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身倚在窗沿上，一抹夕阳越过了云彩，落在他肩上。他好像，靠着黄昏了。”
他的到来让他惊讶，甚至有些厌恶。一大清早就有人咣咣咣地敲门，谁都不会高兴。更何况是一个来讨钱的人。
胡子拉碴，一身烟味和酒气，衣服内衬破烂不堪，却装得很正经像个成功人士，不过一开口，那沙哑有些猥琐的声音，配上邋里邋遢的样子，不会对他有些许的好感。
“承陌小子，”他用脚抵住了苏承陌想要狠狠关上的门，“你就是这样赶你舅舅走的吗？”说着自顾自地走进门，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看周围的眼神仿佛是自己家一样，一看就能知道心里想着有什么东西可以拿走。
“不要叫我承陌，”苏承陌压下心里的愤怒，“还有，舅舅您来干什么。”
“你还知道我是你舅舅啊，”承陌的舅舅苏回廖答道，说着一屁股坐在苏承陌家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不拿点东西孝敬你舅舅吗？”
承陌看着他坐在的沙发，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涌起了谭延那晚和喝醉酒的自己在这个沙发边入眠的景象，仿佛心里的一片净土被人破坏了一般：“站起来！”他猛地喊了一声。
苏回廖条件反射站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用很小的声音说：“叫什么叫，小鳖犊子。”
“什么？”
“没什么，”苏回廖假惺惺地挤出一抹笑容，“你这里挺好的，挺好的，呵。”站起身来，假装整理整理衣服，把手往后一背，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在屋子里闲逛。
“你来干什么？”苏承陌没好气地又问了一遍，这次称呼发生了转变。
“没什么，就看看。”苏回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苏承陌不放心地跟在他后面，果然，他的担心是对的。
他舅舅一个大转身，就把桌上的一个小花瓶打落在地上，是琉璃瓦的一个小工艺品，很久之前在国外买的。幸好桌子不高，竟然没有摔碎，苏承陌有些庆幸，他还挺喜欢这个花瓶的。
“嘿嘿，不好意思。”苏回廖语气里却没有悔改的意思，转眼就转移了兴趣到别的地方。
苏承陌扶好他弄倒的东西，叹了一口气。摊上这样的亲人，比判案还难啊。
“这是什么，名画吗，”苏回廖用并不干净的手指戳了戳墙上挂的一副油画，“贵不贵啊。”
真是三句不离钱，苏承陌心里想着，嘴上说着：“不要戳！会坏的。”
“这也不让动，那也不让碰。”他舅舅嘴里嘟嘟囔囔地。
生怕他再破坏其他的东西，苏承陌伸手将他拦住了。
他舅舅愣住了，第一次直视他这个侄子。阳光透过拉开的窗帘，越过他宽阔的肩，洒在他面前的实木地板上。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娃娃了。比他高了半个头，特别是他驼背的情况下，高了整整一个脑袋。他垂眸，看着早已无需仰视，与记忆里的模样相差甚远的舅舅。他仰头，看看窗外的阳光，也看看他。到底是长大了……
苏回廖自嘲地笑了，仿佛一个江郎才尽、黔驴技穷的枭雄，而不再是那个令人感到不适的穷亲戚。承陌印象里的舅舅好像又回来了，英姿飒爽，什么都不怕的样子。这一时候，他突然就相信了，是这样的人带着苏家和公司走向巅峰的。
可是，转眼间，那种感觉就消失殆尽了，消逝得无影无踪。
他回归了那平凡的模样，劳累，风尘仆仆，还有鼠目寸光的眼神，鸡贼的表情。
这真的，是他吗。是他啊。
在他的印象里，苏家的没落就是这个舅舅造成的。要不是他离开了公司，绝对能达到新的一个高度；要不是他背叛了公司，他会成为苏家最杰出的人才；要不是他背叛了苏家，他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成为家里人人谩骂的害群之马。是他，害的苏家支离破碎；是他，让妈妈病倒；是他，让年幼的他在别人享受童年的时候，早早地独立。他恨他，真的，这种从心底里油然而发的感情，其实在时间里早已淡忘。苏承陌拼命不让自己想起这一切，从舅舅进门开始就一直抑制着不让自己想起来，但是刚刚那个笑，刚刚那个身影，勾起了他的所有回忆。这一刻，他也不再想了解他过来的原因了，他只想骂他，狠狠地骂他，把十几年没法发泄、以为已经淡忘的感受骂出来。他为什么可以这样！究竟是为什么啊。
苏承陌把脸沉在手里，整个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倒在沙发上，想要陷进沙发里。颤抖着，因为恨意吧。苏承陌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自己不想见到他，这辈子不想见到他。
苏回廖看着他，他的侄子，陷入了回忆一般地定在地上，一动不动站着。不说话，也肯定不去安慰苏承陌。
终于所有的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句话：“你还好吧。”
但是第二句却是：“你还有钱吗，借点。”苏回廖说这句话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这很奇怪，像他这种人，说出这句话应该毫不费力才对。
苏承陌听到他第一句话，心里宛如低谷照进了一抹暖阳，黑暗里突然看到光芒，刚想哽咽这回应，结果第二句话缓缓飘来。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我竟然想着他会道歉，他会道歉。”苏承陌笑着摇头，呢喃着：”他会道歉，他怎么可能会道歉！我相信了他会道歉。”他再次摇头，仿佛想到了世界上最为荒谬的笑话。
失望，十几年的失望，变成了极度的绝望。再次相信他会改是他最傻的想法。
苏回廖看着痛苦的他，眼中闪过的不忍让他突然变得像他的亲人一样，想去关心他的表情写在脸上。纠结了一番，还是用漠不关心的口气“质问”：“有钱借我点怎么了?不相信我会还你啊。”
苏承陌从泪眼中从口袋里摸索出他的钱包，看也没看地向前丢去，一声闷响，好像甩在苏回廖的脸上，但也没仔细看到。
这钱给出去了他就没想过再要回来。
钱包扣子被打开的“咔哒”声，细细簌簌的声音，纸币再手间被摩擦，被清点的声音悠悠地传来。这一切总结成了一句话：“才这么点啊，还不够我买几瓶酒喝的。”
苏承陌心里仅存的希望消失了，他彻彻底底崩溃了，大声吼着：“滚！滚啊！！”最后一声显得格外沙哑沉痛，“滚去买你的酒啊！！！去啊。”
如果他这时候抬头，会发现苏回廖伸出一半的手，还有他那也将要忍不住崩溃的神情。没错，他是装的，装的这样绝情。或许原因，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但是两个人，处于某种原因，都不会告诉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十几年的误会和隔膜，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被消除的。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敞开心扉和对方说话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