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排查行动的展开,让本就气氛凝重的茉莉市迎来了近十年来最大的经济萧条——因为各种政府条令的颁布,人们甚至都不敢随意开窗看着外面那湛蓝的天空……
每家每户,挨门达街的串门询问。虽说这是排除了许多不相干地区之后才做出的如此艰难的决定,但剩下的区域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和挑战依旧很大。
尤其是这里面还包括了那些“寄生”在大小街巷里的家伙们,那些人才该是警局调查的重点对象,而恰巧又是这些人,让警方感觉到了调查的艰难……
不是谁都愿意配合政府工作的,在茉莉市房价还未上涨时就已经买不起房屋的家伙们现如今面临大萧条的情况下恐怕是连租房的能力都做不到了——在茉莉市都买不起房,那就更别想去其他大城市里获取一方住地。
离开了城市他们也没有任何去处,现如今国家里早已经抹除了非城市地区的存在,只剩下都市和都市辐射圈里的区域,哪里有那些所谓乡土文学里描述的美好乡村生活?
当退路都被铁笼般浇筑的墙壁截断,不断增大的生存压力在驱使着他们亡命似的去与不可撼动的力量决斗……人们已经退无可退,而国家还迎来了结束和平年代的战争——与战争共生的问题开始出现:下岗失业、房价上涨、生活供给短缺……
这些问题开始将这群人们演变成憎恶国家这一机构的顽固分子,他们自认得不到国家的补贴和帮助,于是便集合起来,在不允许私搭棚户的各种暗巷或是街边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团体:他们贫穷且暴躁,是每个都市都会有也都不会容纳和允许的家伙,他们被称之为……抛弃者。
无论是国家还是谈及自我,他们似乎都是被抛弃的一份子——自暴自弃,另外……也变得不会再去接受任何好意。
顽固且又极度危险。
——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汐雅,你说过你不会再踏进这里了——就如你在外面一直带有嫌弃意味的澄清一般,你从未觉得自己是一名修女。”
清冷的声音从大门里传来,刚刚才从清晨的高歌吟唱里平静下来的礼厅又被激起了一些不安的杂音。
说话的是一位面孔严肃可怕的修女,她看上去俨然有些年份了,不然脸上的肌肤皱纹也不会被头巾和衣领给勒得过分松弛——像是溪水经过而留下水痕。
“是,但我……但我确实有些事情想交待一下。”
“你应该早就知道,西娅修女已经去世快三年了。”
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汐雅后半段的发言,似乎并不在乎对方的请求:交待?圣女修道院并不需要一位根本不属于此处的人做出什么交待。
“西娅修女弥留之际说过她想见见你,可你又在哪里?如果是那被虔诚信徒敲响的钟声让你胆寒或是痛苦……你可以直说;若是兄弟姊妹们对你冷淡刻薄,你也可以告诉我们……可是你,你没有任何理由地离开此处并否认西娅修女给予你的一切和过去,就连一位临死的老人的请求也不闻不问。”
这位修女只是冷冷地看着汐雅,她站在那里就仿佛整座修道院的大门已对着汐雅彻底关闭——除非她死去,不可回心转意的修女不会允许一位叛教之人踏入其中哪怕一步。
或许是对方说得对,紫发少女只是难隐悲哀地侧头看向一侧被石砖限制了蔓延的草坪——按理说,她是可以解释什么的:例如关于西娅奶奶过去的一些嘱托,或者是那个来自西娅的铭刻十字架......可就是因为太多可以解释的东西存在,这些体量的原因合为一体之后反倒像是编撰的借口。
所以在对方那冷漠且一针见血的质问下,汐雅沉默了。
大概是见不得对方这副死皮赖脸站在门口的架势,修女只是冷哼一声便推开铁门回到了那教堂之中——修道院有许多建筑,而这肃穆的教堂便是立于最前也是唯一对来访者开放的建筑。
不过此时就连这唯一对外人开放的教堂,也对来访的汐雅彻彻底底地关上了大门……即便是,她手里握着西娅修女的铭刻十字架,这些教徒们也不会为之敞开教会向来宽容的大门。
若不是西娅的墓碑不会说话,汐雅或许也不会在这方寄托于神灵的小小方寸之间被这些从未认可过她的教徒们挤兑。
可是,墓碑确实不能说话。
而汐雅她,也确确实实做错了不少事。她对此并没有太多怨言,只是惋惜为何不给她前往墓园一个悼念西娅奶奶的机会。
——
费奇先生的死已经过去了一周,由于网络通讯的较为发达,现在的他不仅仅是在茉莉市里死了个透心凉,就连在网络上都已经到处报道着他的死讯——赛博死亡,让费奇那辐射到国内各大城市的人际网圈子全都炸开了锅。
