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府邸依山而建,占地极广。往日里,这里应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繁华景象,可如今,这座庞大的宅院却被一片肃杀的缟素所覆盖。
原本郁郁葱葱的绿植间,挂满了刺眼的白幡,随风猎猎作响。池塘中央的假山依旧伫立,清泉涓涓流淌,却掩盖不住四周此起彼伏的低泣声。池边每隔数步便立着一面奠旗,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凄凉。
二人穿过长廊,途经灵堂时,一阵悲怆婉转的乐调破空而来。那唢呐声如泣如诉,仿佛要将人心底的悲凉都勾出来,整个秦家上下,都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之中。
见洛宛兮和许青阳面露惊疑,引路的家丁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解释道:“二位大人想必是初到安撒城吧?前几日……我家家主不幸遭了难,如今秦家上下正忙着操办丧事呢。”
许青阳脚下一顿,眉头紧锁:“过世?这怎么可能?”
身侧的洛宛兮更是心头一震。她记得师傅曾言,秦家家主不仅是他的至交好友,更是一身修为臻至元婴期的顶尖强者。在这灵气匮乏的西域,元婴修士几乎是无敌的存在,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唉……”家丁重重叹了口气,神色惶恐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才低声道,“我家老爷和小姐几日前运货归来,半路遭遇伏击。老爷拼了半条命才将小姐送回来,自己却……就连小姐如今也是生不如死。”
说到此处,家丁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惊恐地捂住嘴巴,连连摇头:“剩下的,小的绝不敢多嘴了。如今是大长老代行家主之职,二位大人见了大长老,自然就明白了。”
听完这番话,洛宛兮与许青阳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凝重。能在此地截杀元婴修士,对方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穿过几重院落,二人被引至秦家议事大厅。
大厅内布置得极尽奢华,金碧辉煌。墙壁上悬挂着名家字画,檀木桌椅摆放得井井有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却难掩那股压抑的气息。
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端坐于主位,手中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茗。见二人入内,他放下茶盏,起身相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二位小友便是六道宗的高徒吧?呵呵,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快请入座。”
秦家大长老,秦安雄。他一边笑呵呵地招呼着,一双精明的眸子却不动声色地扫过二人。当目光落在许青阳身上时,他眼底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震惊。
骨龄不过二十左右,竟已有结丹后期的修为?这等天赋,即便是在中州大宗也堪称妖孽!
许青阳神色不卑不亢,拱手抱拳:“晚辈许青阳,见过秦代家主。”
洛宛兮也随之行礼,自我介绍一番。
秦安雄爽朗一笑,仿佛之前的丧事并未影响他的心情:“早听闻六道宗出了一位绝世奇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二位小友千里迢迢来到我秦家,所为何事?”
“明人不说暗话,晚辈今日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许青阳也不兜圈子,手腕一翻,一枚古朴的重云令牌出现在掌心。他双手递向秦安雄,沉声道:“家师重云真人有令,还请秦家看在往日情分上,给予我们进入‘炎火之境’的名额。”
秦安雄接过令牌,指腹在那熟悉的纹路上细细摩挲。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随后抬起头,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许青阳,良久无言。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他将令牌轻轻推回桌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为难与叹息:“实在抱歉。虽说重云真人与我亡兄交情甚笃,老夫也极愿成人之美,可这名额……如今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了。”
“这是为何?”许青阳眉头微蹙,追问道。
一旁的洛宛兮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炎火之境对她而言至关重要,若是连名额都拿不到……
“二位有所不知啊,”秦安雄一脸无奈,语气沉痛,“原本在安撒城,我秦家与墨兰家分庭抗礼,各占半壁江山。可自从家主陨落,秦家实力大损,墨兰家趁火打劫,蚕食了我族众多产业与资源。这炎火之境的名额,本就被压缩得所剩无几。”
他摊了摊手,苦笑道:“如今族内弟子为了仅剩的名额已是争破了头。若老夫此刻将这名额许给外人,势必会引起族内哗变,届时秦家怕是更要风雨飘摇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让人难以反驳。
秦安雄本以为二人会知难而退,不料许青阳却并未起身告辞,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前辈,此事关乎我师妹的性命安危。无论付出何种代价,还请前辈成全!”
