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御剑峰广场。
洛宛兮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身青白道袍显得干练利落，站于广场中央。金色的阳光斜斜落下，照在她紧握长剑的右手上，剑身反射出耀眼的寒芒。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喝！”
唰！
剑锋破开风声，光华如匹练般一闪而过。几片刚刚飘落的黄叶被齐齐劈开，切口平滑如镜，碎片随风散落，像极了轻盈的金色羽片。
她潇洒收剑、转身，眉眼间带着一点藏不住的得意，看向站在石阶上的两人。
“怎么样？这一剑应该算是入门了吧？”
叶依依站在一旁，将被风吹乱的额前碎发别到耳后，露出温婉的笑容，轻轻点头：
“师妹悟性极好，这才几日，就能将剑势融入呼吸，比我当年还要快上几分。”
得到叶依依的夸奖，洛宛兮心里甜得像吃了仙桃，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许青阳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他微微颔首，客观评价道：
“形似神似，入门确实算是入门。”
还没等洛宛兮高兴两秒，他淡淡补了一句：
“不过——离能真正用剑，还差得远。”
“切，又泼冷水。”洛宛兮小声嘟囔。
许青阳没理会她的抱怨，随手从兵器架上拾起一柄木剑，走到场中。
“看好了。”
他并没有动用一丝灵力，动作轻若流水。剑光并不凌厉，甚至可以说是柔软，却随着他左步后移、右腕轻转，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牵引。
漫天落叶并未被劈开，而是像是被一股温柔的风托住，随着剑尖起舞，最后缓缓聚拢成一团，又随着他剑尖一点，轰然散开，化作无数细碎的粉末。
犹如温柔的风，也如最锋利的光。
举重若轻。
洛宛兮看得有些发愣，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
这就叫……行云流水？
许青阳收剑而立，淡声道：“剑，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真正的剑心，讲究顺势而生，而非蛮力破之。”
洛宛兮回过神，撇了撇嘴，眼中燃起好胜的小火苗：
“可我觉得，一力破万法也挺不错的！只要够快够狠，管你什么柔什么刚！”
她挥了挥手中的木剑，挑衅地扬起下巴：“师兄，光说不练假把式。我们比一场！不许用灵力！你若输了，就承认——我的道也没错！”
论修为她现在是个菜鸟，但论不用灵力的近身搏杀，她洛子尧可是从小在战场里爬出来的！
叶依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张口欲言：“师兄不善教人，还是我来陪师妹……”
“不必。”
许青阳拒绝得干脆，声音虽然冷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教导师妹，是我的责任。”
叶依依微怔，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闪过些许复杂的光芒，默默退后半步。
下一瞬——
“那开始了！看招！”
洛宛兮像只矫健的小豹子，脚下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木剑直刺许青阳面门，带着呼呼风声。
咔！
许青阳脚下未动，只微微偏头，便让她这记势在必得的快攻落了空。
“再来！”
洛宛兮不信邪，借势横剑、回身，攻势如骤雨般密集，劈、砍、挑、刺，招招狠辣刁钻。
然而，无论她多快多凶，许青阳始终只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
他只是微微侧身，或者是手腕极轻的一个格挡，便将她所有的攻势化解于无形。那种感觉，就像是用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或者是击打在虚无缥缈的云雾里，让人难受至极。
一刻钟后。
“当啷”一声，木剑脱手。
洛宛兮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微凉的石砖上，汗如雨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我……我不打了……呼……你这人，躲得比秘境里的风狼还快……变态！”
许青阳缓缓收剑，气息平稳得仿佛刚才只是去散了个步。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看着她那副狼狈却充满生机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剑，不是靠力气取胜。”
他的声音低沉却柔和，像山间清泉流过石涧，“剑势不拘一格，但想要修出剑心，就要懂——心随剑行，剑随意动。你的剑太急，心也太躁。”
洛宛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却总觉得像是隔着一层纱，抓不住那个点。
“不太懂。太玄乎了。”她诚实地摇头。
许青阳看了她片刻，忽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干、干嘛？！！”
洛宛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没跳起来。
“别动。”
许青阳一本正经地走到她身后，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握剑的手背上，另一只手轻轻扶正了她的肩膀。
“教你用剑。”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到了极致。
洛宛兮只觉得后背贴上了一个温热宽厚的胸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松香。那温热的呼吸轻轻掠过她的耳畔，带来一阵酥麻的电流，直窜脊椎。
“专心。”
许青阳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震动。
“……哦。”她努力压下心里那点怪异和慌乱，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剑。
许青阳握着她的手，引导木剑缓缓划过空中。
这一次，洛宛兮清晰地感受到了。
剑势轻盈、绵长，如同清风拂柳，又在某一瞬间，那种温柔骤然变得迅疾如闪电，直刺要害。
剑影与日光交织，像是在广场上舞一曲温柔却致命的风。
空气安静得只剩剑声“唰唰”回响，以及两人略显交错的呼吸声。
一旁。
叶依依静静地站在树影下，看着那两道几乎重叠在一起的身影，看着许青阳那从未有过的耐心与专注。
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眼底的光悄然暗了下去，仿佛被深秋的凉意彻底吞没。
……
终于练完剑，洛宛兮整个人像被太阳晒蔫了的咸菜。
好不容易洗去了一身臭汗，换了身干爽衣服，她躺在床上无聊地滚来滚去，脑子里全是刚才许青阳握着她手时的触感。
“烦死了烦死了！洛子尧你要清醒点！”
她抓起枕头捂住脸，正在自我反省时——
腰间的传讯符忽然亮起一阵微弱的光芒。
一道略显拘谨的声音传来：
“洛师妹，我已到御剑峰门前，望见一面。——御兽峰，程成。”
“程成？”
洛宛兮猛地从床上坐起，枕头掉在地上也忘了捡。
这个名字，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段真实又遥远的记忆，让她的胸口轻轻一揪。
那是她曾经最好的酒友，最铁的兄弟。
她披上外衣，带着一丝疑惑与莫名的预感，快步走向山门。
山门外，松涛阵阵。
程成正局促地坐在石阶上，一见她出来，几乎是“咚”地一下弹了起来。
那动作僵硬得好笑，像是排练过一百次却仍然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新郎官。
“洛……洛师妹，你来了。”
他搓着手，脸涨得通红，眼神都不敢直视她。
洛宛兮忍俊不禁。
以前这家伙明明大大咧咧，成天抱着灵兽满山跑，跟谁都能称兄道弟，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纯情了？
