名录编号。”
“哦,好。”洛宛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乙酉-三七九-洛……”
那个熟悉的编号刚出口一半,守门弟子的脸色骤然大变,眼中喷出一股怒火。
“住口!”
那弟子厉声喝道,“你是哪个峰的新人?竟敢拿洛子尧师兄的编号开玩笑!今日是洛师兄的头七葬礼,你存心来捣乱是不是?!”
轰——!
洛宛兮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葬礼”两个字在疯狂回荡。
葬礼。
洛子尧的葬礼。
我……我自己的葬礼?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漫山遍野的白幡,看着远处灵枪峰大殿升起的袅袅青烟。
原来,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原来,今天是我的头七。
“对……对不起。”她的声音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我……我不是故意的。”
想哭,却哭不出来。
想笑,却觉得满嘴苦涩。
这就叫什么事?自己给自己奔丧,却连门都进不去。
“让她进去吧。”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守门弟子一愣,抬头看到来人,立刻恭敬行礼:“许师兄。”
许青阳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今日换了一身墨色的长袍,少了平日的几分飘逸,多了几分肃穆与沉重。
他递给那弟子一块令牌,看也没看洛宛兮一眼,淡淡道:“跟上。”
洛宛兮浑浑噩噩地跟在他身后,踏上了那条走了无数遍的山道。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落叶。
山道两旁站满了人,大多是灵枪峰的弟子,有人低声啜泣,有人面色悲戚。
洛宛兮听着那些哭声,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身前的背影,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与希冀:
“许师兄……依依师姐呢?怎么没看到她?”
今天是洛子尧的葬礼啊。
那是为了救她而死的人。
她应该在最前面的,对吧?她应该会哭得很伤心吧?
许青阳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他并没有回头,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听不出情绪:“叶师妹没来。”
洛宛兮的脚步猛地停住。
“没……没来?”她像是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她说灵药峰今日有几炉重要的丹药要开炉,走不开。”
许青阳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且,她说她见不得这种场面,怕乱了道心。”
洛宛兮怔怔地站在石阶上。
那一瞬间,她感觉四周的空气都被抽干了。
“啊……这样啊。”
“也是。”洛宛夕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依依向来控制不住情绪,我不该……不该苛求的。”
她抬起头,眼眶微红,却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向许青阳,试图转移话题:
“那……师兄你呢?你向来喜静,也不爱凑这种热闹。”
她盯着许青阳的眼睛,声音有些发颤:“你和那个……那个死掉的洛子尧,关系很好吗?”
风停了。
许青阳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墨色的衣摆垂落。他回过头,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的眸子,此刻深邃得仿佛一潭看不见底的古井。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洛宛兮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看着她,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
“还行。”
洛宛兮一怔,抬眼望去,只见阳光在他侧脸上映出浅淡的光。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还行”,似乎比任何答复都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