看着少年挺拔如松的背影,洛宛兮心头微颤,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秦安雄脸色骤变,手中茶杯“砰”地一声重重顿在桌上,茶水四溅。
“你们这是在逼老夫吗?!”
一股属于元婴强者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秦安雄眼神凌厉,语气森寒:“念在重云真人的面子上,老夫才对你们客气三分。别忘了,这里是秦家,是安撒城!”
许青阳并未退缩,依旧直视着他,沉默却如磐石般坚定。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凝固,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洛宛兮见状,心中焦急,犹豫片刻后传音道:“师兄……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别……”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大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惊呼:“大长老!不好了!大小姐她……她又发病了!”
秦安雄闻言,脸上的厉色瞬间化作焦急,蹭地站起身,顾不得理会二人,大步流星地朝外冲去。
洛宛兮和许青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跟了上去。
……
秦府深处,一座僻静的厢房。
刚一踏入房门,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苦药味便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腐朽的味道。
几名身穿白袍的医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见到秦安雄进来,如见救星般哭喊道:
“大长老,我等真的尽力了!”
“大长老饶命啊,小姐伤在神魂,非药石可医,我等凡夫俗子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秦安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木架上,怒吼道:“一群废物!秦家养你们何用?统统给我滚出去!”
几位医师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间。
屋内光线昏暗,层层帷幕低垂。透过半透明的纱帘,隐约可见床上蜷缩着一道单薄的身影,正发出低低的、如小兽般的呜咽声。
洛宛兮凝神细听,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里,依稀是在喊着“父亲”二字,听得人心头发酸。
秦安雄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情绪,缓步上前掀起帷幕的一角。
床上,一名少女正痛苦地抱着头。她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秀眉死死地拧在一起,仿佛正经历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噩梦。
似乎是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少女嘤咛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原本应是灵动非常,此刻却空洞无神,宛如一潭死水。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秦安雄,眼中没有半分亲近,反而充满了陌生与恐惧。
秦安雄蹲下身,眼眶微红,伸出手想要安抚少女凌乱的长发:“之桃,别怕,是叔父来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少女时,秦之桃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床角缩去,全身剧烈颤抖。
秦安雄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脸色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秦之桃紧紧贴着墙角,原本涣散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离,最终穿过秦安雄的肩膀,死死定格在了不远处的许青阳身上。
下一刻,她那空洞的眼中竟泛起了一丝奇异的亮光,嘴唇颤抖着,呢喃出声:
“我要……大……大哥哥……”
洛宛兮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诧,立刻传音入密:“师兄?!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诱拐了秦家的大小姐?这可是跨域诱拐啊!”
许青阳满头黑线,嘴角微抽:“别胡说,我今日第一次来安撒城,根本就不认识她。”
秦安雄也是一愣,随即激动道:“之桃?你认得他?你能说话了?”
可秦之桃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她只是痴痴地望着许青阳,身子不再颤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一遍遍重复着:“大……大哥哥……”
秦安雄见状,脸色变幻莫测,最终归于平静。他缓缓放下帷幕,站起身示意二人借步说话。
走出屋外,阳光却驱不散秦安雄脸上的阴霾。他背着手,声音低沉沙哑:
“之桃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脉。那日大哥遭遇不测,拼死施展禁术将她强行送回,只可惜……路途颠簸加上惊吓过度,之桃神魂受到了重创,醒来后便是这般痴傻模样。”
他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她年幼丧母,如今又目睹生父惨死,或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自行封闭了心神……”
许青阳并未被这悲情的故事带偏,反而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敢问前辈,那袭击者究竟是何来路?”
“我们查不到。”秦安雄摇了摇头,神色更加悲戚,“现场只有一地尸体和残骸。不过,我们在勘查时发现了一丝极其淡薄的魔气,恐怕……是魔族余孽所为。”
提到“魔族”二字,气氛愈发凝重。
秦安雄忽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许青阳,眼神中多了一份商人的精明与算计:
“许小友,既然之桃对你另眼相看,或许这就是天意。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许青阳神色不动:“前辈请讲。”
“你若能治好之桃,或者仅仅是帮她稳住神魂,”秦安雄一字一顿地说道,“哪怕顶着族内压力,老夫也定会为你们腾出两个炎火之境的名额!”
许青阳看着屋内那道模糊的剪影,又看了看眼神坚定的师妹,毫不犹豫地拱手道: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