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中的水面泛起涟漪，洛宛兮只觉眼前一花，喧嚣的坊市瞬间远去。
她仿佛立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雾海之中。天地被一片诡异的血色吞没，无数碎石如失重般静静悬浮在空中。远处，连绵的山影扭曲变形，仿佛正被某种看不见的火焰无声吞噬。
“呜——”
风声凄厉呼啸，灰雾剧烈翻卷。迷雾深处，一道模糊的人影缓缓走来。
那人影每走一步，周围的空间便震颤一分。
近了……更近了……
洛宛兮屏住呼吸，试图看清那人的脸。然而就在这一步之遥时，那人影倏然碎裂，化作千万点猩红的光屑，如一场凄厉的血雨洒落，瞬间消散无踪。
没有人注意到，现实中洛宛兮腰间那枚看似普通的白玉佩微微亮了一瞬，泛起极淡的血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师妹？你怎么了？”
萧珏温柔的声音忽地传入耳中，如一道惊雷，劈开了眼前的迷障。
刹那之间，血雾消散，喧嚣重归。
茶香袅袅，带着茉莉的清芬，重新占据了嗅觉。
洛宛兮如梦初醒，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她怔怔地望着手中的茶盏，杯中清影微颤，倒映出自己略显苍白的面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的寒意，放下茶盏，勉强笑道：“没事，只是突然有些恍神，大概是刚才那茶太香了。”
萧珏放下手中的茶筅，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是不是刚才灵气紊乱了？你脸色白得吓人。”
“我没事。”洛宛兮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点泪花，语气变得软糯慵懒，“就是昨晚看那本剑典看得太晚，一时有些困倦。”
“你呀，修行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顾楚悦起身，轻轻推开半扇雕花木窗。
外头湿润的风吹进来，驱散了屋内的一丝沉闷。她转身笑道：“这家清茗轩的茶倒是不错，灵气入水而不散，回味清凉甘冽，确实有些门道。”
“价钱也让人透心凉啊。”
李沫沫趴在桌上，笑嘻嘻地接话，手里把玩着空茶杯，“一盏云雾灵茶要十块灵石，这哪是喝茶，简直是在喝灵液。我这等穷散修，也就只能跟着土豪蹭一口。”
苏妍失笑，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早让你少喝点，你偏不听，一口气点了三壶，现在知道心疼了？”
李沫沫立刻顺势抱住旁边顾楚悦的胳膊，像只无赖的小猫般晃了两下，撒娇道：“哎呀，这不是有顾大小姐在嘛！咱们顾姐出手阔绰，灵石袋漏点缝儿都能把这茶楼买下来。我这只能算是……沾点财气，蹭点福气！”
顾楚悦没好气地嗔她一眼，侧过头去，语气淡淡却藏不住眼底的笑意：“少贫嘴。谁点的谁买单，待会儿把你押在这里洗盘子。”
“别啊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众人一阵哄笑，烛火摇曳，映得几位少女的面庞柔光流转，气氛温馨而融洽。
笑声间，窗外的风铃轻响，清脆悦耳。那一瞬间，仿佛所有关于的阴霾，都被这满室的茶雾温柔掩去。
洛宛兮的心绪也慢慢安定下来。方才那一瞬间的幻像太过真实，但此刻看着眼前鲜活的笑脸，她宁愿相信那是自己太过疲惫产生的错觉。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食：晶莹剔透的蜜莲子、酸甜适口的青梅糕、酥脆掉渣的桂花酥。
洛宛兮夹起一块青梅糕送入口中，微酸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心底的焦躁也随之静了几分。
“这家糕点真好吃。”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像只满足的小仓鼠，“比我想的精致多了，入口即化。”
“那是当然，这可是六道宗山下最热闹的茶坊。”顾楚悦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小骄傲，“每逢节日，连那些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长老都会乔装来这儿歇脚，就是为了这一口。”
