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宛兮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悄然爬上了窗沿。
屋内燃着两座紫铜暖炉，炉火毕剥跳动，将青色的床幔映得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草药香，混杂着某种清冽好闻的松木气息——那是许青阳身上特有的味道。
她盯着熟悉又陌生的雕花屋顶，怔怔出神，思绪还有些断片。
“我……昨天好像是被疼晕过去的？那种像是骨髓被冻住的感觉……”
念头刚起，身旁忽传来一声极轻的书本合页声。
洛宛兮侧过头。
许青阳正坐在床边的圆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古旧的薄册。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或许是守了一夜，他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青色与关切。
见她醒来，他立刻俯身，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什么：
“师妹，你醒了。感觉如何？”
“还……好，就是身子有点虚，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洛宛兮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四肢百骸酸软无力，只能无奈地重新躺回去。她看着许青阳凝重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
“师兄，我到底怎么了？昨天那是……”
许青阳沉默了片刻，避开了她的视线，神色微沉：
“一言难尽……此事还是让师尊亲自告诉你吧。师妹，你……需得有个心理准备。”
洛宛兮心头一紧，指尖下意识抓紧了被角：“……什么意思？我很严重吗？”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一阵沉稳却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伴着一阵卷入室内的秋风，夹着几片金黄的落叶，重云真人负手走入。
他今日并未穿平日那身威严的峰主法袍，而是一袭素衣。白鬓微散，袍袖上还沾着清晨的夜露，神情虽温和如山巅清风，却掩不住眼底那抹深深的忧虑。
“宛兮。”
他走到床前，目光里流露出极少展露的慈爱与惋惜，“身子可觉暖和些了？”
“师尊，我还好……只是……”洛宛兮咬了下唇，鼓起勇气问出口，“我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发作寒毒？”
重云真人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一个尽量不会吓坏她的措辞。
良久，他长叹一声，缓缓道：
“宛兮，你可知你的体质，乃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纯阴之体。”
“纯……纯阴之体？”洛宛兮愣住。
这个名词，她在古籍中似乎扫过一眼，却从未放在心上。
重云真人继续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修炼之人讲究阴阳调和。可纯阴之体，体内不含一丝阳气。这种体质修行速度极快，乃是天生的修炼苗子，但——”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
“天道是公平的。纯阴之体每过一年，体内阴气便会凝滞一分，寒毒也会随之爆发。昨日……便是你的第一次寒毒发作。”
洛宛兮握紧被角的手指微微发白，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那……以后会怎样？”
“寒毒一年比一年剧烈，直至冻结经脉，冰封神魂。”
重云真人语声沉缓，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洛宛兮心头的重锤，
“以你现在的进境，若十年内无法突破结丹期并找到化解之法，你便会被阴气彻底反噬，香消玉殒。”
轰——！
洛宛兮的呼吸猛地停滞。
死。
十年。
对于修士漫长的寿命来说，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她从未真正想过，“死亡”这个词，会离刚刚重生的自己这么近。
她努力压住心头疯长的慌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那我只要十年内结丹就好，对吗？凭我的天赋，结丹应该不难……”
她一句一句地问，声音却越来越小，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能听出来的自欺欺人的祈求。
“没那么简单。”
重云真人残忍地摇了摇头，“纯阴之体想要突破结丹，需配合专属的上古功法引导阴气。否则，在成丹的那一刻，失控的极阴之气会瞬间撕裂你的经脉，让你……元神俱灭。”
洛宛兮心里一沉，像坠入冰窟：“那功法……？”
“早已失传千年。”
死寂。
沉默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屋内连炉火噼啪的爆裂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洛宛兮强撑的那点镇定瞬间瓦解。
“所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注定会死？”
她的声音细得像风一吹就散，眼眶瞬间红了。
“不会的。”
身旁一直沉默的许青阳忽然出声。
他的语气很轻，却像一根强有力的钩子，稳稳勾住了她快要沉下去的心。
“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
只是这句安慰并没有让她完全踏实，反而让她鼻尖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不想死。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不想还没开始就结束。
她也不想连累别人，尤其是许青阳。
许久，洛宛兮才哑着嗓子问道：
“师尊……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任何办法？”
重云真人看着她，目光里多了一层难掩的心疼与纠结。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竖起了两根手指：
“办法……只剩两个。”
“第一，寻找一种特殊的晶石——焱阳真晶。吸收其中蕴含的纯阳源火，可强行压制并中和体内阴气，让你走到能安全突破的那一天。”
“第二……”
说到这里，重云真人的老脸竟微微有些不自然，他轻咳一声，“寻找一位拥有‘极阳体质’的男子，与之……双修。以阳补阴，阴阳调和，自可化解寒毒。”
“咳咳咳！”
正在喝水的许青阳猛地被呛住，目光极其不自然地移向窗外。
洛宛兮也是一呆，脸上瞬间爆红。
双、双修？！
然而，重云真人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将那点羞涩彻底劈得粉碎——
