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泠玩了大半天的游戏。
其实她大多时候的生活都是如此。
夕阳渐渐沉坠,夜色也将那橙红色的天空染上一抹淡淡的黑。
或许只有黑暗,才真正属于这个身处城市中,却仿佛远离城市的胡同小巷。
黑暗在夜泠看来,是代表冷寂的颜色。
而生活大多时候,都是如此冷寂且平淡。
毫无波澜,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而当那火红的云彩都渐渐褪去鲜艳的颜色,黑暗才终于降临。
夏日的夜,总是来得更晚。
……
(二)
第一位上门的客人,就是酒井银川。
他如期而至,八点整,像是算好了一般,踏入了之前的饭馆,现在的居酒屋中。
梅酒刚醒来没多久,正迷迷糊糊地刷着手机——看着些歌颂与感恩的新闻。
“哟嚯,老板!”
“我叫梅酒,梅花的梅,酒精的酒。”
“好吧,好吧,梅酒!我也算是老顾客了——东西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现在就可以给你做,二十分钟内全部搞定。”
“呃……”酒井银川看了一眼时间,“再给我来扎啤酒,不,乌龙茶,不——来度数最高的酒,要一整杯!”
还在玩游戏的夜泠疑惑地抬起头,严重怀疑这家伙的酒量。
梅酒问出了她的疑惑:“没问题吗?”
“放心吧,就这么安排!”
“伏特加,可以吗。”
“安排!”
……
(三)
夜泠仍旧为梅酒的小店祈祷着能来新的客人。
她觉得自己只要再努力几天,就可以不用祈祷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万事开头难。
一旦开始有生意上门,就不用担心生意的问题了。
除非味道有了很大的变化。
但那几乎不太可能。
毕竟主厨就是老板,也就是梅酒自己。
夜泠清了清嗓子,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法说出个完整的字来了。
哪怕是‘梅酒’这两个字。
已经习惯这一切的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今天的代价,恐怕是——无法言语。
她记得梅酒是有打电话给空调修理师傅的,希望对方能按时来,毕竟她可不想今天再许愿一次暴雨了。
昨天的‘代价’,那可是历历在目啊。
……
(四)
钟九如往常一样下班回家。
时间不早了。
他已经上了十二个小时班。
这不算加班——事实上,领导甚至还想他继续加班。
他说:“你又没女朋友,回家那么早干嘛,再干会儿活吧,待会儿车子少,你回去反而更快。”
但当钟九问起有没有加班工资的时候,她就反倒顾左右而言他了。
因此——钟九格外的讨厌女领导。
大抵是因为女人很难获得权力,所以当她们获得权力的时候,反倒会变本加厉。
这究竟是女人的问题,还是社会的问题?
他不得而知,他只想赶紧回家,喂喂自己养的那只橘猫。
推开门,那温柔的‘喵喵’声,让人感觉一天的疲惫都在迅速消退。
他也做过一个很美的梦,梦见他和自己养的猫生活在那遥远的山村。
但梦终究是梦,醒来后,还是得回到现实。
“喵~”橘色的狸花猫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很黏人的蹭了蹭脸颊。
钟九喂了几颗朴素的猫粮,后者却依然吃得很开心。
他看着它,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能逃离这座城市,甚至逃离这个国家,去一个无忧无虑的地方生活。
然而世界虽大,却又有哪里真的无忧无虑呢?
他忽然想喝点酒。
只是这破旧到连上等人都不愿意看一眼的胡同小巷,又有什么可以喝酒的地方呢?
外面的酒馆又太贵……
“出去逛逛吗?”他苦笑着抱起了橘猫,“酸酸,愿意出去逛逛的话,就站到我肩膀上来吧?”
橘猫像是听懂了一样,安逸地趴在了他的肩头。
“走吧。”
于是他就又出了门,对这个所谓的‘家’,没有丝毫留恋。
不是故意去找酒吧,只是想到处走走。
没有目的地,只是想往前。
故事真的需要主线吗?
人生真的需要目的吗?
钟九有些茫然,直到他走到了胡同尽头,看到了那家像是居酒屋,却挂着‘饭馆’牌匾的小店。
原来在这小巷的尽头,还有人生活。
他原以为,再往里,就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生活的希望在不经意间映入了他的眼帘,于是他推开那干净的玻璃门,往里走去。
看见了正端坐在吧台前的少女,左右眼角各有一颗泪痣,让她显得格外特别。
倘若他的猫也能变成人,或许也会像她一样漂亮吧。
……
(五)
一个又一个客人走进居酒屋,很快就人满为患。
梅酒忙得不可开支,夜泠虽然不能说话,倒也还能帮忙。
而且这个副作用对她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
——毕竟还可以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嘛,只是交流慢了点,倒还不至于无法交流。
她刚把新的菜单交给梅酒,就看见一个瘦削的男人走进了店里。
他来得正好,因为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位置留给他了——也就是吧台最左边的那个。
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肩膀上趴着一只橘白相间的猫,不仅不闹腾,看起来还格外乖巧。
他大概是第一次来居酒屋,看起来有些生疏,还有些紧张。
“呃……啤酒,多少钱一瓶?”