“是吗？那我以后可得常来。”洛宛兮心情彻底放松下来，唇角轻扬。
李沫沫忽然清了清嗓子，学着某位老长老那副古板的语气，端起茶盏晃了晃脑袋：
“茶若修心，一盏入口，烦念自消——”
她慢慢举起茶杯，煞有介事地轻抿一口，又将盖子缓缓合上，那一板一眼的动作活脱脱就是个品鉴大师。
“再一盏——”萧珏顺口接上，笑意盈盈，“灵石自消。”
众人笑成一团，连洛宛夕都忍不住掩唇轻笑。
就在这时，顾楚悦忽又俯下身，语气变得温柔却不失认真，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盯着洛宛兮：
“不过说真的，师妹你刚才像是灵脉有些不稳。我是医修，让我给你把把脉看看？”
洛宛兮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啊？不必了吧？我就是没休息好……”
开玩笑，她这具身体可是不知道怎么来的，万一被查出灵魂与肉体有细微不协，那就麻烦大了。
李沫沫插嘴笑道：“别怕别怕，悦姐可是灵药峰的高材生，出手稳得很。上回我练功岔气发热，她一针下去，第二天我就能上山砍树了！”
“那更不行了，我怕疼，晕针！”洛宛兮忙护着手腕，一脸惊恐。
“放心，不用针，很快就好。”
顾楚悦无奈失笑，趁她不备，右手如闪电般探出，轻轻搭在她的脉门上。
一股温和的灵气瞬间流入，在洛宛兮经脉中游走一圈。
洛宛兮全身紧绷，随时准备调动灵力掩饰。
片刻后，顾楚悦眉头微皱，缓缓收回手。
“奇怪……脉象平稳有力，只是丹田深处隐隐有一丝极寒之气，像是未完全炼化的灵息。”
“寒气？”洛宛兮一愣，她自己怎么没感觉到？
“嗯，不碍事。大概是你贪凉或者修炼太急了。多休养，这几日少动用灵力，多晒晒太阳就好。”
洛宛兮暗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乖巧道：“好，听师姐的。”
萧珏柔声笑道：“宛兮师妹初来六道宗，还没适应这里的山风。御剑峰地势高，风中带着寒煞，别说她，连我刚来时都常常头晕。”
“是啊，这山风冷得紧，尤其是夜里。”顾楚悦笑着叮嘱，“晚上睡觉记得加层被子，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
笑语再起，茶香与灯影交织，像是一场被时光冲淡的温柔旧梦。
……
夜色渐深，坊市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将青石板路映照得昏黄温暖。
空气中飘荡着香烛铺的桂花香，远处炼器坊的火光仍在不知疲倦地闪烁，街口传来一阵悠远如潮的笛声，更添几分静谧。
李沫沫拉着萧珏和苏妍去看新到的一批灵兽幼崽，顾楚悦则被药铺里传出的奇香勾走了魂，几人渐渐散开。
洛宛兮拎着几包打包好的点心，独自一人走在街头。
刚才下过一阵小雨，空气里残留着湿意，灯火被雾气晕染得朦胧柔和。
她走着走着，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充满怨念的长叹——
“唉……这破镜子摆了三天，连只苍蝇都不来看一眼，真是世风日下啊。”
洛宛兮脚步一顿，抬头看去。
只见那个卖“三生镜”的胖修士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摊位前，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把破蒲扇。那面铜镜孤零零地躺在布上，镜面暗沉无光，只有灯影在上面一闪一闪。
“又是你这姑娘啊！”
胖修士一见她，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满脸褶子都堆成了花，“嘿！我说怎么眼皮直跳呢！姑娘，咱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白日里你几句话，害得我这镜子更卖不出去了。要不……十块灵石，您行行好拿去得了？算我便宜您！”
“十块？”
洛宛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老板，你这把我是当冤大头宰呢？”
“冤大头？哎哟我的姑奶奶，您瞧这做工！这可是正经的老物件，灵光还在呢！真的，昨晚半夜它还自己亮了两次，吓我一跳！”胖修士说得唾沫横飞。
“昨晚亮了？那不更说明它里面的阵法坏了在漏气吗？”洛宛兮毫不留情地拆穿。
胖修士顿时语塞，尴尬地挠了挠头，最后哭丧着脸道：“那……九块？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就得喝西北风了！”
