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疼啊,很疼!
心脏就像是被山中老人给紧紧握住了一样,下一秒碎裂夜泠都不带怀疑的。
——今天早晨醒来,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究竟是有多病弱。
「妈的,不讲武德……」夜泠的脑子里窜出一大堆梗来,似乎这样能够缓解疼痛,“来骗,来偷袭……我他妈昨天做了啥了,又付出啥代价了啊!”
她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归咎于这个身体就是如此。
这不是一般的身体差,简直就是故意搞点病出来折磨人的。
她寻思着自己昨天也没趴着睡啊?
“呼……”喘息声因为心脏的疼痛而变得有些沉重,就像是个有支气管炎的人在努力呼吸一样。
感谢再活一次的机会,让夜泠能体验各种各样的‘毛病’。
毕竟她作为男孩子的时候,除了有「大脑结构性损伤和其他神经系统症状与体征的综合症」之外,其他地方都还算比较健康。
就连坐起来,都变成了一种挣扎。
像是在棺材里已躺下一个世纪之久。
阳光格外强烈。
看来她今天醒来已经有些迟了。
「嘶——好痛……」即使只是伸直手臂这么一个动作,也感觉皮肤像是要被撕裂了一样,当拿起桌上的手机后,她就又重新蜷缩回床上——她觉得自己的心脏此时就像被十八辆卡车轮流碾过一样的疼。
只有蜷缩着的时候,才会稍微舒服一些。
呼吸空气时,都感觉里面带着尖锐的金属。
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那怪日头那般猛烈。
夜泠醒来后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起来,而躺在气垫床上的梅酒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早……”
她倒是挺想说现在已经不早了。
不过对于通宵工作的梅酒而言,现在大抵确实是早上没错。
“今天周一,等下我们出门……”他翻了个身,似乎还没睡醒。
夜泠望着外面那炙热的太阳,严重怀疑自己今天出门的话,会被直接晒脱一层皮。
就算有遮阳伞恐怕都不管用……
……
(二)
虽说不想出门,但毕竟自己走过去只会更热。
所以夜泠还是坐上了梅酒的三轮车——大概是停在阴凉处的缘故,所以坐垫并不算烫,只是有些温热而已。
梅酒递给了她一把崭新的雨伞,这是专门的遮阳伞,看起来特别厚实,不像别的伞那样容易有光线透过伞面照射进来。
她撑开伞,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能移动的蘑菇。
……
(三)
炙热艳阳毫无收敛的将阳光洒向城中村里几乎每一个角落。
那斑驳的光线照得墙壁更加破旧,照得许多老屋更加泛黄……
墙角的垃圾似乎永远也扫不干净,那冒出异味的黄褐色排水沟,今天已算是比较清澈的了。
有几座老屋看起来相当简陋,有一种刮大风就会被吹得只剩个骨架的错觉。
即使是状态比较好的,也不免露出几块破裂的红砖。
这个城中村确实太旧了,它们和这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
但这也却是许多底层人的避风港。
倘若像这样的地方没有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就凭那微薄的薪水?
以及老板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压榨?
夜泠轻轻转着伞,目光向前延伸而去。
白天的时候,这里的人其实并不多。
大多都去打工了,留下的只有年纪小或者年纪大的。
但这么大的太阳,就连小孩子都不愿意出来玩,顶多只有一两个穿着简单白背心的大爷坐在路边的树荫下,抽着自己卷的香烟。
——虽然味道要差很多,但胜在便宜。
其中大概认识梅酒,看到他时会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似乎毫不在意自己那缺了几颗牙的嘴可能会惹人发笑。
……
(四)
拱桥上,一个戴着圆形小墨镜的老大爷负手而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忽然,他侧过脸,用力挥了挥手:“喂!送快递的!”
“我不是送快递的。”梅酒在他身前停下,主要是他挡在了路中间,没法就这么直接开过去,“旷大爷,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等人捎我一程啊!我要去最前头买点东西。”
“那您上来吧。”梅酒似乎很乐意助人——即使是这位看起来像是瞎子,手上还抓着一个二胡,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补丁,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馊味的老大爷。
夜泠最近的鼻子似乎比较敏感,当他靠近的时候,忍不住就打了两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把小脸扭向了一旁。
“哎哟,还有个姑娘啊。”
她现在开始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瞎子了。
“一股子奶香味,还有点兰花草的味道——噢哟,还是个处子哩!”老瞎子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嘴却碎得很,而且还格外自来熟,“酒井啊……”
“我是梅酒。”
“哦,酒井梅酒。”
梅酒陷入了沉默。
夜泠掩着小嘴,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你要不要去师医生那开个方子,说不定能治阳痿?”