不能说话的夜泠举起了被她拿来倒水喝的木杯子,又低头写了几个字,举起了纸条:「这样一杯三块钱。」
“有没有能吃饱的东西?”
这次夜泠没写字了,只是踮着脚尖,费劲地指着墙壁上的菜单——写着‘主食’的那一列。
“啊……”这位客人看起来相当犹豫。
于是夜泠多指了指写着「肥肠炒面」的那一行。
“那就肥肠炒面吧。”
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头写好他点的菜,看到他找到唯一的空位坐下后,就推开门,把菜单递给了梅酒。
虽然梅酒很疑惑夜泠为什么不直接喊出点的菜,但想着她或许是有些紧张,就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借着那不太明亮的光,费劲地看了两眼,而后又开始忙碌着准备了起来。
……
(六)
酒井银川是最早来的客人。
他和那个看起来像是编辑的女人坐在了角落的桌前。
刚开始,他还满脸堆笑,不断敬酒,但渐渐的,他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
似乎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暂时没什么要忙的夜泠,托着腮帮好奇地望向他们。
她也有一个写小说的朋友,不过那家伙写的是网络小说,相比起来,酒井银川的级别可比他高得多了。
——最起码还能有个专属的编辑。
“我说了没成绩,没成绩就是不能出版,要我说多少次!?”酒井银川的编辑是个女人,皮肤光滑得像是一块卵石,但那细微的皱纹却出卖了她的年龄。
相比之下,胡子拉碴,到处都是毛糙之处的酒井银川,就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生活在阳光之下,一个生活在阴影之中。
“再试一试……上次,上次就发了一点,豆腐块那么大的版面……”
“也就是你老作者了,要一般人,连这么点都没有,你还想怎么样,给过你机会了,你想出版,就得写大家喜欢看的,到底懂不懂?”
“咳,哈,哈哈……”酒井银川干咳了两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呃,我就是说,刚开始嘛,不一定能吸引人……”
“位置是很宝贵的,一开始不能吸引人,就换人上,多么简单的道理。”
“那网站那边好歹给个签约吧?”
“你这书想签约,不如发明时光机更快些。”
“呃……我觉得吧,咱们这的同质化是不是太严重了点……?”
“公司就靠这赚钱,要全你这种人,早倒闭了!”
酒井银川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
俩人都沉默着,谁都不说话。
夜泠托着腮帮,刚才坐下的那个男人又问她要餐巾纸,于是她就干脆把自己用的抽纸直接摆在了柜台上。
——她的注意力还在酒井银川身上呢。
她看得那是饶有兴致,毕竟作者被编辑鄙视,那真是最‘喜闻乐见’的桥段了。
但渐渐的,对方的表情愈发鄙夷,说的话也明里暗里的带着讽刺。
酒井银川赔着笑,不住点着头,终于,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他豁然站起身,抓起了对方的衣领——哪怕那是个女人:“我说,你这个娘们,到底他妈懂不懂什么叫写书!?”
“酒井银川,你想非礼吗?”
“你他妈,老子对你这种贱冢毫无兴趣!我就问你,是不是只有赚钱了,才叫他妈写书的?”
“你不能给公司带来收益,要你做什么?放手!”
“如果写书就只是为了钱,那还写个几把的书,干嘛不去干营销号!?写书,哪怕有所妥协,也一定是他妈有爱的,爱,你懂不懂?算了,你这种没人要的老女人肯定不懂。”
“松手。”对面那个女人推了推眼镜,冷漠地看着他。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就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了。
但酒井银川,似乎不是一般人。
或者说——即使他努力伪装,也终究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狠狠地将这个女人摔在了地上。
他咬着牙,双目遍布血丝:“老子告诉你,老子也是人!不是他妈赚钱的工具!你要是真能耐,就别他妈当个臭编辑,滚去写小说,写到赚大钱为止!!”
“真不是个男人。”她吐了口痰,冷眼看向酒井银川,缓缓站起,“打女人——你就这本事?”
“呸,你他妈也算女人!?”
事态的发展超出了夜泠的预料,她目瞪口呆,店里也有不少客人望向了他俩。
“倘若做人失去了底线,那我写这么个狗屁的书又有何用!草你爷爷,老子不干了!”
率先走人的,竟然是酒井银川。
这家伙,真是……
夜泠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就没见过像这样做事的作者。
这家伙,写小说之前,是杀猪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