若只是单纯的死,或许就是个意外:可在茉莉市当前警局给出的指证中,许多线索都指向着那被流放到边境的前第三集团军所为。
这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毕竟有些人居于庙堂之高可是真的想彻底搞死搞臭这么一大支不可小觑的军事力量的。
很烦躁。
是的,特别烦躁。
赫卡尼警官每日都在收到民众打来的投诉举报电话,平日里屁都不放一个的举报电话热线在那群军痞到了之后就彻底占满了线:平均十通电话里,有九通都是在举报这些被流放的军人惹麻烦的电话。
这让警局本就见底的警力更加捉襟见肘,都快到在网络上招募志愿者或是寻求雇佣兵帮忙解决案件的地步了。
而在这种时间段里,关于费奇的死依旧没有什么进展,那个沾着血的第三集团军军徽仍保存在档案室里,可由于那位军团长的插手……一切都陷入了停滞不前的境况。
赫卡尼也宁愿相信不是军队惹出的麻烦,因为这样的话他一个小小警察局执法队长也不用担心陷入什么党派争斗当中——可偏偏这军团长的表现却又像极了试图保人的大人物……
“呲,真想出去好好喝一杯酒啊。”
赫卡尼躺倒在自己的旋椅上,让其惯性带着他在办公桌前转了好几圈——他确实该好好放松一下了,来自群众和军队的压力让他这位“业绩不斐”稳坐执法队长位子十多年的警官有些力不从心了。
摸了摸桌子一边,本想着拿根烟抽抽结果却是扑了个空——警局的香烟断供随着费奇的死已经快一周了,赫卡尼还是很不习惯没有香烟陪伴的日子,而琴小姐那边显然对曾经费奇那边的廉价订单感到不满,这样也让警局那些曾经多到堆仓库的供给品到现在一无所有。
费奇舍得拿这种廉价订单,更多的是想打通跟警局的关系,而琴显然不在乎跟警官们有怎样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接受这种亏本到极点的订单。
“呵,若不是军徽落在现场,琴小姐你的嫌疑可能才会是最大的吧……”
赫卡尼自言自语道,显然他对对方那略显做作的“刚正不阿”感到嗤之以鼻,他觉得在这个社会上混的,恐怕没有一个人能保证自己手脚干净。这也是为什么琴在他眼里格外的讨厌,何必为了这点“小钱”跟警局闹不愉快呢?
“叮叮叮……”
“喂,哪位?这里是茉莉市警局的执法大队长赫卡尼·安东。”
“队长,那位军团长想要见你……嗯,是那种,额……比较私底下的见面,在旧机械酒馆二楼,他下午三点之前都会在那里等你。”
是手下给他带来的讯息,赫卡尼没有急着挂断电话而是转动视线瞥向了一边被窗帘遮住阳光的窗户前。
他有些犹豫不决。
喝酒他当然乐意,但绝非是这种有所求的宴酒。赫卡尼能感觉到凯里军团长的丝丝心思,但这种心思对于小小边境城市的警官来说会不会有些过分沉重了?
茉莉市说是个行政市,可在这满是山丘和盆地的边境线边上,恐怕还不如那中央地区里的一个小城镇……
下午三点前的旧机械二楼包间,凯里军团长,请客喝酒——呵,这般架势就是他赫卡尼不想去也得去啊……
“队长,有什么事……”
“请转告一下军团长,我到时候一定准时到场,麻烦你了。”
嘟……
电话挂断,只留下赫卡尼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继续烦躁。钢笔在他食指与中指间不安地晃动,划过的轨迹像是雷达探针在其雷达车顶上的转动,那些东西正从HsY-3型武装运输舰上装载下来,似乎是凯里答应过警局协同追捕真凶的回应。
而此时的赫卡尼警官也同样在脑子里思考并追寻着一些东西——费奇并没有购置在茉莉市的豪华别墅,倒是很节俭似的睡在普通四层公寓的二楼一间三号房里,而作案人显然是很清楚费奇的行动轨迹和作息时间,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虐杀了对方。
若真是刚刚降落于此不久的前第三集团军核心部队,如果是在没有人指使的情况下做出来这些事情,赫卡尼还真的不敢对此随意下定论。
“叮叮叮......”
可惜这电话就跟那些香艳会所里渴望招揽到客人的卖身人一般不停地叨扰人,赫卡尼那思维还未发散开就又被吵散:
“这里是茉莉市警局的执法大队长赫卡尼·安东,请问哪位?”
“我是费奇·洛特的女儿,艾格丽·洛特......赫卡尼警官,由于您们警局局长这些日子出差不在本市,请问您能够代表警局出席我们主持的新闻采访节目吗?我们很是渴望有个准确的真相来让我的可怜父亲瞑目——你也知道的,都近一周的调查了,可我父亲遗体的残缺部分到现在都没有被你们警局给找回或是确定下落......”