“她是骨科医生。”
“哦,我忘了,那就去……”
“噗呲……”夜泠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哎哟,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老瞎子收回了略带打趣的话题,“笑起来真好听,要不要考虑和我学拉二胡?”
“……”夜泠一阵沉默。
「我放屁都比你拉二胡的声音好听……」
夜泠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但终究是没把这话给说出来。
好在梅酒没受什么影响,电动三轮重新启动,驶过了这石块铺就的拱桥,长了些许青苔,已经不那么稳固的石砖,在车开过时,也跟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电动三轮车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驶入了这个城中村最为热闹的地方。
这里的房子比里面的要新许多,环境也要干净不少——甚至可以看到城里的环卫工人到这里打扫卫生。
毕竟整个城中村不能全部封闭起来,总要有一个出口,所以出口处,就变成了展示用的‘门面’。
这里向来是很热闹的,但却很少像现在这样,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传来嘈杂的议论声,还有人使劲摁着喇叭想要通过。
“梅酒!”杨桃站在店门口,使劲挥了挥手,她这里是热闹人群的边缘,有许多开不出去的助动车正用喇叭奏响一曲交响乐。
“小姨。”梅酒停下车,又拉起了手刹,“这里怎么了。”
「不会是有人死了吧?」
夜泠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但她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害怕了,而是会将这一切都推到身体的原因上去。
不过,这确实和激素有些关系。
毕竟它们真的会影响、控制情绪,甚至于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这一片都要拆了,通知栏上贴了布告。”
梅酒愣了愣:“我不知道。”
“是的,大家都不知道,就在刚才,有人在这里贴上的先行通知,还没有发正式的通告。”
“赔偿……怎么样?”梅酒心中多少有些激动,因为最近有不少拆迁的新闻,那些拆迁户都获得了巨额赔偿,如果他也能获得的话,或许就可以其他地段更好的地方买一家店面,而且还可以把贷款全都还清。
“还没出来,只是通知了说这个月就要动工。”
“哦?这么急?”老瞎子抱着自己的二胡,从车上跳了下来——对他来说,已经差不多到目的地了。
夜泠有些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但猜测应该是听出了杨桃的声音。
然后按照她所开的成人用品店所处地理位置进行推断。
杨桃皱着眉看了一眼这个穿着破洞短袖,满身馊味的老头,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听说不是政府要拆,而是一个大老板承包了下来。”
“八成是走关系的,啧啧,看来你们想要的巨额赔偿得泡汤咯。”老瞎子咂了咂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还没准确的通知呢。”杨桃摇了摇头,将她那露脐的短衫往下拉了拉,“还不能下定论——你们这是去哪里?”
“去学校。”梅酒没有继续解释。
但杨桃八成也能想到是要去干嘛。
“也是,小夜泠快开学了呢。”她说着,微笑着看向夜泠,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很舍不得姐姐?要不要到姐姐这里住几天?可比梅酒那里舒服多了哦——他那只有一张小小的气垫床。”
“现在还有张钢丝床。”梅酒接着她的话头说道。
前方密集的人群终于松动了一下,他重新拧动了车把,顺着这段整个城中村唯一铺了沥青的小路,缓缓往前开去:“我先过去了。”
“好,有什么消息等回来了我再和你说!”
“好。”
“哎呀,别想咯,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咯。”老瞎子拨弄了一下二胡的琴弦,“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能带来个屁的好消息……”
……
(五)
身旁的风景缓缓向后倒去,那成片的枫树林就在眼前。
夜泠却还在想着拆迁的事情。
在青国,只要拆迁了,就会有政府赔钱,每一次拆迁甚至都可以说是一次‘升值’。
但在Y国,似乎并不都是如此。
虽然梅酒背对着她,默默开着车,但她也能感受到他心底深处的担忧。
“如果拆迁了,赔偿金不够还……房贷会怎么办。”夜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小猫似的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轻声问道。
“……继续还。”梅酒的语气不悲不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