“你这嘴巴比灵蛇都滑。”洛宛兮笑意盈盈，伸出三根手指，“我最多出三块。爱卖不卖。”
“三块？！”
胖修士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一脸肉颤，“这也太狠了！这点钱放进灵石袋里，连铜臭味都闻不到！不行不行！”
他咬了咬牙，一脸肉痛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五块！真的是底裤价了！这可是我在古战场遗迹里刨出来的！”
看着他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洛宛兮终究没忍住笑出了声。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面镜子明明是个废品，但每次看到它，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在牵引着她——仿佛这东西，对她会有用。
“行吧。”她摇了摇头，掏出五块灵石放在他掌心，“成交。”
胖修士眼睛瞬间比灯泡还亮，麻溜地把镜子用布巾包好递过来，动作快得生怕她反悔。
“好嘞！姑娘大气！姑娘发财！”
还没等洛宛兮接稳，他已经一手收摊、一手提包，几乎是蹦着跑进了夜色里，留下一句回音：“离柜概不退换啊——”
眨眼间，摊位空了个干净，仿佛刚才那个胖子只是个幻影。
洛宛兮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布包。
“我是不是真的被忽悠了？”她低声自语，指尖隔着布摩挲着镜面，那种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微微一跳。
她转身离开，刚走几步。
“轰隆——”
天边忽然传来一声闷雷。
细雨再次毫无征兆地落下，洒在她的发梢与衣袖上，溅起点点微凉。
洛宛兮收紧衣襟，正欲加快脚步赶回御剑峰，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宛兮——”
声音穿过雨幕，温柔得像风，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洛宛兮回头。
只见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在雨雾中缓缓靠近。伞下，一道纤柔的身影若隐若现，衣袂飘飘，似被月光剪裁而成。
“师姐？”
叶依依从雾气中走出，眉眼温淡如常。雨丝顺着她的伞缘滑落，碎成一道道晶莹的银线。
“夜深了，怎么还在外头淋雨？”
“刚逛完坊市，没想到雨下得这么急。”洛宛兮扬了扬手里的布包，笑道，“师姐呢？”
“买了什么？”叶依依没有回答，目光落在那个布包上。
“哦，一个摊主缠得厉害，非塞给我的破镜子。”洛宛兮不在意地说道。
叶依依低低应了一声，眼神幽深了一瞬，随即伞面微微向她倾斜：“走吧，一起回去。”
“好。”
洛宛兮钻进伞下，两人并肩而行。
山路湿滑，雨声绵绵。
伞下的空间狭小而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灯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叠在一起，又随着步伐分开。
忽然，一阵风吹过。
洛宛兮鼻尖微动，闻到了叶依依袖口传来的淡淡药香。
但在那药香之下，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气。
那种味道很新鲜，像是……刚沾上不久。
她心头一凛，下意识转头看去。
叶依依神色安然，侧脸在灯光下白皙如玉，眼底只藏着淡淡的倦意，看不出任何异常。
刚才的血腥味，仿佛只是错觉。
“师姐……今日去了哪儿？”洛宛兮试探着问道。
“师尊让我去后山查一些阵法的疏漏。”叶依依语气极轻，像是随口一答，“怎么了？”
“没什么。”洛宛兮收回目光，压下心底的疑虑，“只是……感觉今夜的风有点冷，师姐身上好像有点凉气。”
叶依依垂下眼帘，长睫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嗯，确实。”
她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这雨，是有些冷了。”
两人不再说话。
雨声越来越大，淹没了脚步声。伞下的两人各怀心事，向着那座笼罩在夜色中的御剑峰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