残缺部分?赫卡尼抽了抽嘴角有些尴尬地回忆到,当时在现场看到只剩下一半的费奇先生时他确实没有忍住想吐的欲望,直接照着一边的洗手池吐了一大口:出道这么久,恶性案件虽说接过不少,但像这种程度的还真是初体验。
“那个……请问是什么时候呢?最近安排确实有点多,我们警局现在人手也不够,所以很是抱歉无法随时接受你们的采访……”
采访?赫卡尼当然知道这不仅仅只是什么采访,毕竟对方是那受害者的女儿,所站的立场都已经很清楚了——就是要让那支军队认罪,说什么都不接受其他真凶的结果。
感情他们警局办事不是靠证据,而是靠人脉关系吗?
“下午三点之前,有什么疑问吗?赫卡尼警官。”
“……”
为什么,会跟凯里长官安排的时间一模一样?是巧合吗?赫卡尼手掌心冒汗,他此刻才清楚地明白自己其实早就落入这个不详的漩涡之中了,也只有自己才傻傻地以为还能脱身。
是去凯里军团长那边,还是去艾格丽小姐那里?
若是换做凯里还在中央军区的话,那赫卡尼肯定是会站在凯里这边的——虽说费奇在茉莉市及其周边城市都能算得上是手眼通天了,可相比一位集团军的最高领袖还是不值一提的……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喂?请问赫卡尼警官还在电话前吗?当然现在时候还早,若是警官你有别的安排可以过会致电告知我,我们会另请他人进行案件汇报的……嗯,是该叫档案科的雷尔警官还是请教执法副队呢?那么,稍后再谈咯?”
嘟,嘟,嘟……
这娘们,莫不是在威胁我?
赫卡尼略显恼怒地把电话按回座机上,他起身翻遍了整个办公室——他有种预感,那些混账趁着他不注意在他房间里安放了一些**或是针孔摄像头之类的下三流的玩意。
可若是这般翻找几下就能被发现,那么对方也没必要费尽心思来安装这些玩意了……可艾格丽为什么偏偏在他接了凯里军团长的电话后不久也随之抛出一个时间绝对重合的邀请?
想抽烟,可赫卡尼的手摸遍了桌面都没有抓到自己曾经熟悉的烟盒,他这才想起来已经没有免费的香烟可抽了。
他那烦躁的心,却因为这反倒是平静了些,这也是所谓的“物极必反”?
大概是气过头了,赫卡尼·安东先生反而像个正常警官一样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破案了——是的,若是能把案子早些结了自己也不用考虑怎么站边了吧?
要问我站不站,那肯定站啊?只不过啊……
站中间是不是也算站呢?
——
茉莉市孤儿院,没有前缀也没有合作企业更没天使投资人给这地方冠个名字什么的。
而且整个市内仅此一处是被政府承认的可以合法收留孤儿的孤儿院——大概也有些非法的,只不过那种地方是真的在搞收留还是借着收留的借口做些别的什么事那也是不得而知了。
今早南希尔难得没有偷偷跑出去打工,他很意外地跑去跟坐在床边一步一步摸索着准备走到衣柜旁的姐姐打了声招呼。
“小希……”
“没什么,只是刚好路过。”
可下楼的楼梯口分明在两条走道中间,南希尔的房间在右边而姐姐的房间却在左边。
她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想揭穿些什么:南希尔能跟她打个招呼都已经让她很满足了,毕竟平日里姐弟两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寡言少语地呆在一片空间里,像是两尊摆放在孤儿院里的木雕。
“对了,泰丽昨晚没有睡好……等会你就晚点把她叫醒吧,其他几位我已经给他们做好早饭吃了,你也不用太忙。”
为什么今个想着跟自己老姐说这些,至于又为什么帮忙照顾起了孩子,南希尔似乎没有想着做任何回答,只是低着头看自己那微微开裂的运动鞋头。
最后向着自己老姐问候几句,南希尔便裹好自己身上的夹克准备出门找零工做了。
一开始她还是很反对自己弟弟在这种敏感时期出去找工作的,毕竟政府对他们孤儿院每个月都有着不小的补贴,足够养活这里的孩子们和他们自己。
只是南希尔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总是闲不下来,更是因为不愿意靠着老姐的补贴生活,这位少女最后也是拗不过自己老弟便由着他去了。
他们从未离开过这个城市,看上去或许一辈子也都不会离开这里了……
少女这般想到,等到自己弟弟的脚步离房间越来越远,随着下楼的声响彻底消失在走廊附近她才敢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仍是喜欢睁开双眼面对这个世界。
只是自己的弟弟有些害怕,所以跟他说话或是在他身边时自己也不敢随随便便睁开罢了。
她很爱南希尔,所以从未想清楚过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会有些讨厌她。
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