“程师兄找我有什么事？”她故意让语气变得轻快些。
程成像是被提醒了，急忙手忙脚乱地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个半人高的大竹筐。
竹筐里满满当当全是灵果，红的紫的，色泽鲜亮，灵气缭绕，一看就是刚摘下来的上品。
“我……从峰上摘了些灵果给你。听说……女孩子都爱吃这个。”
说完这句话，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要钻进地缝里。
洛宛兮看着那一筐熟悉的灵果，眼睛瞬间亮了，心底却涌上一股酸涩。
这些果子……以前她经常去御兽峰偷吃，每次被长老追得满山跑，都是程成帮她打掩护。
“哇！这么多！谢啦！”她笑着接过，努力掩饰眼底的水光。
两人沉默了半瞬，只有风吹过松枝发出“沙沙”的轻响。
程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又从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布袋。
“还有……这个。”
他将一枚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心里。
玉佩温润清亮，水头极足，背面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洛”字，雕工精细得不可思议。
洛宛兮的呼吸不由轻慢了一拍，指尖微微发烫。
“这……是给我的？”
程成点头，眼神闪躲，却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悲伤与决绝：
“说出来师妹可能不信，从我第一眼看见师妹，就好像……看到了洛师兄的影子。”
“这枚玉佩是我早就花重金请名匠做的，本来……本来想在他生辰那天送给他，当做兄弟的谢礼。可没想到……都怪我……”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眼眶发红：
“所以我希望师妹能够收下这枚玉佩。就好像……好像洛师兄还能收到一样。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把你当成了别人的影子……但，求求你了。”
说完，他猛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随后向洛宛兮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
洛宛兮怔在原地，心底像被什么重锤狠狠击中，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程成一直压着声音，像是怕惊扰了风中的亡魂：
“那天……若是我能去早点找洛师兄……他不会……不会没能逃出来。”
他紧紧握着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原来……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责任。
原来他在无数个深夜里，都背负着这样的愧疚活着。
洛宛兮内心百感交集。震惊、感动、心疼，还有深深的愧疚交织在一起。
明明他一点错都没有，却要背负这样的枷锁。
而她，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告诉他真相。
“如果告诉他我还活着，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吧……”
如此，洛宛兮反而更加坚定了隐藏身份的想法。逝去的洛子尧，就让他成为一个符号吧。
她深吸一口气，将玉佩郑重地挂在腰间，伸出手，想要像以前那样拍拍他的肩，最后却只是轻轻扶起了他。
“好，我收下了。”
她注视着程成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说道：
“程师兄，洛师兄的死一点都不怪你。若是他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这副自责颓废的模样，定会气得跳脚骂你的。”
“所以，别让他失望，好吗？”
程成呆呆地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灵魂。
良久，他用力抹了一把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向洛宛兮拱手一礼，声音沙哑却坚定：
“多谢洛师妹开导！我会的！”
洛宛兮目送着那个微胖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温热的玉佩，心里酸酸涨涨的，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
……
回峰的路上，夕阳漫天。
许青阳正独自在崖边练剑。金红色的夕光落在他清冷的剑锋上，倒映出流动的光影，美得像一幅画。
洛宛兮靠在旁边的石柱上，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没有出声。
许青阳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剑势一收，转过身来。
“师妹？”
他看出了她情绪不对，平日里那张总是嬉皮笑脸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落寞。
“我……有点难受。”洛宛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没关系，我在听。”
许青阳的声音很轻，没有平日的冷淡，反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不知为何，听着这简单的几个字，洛宛兮心里那些翻涌的情绪莫名平静了下来。
“额……算啦，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说着，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叹息，看着许青阳那一脸难得的关切表情，又不由地“扑哧”笑出声来。
她踢着地面上的小石子，看着它滚落山崖，忽然抬头，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对了师兄，那天在秘境，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要冒死救我？”
许青阳沉默了一瞬，目光投向远处的云海，淡淡道：“顺手罢了。”
“骗人。”洛宛兮歪着头，笑眯眯地凑近他，“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仅教我练剑，还给我做饭（虽然很难吃），现在还原意听我闲聊？”
“难道……师兄看上我了？”
许青阳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厚脸皮已经免疫了。
他轻轻呼了口气，转过身面对夕阳，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
“因为——”
“我小时候，也曾被人从绝望里救回来。”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旧时光，“那个人带我上山，给了我一把剑，是他让我第一次知道，活着也可以有希望，也可以不用只为了仇恨。”
“所以看见你……我就会想到那时的我。”
洛宛兮一愣，八卦之魂瞬间燃烧，连伤感都忘了。
“哇！原来大师兄还有这种往事！”她竖起耳朵，眼睛亮晶晶的，“那是谁啊？哪位高人救的你？是不是咱们宗主？”
许青阳侧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弧度。
“不告诉你。”
说完，他提剑转身就走，衣袂飘飘，潇洒至极。
“喂！不要说一半留一半！”
洛宛兮气得直跺脚，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切，小气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