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巷尽头虽然远离繁华的城市,但却也有个好处。
那就是足够安静,不容易被人打扰。
在这四通八达,如同迷宫般的胡同里,这样的尽头反倒让人感到安心。
就像是贴着墙睡觉,又或者缩在角落里看书一样安心。
居酒屋冷冷清清的——这是当然,毕竟还没到营业时间。
梅酒把超市里买来的东西放好,夜泠则把属于自己的那些拿出来。
“这两个收纳箱归你。”他将两个带轮子的透明塑料箱推到了泡沫垫上。
夜泠将小脚往后收了收,有些茫然地将脑袋枕在其中一个上面,然后才明白过来这到底是干嘛的。
没错,就是给她收纳东西的。
一个拿来放衣服,另一个就拿来装其他物品。
夜泠的东西不多,只是那些贴身衣物需要整齐的叠放好而已。
所谓的其他东西,也就是几样文具。
她忽然想到自己好像连书包都没有,在超市里的时候也根本没想到——毕竟有太久没背着书包上学了。
以前读高中时,她也从来不背书包。
至于放假的作业?
嗯……要么放假前就写完了,要么是‘反正也写不完’,所以就懒得带了。
书包倒是会背,但那玩意儿和摆设也没什么差别。
让梅酒买个书包?
她觉得完全没这必要。
自己又不是真来认真上学的……
职校的课程,有什么认真的必要吗?
女子家政……
想到这四个字就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比要求她穿上女装的时候还浑身不舒服,仿佛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自尊受到了压迫。
……
(二)
梅酒躺在楼下的椅子上补觉去了,而夜泠则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待在空调房里格外的不舒服,于是闲逛似的出了后门,来到了这小巷的尽头、胡同饭馆的后院。
酒井银川正在忙碌着把一块块板材拼合在一起,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那有些肥胖的身躯——人到中年,似乎总会胖起来许多的。
“怎么不待在空调房里啊?外面不热啊。”酒井银川的手里捏着个扳手,正用力拧着螺丝,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在和野兽搏斗着似的。
“空调,不舒服。”
“咋就突然难受了啊?前几天不是挺好吗?”
夜泠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也就回答不上来。
好在酒井银川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很多时候不需要得到答案。
“忙活了几天,总算快搞定了,我靠,就这么一个小盒子,累死老子了。”
夜泠仰起小脸,傍晚的斜阳照在她那左右各有一颗泪痣的小脸上。
这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报亭更为合适,高度倒是不低,约莫两层的样子,微微超过了墙头,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
这就是酒井银川用自己积蓄搭建的房子。
也是他以后的住所。
虽然一下子花了不少钱,但想到未来不用付房租,他就得意地哼起了歌。
夜泠倒是很怀疑这玩意儿究竟能住多久。
希望酒井先生能把本钱住回来吧……
“好嘞,明天再接一下水电,就可以启用了,啊——今天晚上就可以睡床了!”酒井银川扛起了折叠的钢丝床,顺着梯子爬上了二楼,然后又从楼上的阳台里冒了出来,像小孩子似的兴奋,“喂——看得见我不!”
“……嗯。”
“哈哈,这阳台还不错吧?能晒晒衣服,或者在这里喝喝茶,啊——真不错。”
蓝色的天空又暗下去了几许,残阳的光变得愈发红了。
这位胡子都长短不一的大叔从怀里摸出一个烟斗,在阳台的栏杆上磕了磕,重新往里面塞了烟丝,用一根火柴点着,心满意足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半边身子沐浴在血色的夕阳里,另一边则隐藏在黑暗中,那双浑浊的眸子饱经沧桑,一路走来的人生都沉淀在了他的脸上。
“哈哈,小夜泠!你好像很无聊?”
夜泠轻轻摇了摇头。
“介意陪大叔聊聊天吗?哦——你听着就行。”
夜泠点了点头。
酒井银川吐出一口灰雾,整张脸都变得模糊起来。
即将落下的夕阳,似乎将所有的影子都拖得很长。
“我在写一本搞笑的小说,但写着写着,我忽然有些迷茫,不懂这些搞笑究竟有什么意义,它们粗糙、无趣、幼稚、低俗……我为什么要写它们呢?”
“吸引读者。”夜泠简单地回答道。
“也不全是,一开始我也挺感兴趣的,挺想写的,但搞笑的剧情写多了之后,就感觉格外空虚,像是少了什么一样。”
“嗯……”
“就像人生吧,欢笑的时刻总是不那么多。”
“那就,不写。”
“但是故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为了告诉别人什么大道理,还是单纯的让人获得快乐?”
