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泠饿晕了。
准确的说是——
快饿晕了。
回来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吃饭。
就像是供血不足一样,整个人都软软地趴在了桌子上。
仅剩的力气都用来努力呼吸了。
那感觉就像是戴了三层密封口罩一样,光是做这么点小事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想吃饭。
非常想吃饭。
哪怕是白米饭也行。
意识要开始变得模糊了。
思考都变得迟钝了。
夜泠甚至快忘记自己的新名字叫夜泠了。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难受。”梅酒微皱着眉头,微微弯下腰,看向她。
“……好饿。”夜泠努力说了这两个字,终于感觉意识要开始变成一片空白了。
她缓缓合上双眼,就看到梅酒飞窜着转过身去,像是要去拿点什么。
但终于,就连他的背影也看不清了。
……
(二)
在那空白的世界里,她忽然有了几许触感,感觉自己被一双粗糙的大手缓缓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那只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过去仿佛一个世纪般的那么漫长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唇上。
淡淡的清甜味让她就像是久逢甘露的旱地一样,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小嘴。
夜泠或许没有其他的优点,但她一定有远超于常人的求生欲。
无论何时,她都想活着,她能因为任何事儿活着,每一件事都是她活下去的锚点。
她永远热爱着生活本身,不曾放弃。
意识开始慢慢恢复,也重新拥有了这具身体的支配权。
她微微睁开双眸,看见那个刀疤脸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捏着一个陶瓷勺,将一种有些粘稠的绿色液体缓缓倒入自己口中。
吃起来有些沙沙的,嚼了两下,夜泠终于尝出了味道。
——是绿豆汤!
里面好像还加了莲子与百合。
思绪飞到了那个遥远的夏天,外公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炖一锅绿豆汤,把它们装进碗里,然后放进塞满冰块的泡沫箱里。
当一天最热的时候到来,当那刺眼的太阳晒进屋里的时候,就把它从冰块里拿出来。
于那个连空调,甚至电扇都没有的夏天,感受一股清冷的凉意在身体里弥漫。
她感动得甚至想流泪。
事实上,夜泠本就是一个感性的人。
正因为此,才会在知道世界的真相后,也依旧热爱生活。
她不会计算所谓的概率或者历史循环,所以相信只要走下去,就能看到更多的美好,看到更多的希望。
“咕……”她将这一口绿豆汤吞下,张了张嘴,那泛红的眼眶里流出几滴珍珠般的泪水,她的声音也因此而变得有些哽咽,“谢谢……”
看似沉默着,没有言语的梅酒,其实内心手足无措。
他又舀了一勺绿豆汤,缓缓送到她的嘴边。
饿得无法动弹的夜泠,就这样被一口一口地喂完了一整碗绿豆汤,虽然身子依旧虚弱,但却要比刚才好许多了。
“坐着休息下吧。”
“嗯。”夜泠努力抬起一只手臂,放在了桌上,这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真好。
连带着让她感觉窗外那血红的夕阳将光芒洒在垃圾成片的胡同里时,也觉得那是比任何艺术家画出来的美景都更有艺术感的风景。
——不过,说起来,她竟然晕过去那么久了吗?
……
(三)
夜已深。
——倒也没那么深。
大概八九点吧。
对于一般的饭馆而言,差不多该打烊了。
但梅酒还是没什么生意。
夜泠觉得他的手艺不差。
只是店的位置不好。
也可能是他只租得起这家店面吧。
对了,从日记来看的话,这里好像是他买下来的……
只是仍旧要像交房租一样,每个月付房贷而已。
他看起来总是很沉默,要么在刷手机,要么在打扫卫生,实在无聊了,就走出开了空调的房间,倚在墙边,略显落寞地抽一根烟。
就连夜泠都忍不住想祈求上天给他一个机会了。
或许他骨子里真的是个好人。
玻璃门外,杨桃又来了,她笑着往里面看了一眼,似乎是在寻找夜泠,不过当看见她后,目光却只是匆匆扫过就又收回了。
这让夜泠很警惕。
说不定梅酒不想把她卖掉了,但这个女人却想——
男人总会怜香惜玉。
而女人啊,总是对女人最狠嘛!
“今天又没生意啊?”
