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官道,尘土飞扬。
洛家的车队如同一条金鳞巨龙,在蜿蜒的官道上浩荡前行。
十几辆雕梁画栋的马车依次排开,车篷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拉车的骏马鬃毛油亮,铁蹄踏在青石路上,发出沉稳而威严的轰鸣声。
最前方的主车之上,高高悬挂着一面墨金底的家徽旗帜。那笔走龙蛇的一个“洛”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豪门气度,逼得过往路人纷纷退避三舍。
这就是顶级世家在凡俗界的排场,尊贵得令人不敢直视。
车队周围,数十名披甲执锐的护卫目光如电,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颤。而洛宛兮所乘的主车更是被护得铁桶一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天哪,是京城洛家!快让开!”
路旁,几名行脚商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拽着同伴退到路基下的草丛里,生怕冲撞了贵人。
“哎别退啊,富贵险中求。若能攀上洛家这棵大树,何愁前程?”
另一人眼睛发亮,理了理衣襟,脸上堆起殷勤笑容。
只不过还没靠近三丈,就被护卫彬彬有礼地拦下,再彬彬有礼地送了回去。
彬彬有礼到那人差点没被拎飞。
洛宛兮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轻咳一声。
“……我们家的人还真是令人敬畏。”
小翠连忙撑起一把伞紧跟其后,撩起袖子擦汗:“少爷,我们家的护卫从不乱来,只是……力气大了点。”
二人跟着管家付伯往车队前方走。远远地,一阵混乱的嘈杂和拳脚到肉的闷响传入耳中。
拨开围观的人群,场中的景象触目惊心。
五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围着一老一小拳打脚踢。
老妇人已经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满头银发被血污黏在一起。而那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瘦小男孩,却像只护食的小狼崽子一样,死死趴在老妇人身上,用自己单薄的后背承受着雨点般的拳头。
“你这个小杂种!还敢瞪老子?”
一名壮汉被男孩那阴狠的眼神激怒,举起沙包大的拳头,狠狠砸向男孩的腹部,“说!你那个死鬼老爹把钱藏哪儿了?!”
“砰!”
拳头击中肉体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惊。
男孩身子猛地一颤,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却愣是一声没吭,死死咬着牙关,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别磨蹭了,没看后面大人物要过路吗?”另一名壮汉不耐烦地伸手去拽昏迷的老妇,“把这老不死的扔路沟里去!”
“不准碰她!”
男孩突然暴起,像只疯狗一样一口咬住了那壮汉的手臂,牙齿深深嵌入皮肉,鲜血直流。
“啊——!松口!你个疯狗!”
壮汉疼得惨叫,猛地甩臂。
“砰!”
男孩瘦弱的身体被重重甩飞出去,在粗糙的石子路上滚了十几圈,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再也爬不起来时,那道浑身是血的身影,竟扶着旁边的路碑,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
他浑身都在发抖,满脸血污,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但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却燃烧着令人胆寒的孤火。
没有恐惧,没有求饶。
只有刻骨的恨意和不屈。
他啐了一口血沫,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声音嘶哑:
“就……这点力气?”
挑衅。
那是带着毁灭性的、玉石俱焚的孤勇。
“找死!”
为首的壮汉彻底被激怒,从腰间抽出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抡圆了便朝男孩的天灵盖砸去!
这一棍若是落实,脑浆必裂!
“呼——”
棍风呼啸。
就在那木棍距离男孩额头不足三寸之时——
“铮!”
一枚精致的玉扳指破空而来,精准地击中了壮汉的手腕。
“啊!”壮汉手腕剧痛,木棍脱手飞出。
“够了。”
一道清脆却带着天然威严的童音响起。
众人回头。
只见洛宛兮背着手,一步步踏入场中。她面容精致如画,锦衣玉带,周身一尘不染,与这血腥肮脏的场景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她看也没看那些壮汉,目光只落在那个摇摇欲坠的男孩身上。
四目相对。
男孩透过被血糊住的睫毛,第一次看清了眼前的人——那个站在光里、高贵得遥不可及的小少爷。
“他欠的债,本少爷替他还了。”
洛宛兮从袖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随手扔在地上,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施舍几只蝼蚁:
“拿着钱,滚。”
壮汉们捡起银袋,掂了掂分量,原本凶神恶煞的脸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
“哎呦!原来是洛家小少爷!误会,都是误会!既然少爷开了金口,那这小崽子的命就先留着!这就滚,这就滚!”