“但是，宛兮，你必须知道代价。”
重云真人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无论是用焱阳真晶，还是双修之法，其本质都是极其霸道的方法。当你体内的极阴之气被彻底中和拔出的那一刻，你的丹田气海根本无法承受阴阳冲撞的剧变。”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宣判了那个残酷的结果：
“你会活下来，寒毒也会彻底根除。但代价是——”
“你的经脉尽毁，修为散尽，从此沦为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
轰——！
洛宛兮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床上。
失去修为，变成凡人？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变成凡人，和死有什么区别？而且……她还有未报的仇，还有未解的谜。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自语，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要么死，要么废。
这就是老天爷给她重活一次的“恩赐”吗？
屋内一片死寂。
许青阳感觉到掌心那只小手正在剧烈颤抖，越来越凉。他心头一痛，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些。
良久。
洛宛兮缓缓抬起头。
她眼眶通红，但眼底深处，却重新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倔强的火苗。
“我选第一种。”
她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要去找焱阳真晶。”
重云真人叹了口气：“宛兮，即便找到，你也……”
“我知道。”洛宛兮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惨淡却不服输的笑，“变成凡人也好过坐以待毙。而且……我不信命。”
“只要活着，只要让我拿到那个东西，说不定……我就能找到既能活命又能保住修为的第三条路呢？”
她不信这世上全是死路。
她洛宛兮两世为人，哪一次不是在绝境里杀出来的？
重云真人看着她倔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瓷瓶，递给她：
“这是为师曾以九阳草炼制的暖阳丹，虽不能根治，但每服一粒，可压制寒毒数月。瓶中有十二粒，够你支撑一阵子。”
他顿了顿，又道：
“下月初，西域的炎火之境将开启。那是上古遗址，五十年才现世一次。若这世间真有焱阳真晶，极有可能便在那里。”
“炎火之境？”洛宛兮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是一处绝地，机缘众多，但危险也同样巨大。且境内有禁制，只允许元婴期以下的修士进入。”许青阳在一旁补充道，显然对此有所了解。
重云真人点头，又将一枚刻着紫莲花纹的令牌放在案上：
“这是为师当年的信物。到了西域，若遇难处，可持此令去寻秦家族长，他欠我一个人情，会照拂你一二。”
交代完一切，重云真人起身欲走。
临出门前，他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洛宛兮，语气复杂而苍凉：
“宛兮，若你觉得太苦、太险……不想去也无妨。留在宗内，为师拼了这身老骨头，也能护你十年无忧。哪怕最后做个凡人，为师也能保你一世富贵。”
“多谢师尊。”洛宛兮眼眶微热，郑重行礼。
等重云真人离开后，屋内重新陷入安静。
洛宛兮紧紧握着那枚紫莲令牌，指节用力得发白。
十年无忧？做个凡人？
不。她绝不认命。
“师兄……”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身旁的许青阳，眼中的迷惘如雾气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清晰而坚定的火焰。
“再过几天，你能陪我一起去西域吗？”
她咬了咬唇，声音带了点少有的小心翼翼，像是害怕被拒绝：
“我不想……就这样认输。但我现在的修为……可能还不够。我怕我还没找到真晶，就死在半路上了。”
她像是一片在大海中挣扎的孤舟，迫切地想要抓住身边唯一的锚。
许青阳看着她。
看着她眼底那点死撑的倔强，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思考，便轻声却笃定地给出了承诺：
“好。”
这一句简单的“好”，让洛宛兮胸口那块巨石轰然粉碎。
她鼻尖一酸，差点没忍住眼泪。
“咳。”
见气氛有些凝重，许青阳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淡淡地说道：
“对了，这次石中村任务的奖励刚刚发下来了。除了常规奖励外，宗门特许我们各去藏宝阁选一件玄阶灵器，另外……”
他顿了顿，比了个手势：
“还额外给了一千贡献点。”
“多少？！”
洛宛兮猛地抬头，悲伤瞬间凝固在脸上，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一千？！”
许青阳点头：“嗯，每人一千。”
“我去！！！”
洛宛兮瞬间像是被注入了鸡血，刚才的虚弱、悲伤、恐惧瞬间一扫而空。
她以前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做一年任务，才攒了一千五啊！这一波直接暴富？！
“噌”地一下，她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动作矫健得像只猴子，哪里还有半点病人的样子。
“玄阶灵器啊！还有一千贡献点！那能换多少好东西啊！丹药！符箓！发财了发财了！”
那种压抑了许久的沉重情绪，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横财”给硬生生冲破了个口子。
她突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轻松。
管他什么寒毒，管他什么凡人，有钱我就能续命！有钱我就能买装备！
“走走走！师兄快走！去晚了好的就被挑光了！”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穿鞋，一边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冲。
许青阳无奈地看着她这副财迷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你的身体——”
“没事！”
洛宛兮大力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放心吧师兄，我福大命大，见钱眼开，只要有钱赚，阎王爷都收不走我！”
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起码现在还收不走……吧？
看着那道如风般冲出门去的背影，许青阳摇了摇头，眼底却满是笑意，提步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