“嗯。”
“你开在这里,怎么可能有生意嘛,都是这条胡同的尽头了。”
“……嗯,我只买得起这栋房子。”
“你当时就该租一间的。”
“我还是喜欢自己的房子。”
“傻,难怪你呀,那么穷,变不成有钱人,就是太死脑筋咯。”
杨桃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路灯将梅酒的影子拖得很长,他低垂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就算是这样的男人,也是会感到惆怅和忧伤的啊。
「神明啊,来个客人让这个男人金盆洗手吧!只要有客人,他就能安稳的好好生活,就不会再被迫去做那些‘恶事’!哪怕只是一眼,也请看看他吧!如果你们不愿意垂落那高贵的目光,那么……魔女,魔女艾休儿,就请你来帮帮他吧……」
夜泠双手交叉握拳地置于面前,诚心地为他祈祷。
当然后面还有半句话:「这样我也可以跟着他一起混日子了,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咳咳!」
“吱呀——”
夜泠有些惊喜地抬起头,却只是看到梅酒一个人走进来而已。
这无边的漆黑夜幕,也不像是会有客人的样子。
“会有客人的。”她看向他,这样安慰道。
这是二人之间为数不多的交流。
“谢谢。”他露出一抹苦笑。
“梅酒……为什么叫梅酒。”她想要缓解一下他的压力。
不管怎么说,他也为她做了一些事,哪怕是出于其他的目的。
夜泠是个心软的人。
“因为梅酒很爱喝酒,只是口袋空空,总是没有酒。”梅酒微微扬起嘴角,“这是我后来为自己取的名字。”
就像「夜泠」一样,「梅酒」这个名字也是他自己取的。
正在夜泠想跟着露出笑容,缓解一下他的心情时,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你就能实现某些心愿,只是,会因此而付出对应的代价……」
那声音似乎是艾休儿的,但又好像是她自己的。
她有些惊异地望向头顶,然后将信将疑地在心中许愿:「最起码从无到有,让这个男人的饭馆来些客人吧,哪怕只有一位……」
于是,她的左眼开始淌血……
……
(四)
梅酒发现了她的异常,看起来比她还紧张。
就像那天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左眼里流淌出嫣红的鲜血。
鲜血点缀在精致白皙的小脸上,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凄美的花。
“怎么了?要不要紧。”
“没事……”夜泠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代价,她抽了张餐巾纸,轻轻擦去脸上的血痕。
也就在此时,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了。
——从那漆黑的夜幕里,走来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他胡子拉碴,好像有几天没修了,头发乱蓬蓬的像鸡窝,身上穿着长袖的格子衬衫和一条咖啡色的长裤。
“……还有东西吃吗?”他睁着那双疲惫的眼睛,轻轻问道。
“有!”梅酒的声音高亢了不少,吓得旁边的夜泠心脏都骤停了半截,“需要吃点什么?”
“有啤酒吗。”
“有的,都是新鲜的扎啤。”
“来一扎,然后……”他抬头似乎是想寻找菜单,但墙壁上没贴,只能看向了桌子上摆着的,“蛤蜊炒面……有吗?”
“抱歉……客人,没有。”
“肥肠炒面?”
“这个有,稍等一下,马上给做好。”
梅酒说着,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在漆黑的夜幕里,用那一小罐煤气点燃了一团红彤彤的火焰。
而此时,夜泠刚把脸上的血痕擦干净。
正所谓事在人为,客人上门了,也得好好接待才行。
她勉强地撑着桌子站起来,虚弱地小声说道:“随便坐哪里都可以,啤酒……现在就要喝吗?”
“可以,先把啤酒倒来吧。”男人盯着她多看了几眼,然后才低下头玩起了手机——事实上他就是在手机桌面到处乱划而已,看起来漫无目的。
夜泠深吸一口气,走到玻璃门旁,微微推开了一点门缝,任由那带着热气的风吹到自己脸上:“梅酒……扎啤在哪里?”
“我来吧。”
“没事。”想要生活在这里,受到他的庇护,当然不可能只靠病弱来吸引嘛,要表现出点作用才行!
夜泠觉得自己的计划非常完美。
“就在柜台后面,一个大木桶,上面贴着扎啤的标签,用旁边洗干净的木杯子接一整杯就可以——摁那个水龙头开关。”
“嗯。”夜泠感觉心情没由来的舒畅了许多,用木杯子接了一大杯扎啤,用两只小手努力捧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男人的座位旁。
“客人……请用……嗯……扎啤……”她缓缓放下一大杯扎啤,长出了一口气。
她现在的力气小得过分,就连这么个扎啤都快捧不住了。
“谢谢。”他抬头又看了她一眼,露出个勉强的微笑。
夜泠却顺势坐了下来:“嗯……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也没有吧,只是和过去曾经的老朋友见面的感觉却像陌生人,难免……有些惆怅吧。”
夜泠抿着嘴轻轻笑了笑,像是一朵即使脆弱也要盛开的花:“那,以后见到曾经的老朋友时,就不要说好久不见了,就说……早安,这样仿佛就只是做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梦……然后醒来了而已,那美好的过往,就放在梦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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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双更,还有一章等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