几人拿了钱,如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跑了。
洛宛兮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侧头对身边的护卫低声吩咐了一句:
“盯着他们。出了这个地界,把手脚打断,银子拿回来。”
她洛家的钱,可不是给畜生花的。
护卫眸色一凛,领命而去。
洛宛兮这才转过身,走向那个男孩。
男孩依旧死死抓着路碑,警惕地盯着她,像一只随时准备咬人的小兽。
“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吃人。”
洛宛兮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想要去擦他脸上的血。
男孩下意识偏头躲开,沙哑道:“我不欠你的。钱……我会还。”
“行啊,等你活下来再说吧。”
洛宛兮不顾他的躲闪,强行将手帕按在他流血的额头上,回头喊道:
“付伯!叫随行的医师过来!用最好的药!这俩人要是死了,唯你们是问!”
“是!”
小翠又问:“那救好了之后……要怎么安排呢?”
“银子给够。”
洛宛兮顿了顿,“还有,问问那孩子愿不愿意上六道宗。如果愿意,就带上他。”
看着医师将两人抬上马车,洛宛兮站在原地,心中莫名有些悸动。
这个男孩……那种眼神,让她印象深刻。
十二年前的记忆模糊如雾,她脑海深处仿佛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身影,以及一个后来……被她忘得干干净净的小男孩。
“也不知道现实里过了十二年,他还会记得我吗?”
洛宛兮低声喃喃自语。
话音刚落。
“嗡——”
腰间那枚一直沉寂的阴阳坠,突然发烫。
下一瞬,一缕肉眼难辨的淡绿色光芒从玉佩中缓缓飘出,宛如一条看不见的红线,直直地朝着那辆载着受伤男孩的马车飞去,没入车厢之中。
洛宛兮一愣,抓起玉佩:“小翠!你看见没?这玉佩刚才是不是亮了?”
小翠茫然地摇头:“没有呀少爷,您看花眼了吧?”
洛宛兮握紧玉佩,眉头紧锁。
“这玉佩……莫非是和他有缘?”
……
次日清晨。
洛家车队在六道宗山脚下的小镇客栈停下休整。
洛宛兮用过早膳,正准备去找付伯商量上山拜师的事宜。路过倒数第二辆马车时,她脚步微微一顿。
那是昨天救下的那个孩子所在的马车。
想起昨日那触目惊心的伤势和那倔强的眼神,她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弯。
“算了,顺路去看看死了没。”
小翠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呀?”
“去看看昨天捡回来的小狼崽子。”
洛宛兮说着,一把掀开了车厢的帘子。
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车厢角落里,男孩正艰难地靠坐着。他身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活像个小木乃伊,但他并没有躺着呻吟,而是试图在运功疗伤。
听到动静,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眼睛依旧凌厉、警惕,仿佛昨日的伤痛不仅没打垮他,反而将他磨砺得更加锋利。
洛宛兮挑了挑眉,心底暗暗赞叹:伤成这样还撑着……真是个硬骨头。
她将手里提着的一盒精致糕点放在他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像个纨绔少爷般漫不经心:
“喂,没死就吃点东西。本少爷可不养饿死鬼。”
“咕噜——”
男孩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叫了一声。
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缠满绷带的手,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洛宛兮靠在车厢壁上,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意。
“对了,救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动作一顿。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洛宛兮。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个救命恩人。
阳光从帘缝洒进来,照在锦衣少年的脸上,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因伤势而沙哑,却字字清晰:
“许、青、阳。”
轰——!
洛宛兮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咚!”
一声巨响。
她惊得猛地站起身,脑袋狠狠撞在了车厢顶板上。
“嘶——!痛痛痛……”
她捂着额头,顾不得疼,像见了鬼一样瞪着角落里那个“小木乃伊”,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说你叫什么?!”
小翠被撞击声吓了一跳,慌忙冲进车厢:“少爷!您怎么了?!遇刺了吗?”
洛宛兮指着那个男孩,手指都在颤抖,整个人仿佛被九天玄雷劈中,外焦里嫩。
许青阳?!
这个被她当成流浪狗捡回来、一身狼狈、倔得像头驴的小屁孩……
竟然是未来那个御剑峰首席?!
命运……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吧!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岂不是……救了自己的“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