“……那要,看读者需要……什么样的快乐。”夜泠多说了几个字。
“算了,读者想要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还问!」夜泠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别扭的大叔。」
酒井银川又陷入他那毫无必要的,所谓‘艺术’的感伤中去了。
他似乎总会陷入矛盾,又会有许多莫名其妙却又无意义的坚持。
「难怪会沦落至此,简直就是个白痴,写书嘛,不就是为了钱?或者赚名气?而赚名气,其实真正的目的也还是为了赚钱——他连这都不明白吗?」
“啊啾!”夜泠忽然打了个喷嚏,感觉后背有些冒冷汗。
——明明这天气还像是蒸桑拿似的热呢。
……
(三)
夜泠又回到了店里,就看着那夕阳渐渐沉坠,直到夜幕彻底笼罩这个世界。
七点多,快八点的时候,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那个坐在角落里喝酒的酒井银川不算。
是之前曾来过一次的青年。
夜泠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上次来时,肩膀上站着一只乖巧的橘猫。
那只猫既没有乱跑,也没有乱叫,但却并非死气沉沉,反而一直十分好奇地观察着四周。
当他推开门时,屋外那聒噪的蝉鸣像是也加大了音量。
“咣当。”
玻璃门自动关上,将那一切的嘈杂又隔绝在外。
今天他还是带着猫来的。
这只橘猫很黏人,即使是这样热的天气,也要用尾巴轻蹭着自己主人的脖子。
而眼前这位干瘦的青年,有很深的眼袋,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了。
“来一杯新鲜的啤酒,再来……两串炸土豆吧,还要一份水花蛋。”
他点的菜不多。
夜泠没有再保持三无状态的高冷,而是向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在菜单上写下了他点的菜,交给了正在后门边上抽烟的梅酒。
梅酒只是扫了一眼,就开始工作起来——但因为就那么两个菜,所以倒也不显得忙碌。
夜泠把啤酒端上去的时候,他正在往锅里打入一个鸡蛋,然后又撒入了生姜蒜末,用一点点酱油调色……
水花蛋先好,随后炸串也被递了过来。
“水花蛋,炸土豆。”她微垂着眉宇,目光落在那只可爱的橘猫身上。
“谢谢。”青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这是自己上门的熟客,所以夜泠并未付出什么代价,但她还是觉得空调房里有些不舒服,脑袋晕乎乎的,还有点想吐。
她捧着腮帮,希望能借助这位青年的自言自语来转移下注意力。
他似乎有和猫聊天的习惯,虽然声音很轻,但毕竟店里现在根本没什么人,所以也依旧能听得清。
“吃完饭回去,还得接着加班……好累。”男人喝了一小口啤酒,旁边的橘猫也微微伸出爪子,在杯子里蘸了蘸,然后十分好奇地伸到嘴边尝起了味道。
青年露出了几分疲惫的微笑:“今天重复着昨天,明天重复着今天,日复一日……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城市里生活——或许等哪天我实在榨不出价值了,就会被丢掉,到时候,又该去哪呢?”
“喵~”橘猫好像并没有听进去,而是用爪子又蘸了点啤酒,伸出舌头用力舔了舔。
“你也过得很累吧?每天都在家里,很无趣吧,活着好像没什么意义,连打游戏都找不到快乐了,唉……真想回到小山村里,但那里早就被改成工厂开发区了,现在又能回到哪里去呢?”
“喵?”
夜泠托着腮帮,虽然不了解这个男人的过去和现在,但却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对生活的麻木。
所谓麻木,就是连绝望这种情绪都已消失的状态。
连精神内耗都算不上,因为他已经——认命了。
“欢迎光临。”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夜泠赶紧抬起头,用不高不低,不冷不热的平淡语气招呼着新来的客人。
“听说这里价格便宜还好吃,我们试试?”
“试试呗,看看点什么……”
像这样的客人最近并不少,都是被其他人推荐过来的。
梅酒也没有掉过链子,也让这家小店开始慢慢有了些许口碑,生意这东西,当做出来了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会没有客人上门了。
“喔——果然和那小子说的一样啊,好漂亮的小姑娘。”
“小妹妹,你是老板娘还是老板女儿呀?”
“说不定是老板妹妹吧?”
“也有可能。”
“还有在上学吗?”
虽然知道这些客人都没有恶意,但夜泠还是对他们的热情感到有些头痛。
“请……点单。”她有些虚弱地轻声说着,就又低头咳嗽了两声,当然,这完全是装的,只是希望能让客人‘体谅一下自己’,好让她快点把点单的工作给完成而已。
将身体的缺陷当做优势来利用,夜泠觉得自己一定是个角色扮演的天才——她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倒还有些得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