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奇·洛特生前是个很喜欢种些花草的家伙,即便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把这些生命给用活过。
因为他自己家没有跟着自己的女儿一起居住而是住在寻常的公寓楼里,所以若是要发展这方面爱好他得去郊外附近买下的一处温室里。
茉莉市不大,从他公寓楼下开车去往那边温室也就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但若是赶上那链接东西俩城区的桥梁堵塞了,那可能需要把时间翻上一番了。
玻璃环房汇聚阳光,在少女脸颊上印下辉光和丝丝暖意。
“全都枯死了……看上去前些日子还有人来帮他浇水,土壤都还是很润,不过这些东西恐怕早就被费奇给养死了,浇水又有什么用呢?”
蓝发少女轻轻捻起一撮沙土,略有些惋惜地说道。毕竟都是些名贵的花卉,就这样被费奇这家伙种死了换作谁来都会略微的心疼几下:不为它们能值多少,只是感慨这些生命的流逝。
“您的意思是……在费奇先生死后,这里还有人来过?”
那些屁颠屁颠跟在少女身后的警官有些吃惊问道,毕竟这里他们也是最近才从艾格丽手中拿到钥匙,前段时间不仅是禁止开放,更是无人知晓这处装修华美的温室阳光房会是费奇曾经的一处私人空间。
“不然呢?这里的土壤难道说是鬼魂来帮忙浇的吗——费奇先生可能觉得自己死得很冤,舍不得这块早就枯死的花圃对吧?”
她略微发笑,对这群办事效率极其低下的警官表示无奈:若是非要从她这几天对警局的观察来看,那个赫卡尼能算是个聪明人,可除聪明之外呢?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了。
大概她也是收集关于凯里他们的资料有些累了,毕竟一群浑身都是火药味和一股子熔铁味道的大老爷们有什么好值得观察的?更何况也只是走走形式罢了,是对是错,这些决定权肯定不会是在她那写了一页又一页的本子上……
这些军人必须被按死在这边疆上,连半个第三集团军的徽章都不会被允许带回中央。这便是中央那边的最终决议,没有丝毫迂回的余地。
“伊迪丝小姐……请问你为何想着来帮助我们警局解决这次案件呢?我们也知道你有别的要事在身,这种事情还是不必劳烦——”
“只是看不下去你们这毫无进展的办案过程罢了,连第一步排查费奇旗下的产业和附近人际关系都没做好,若不是我打听到此处地方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里也是费奇的一处私人空间呢?”
伊迪丝整理了下自己领口的黑色领结,她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这些好似飞虫一般恼人的警员,一个个除了在自己背后说些马屁话外什么用都没有……
别吵了,本小姐想要体验一下侦探游戏好不好?真是讨人厌啊……
她在那么一丢丢的瞬间里想起来自己在这茉莉市里唯一感到还算舒服的对话了——在那被建筑环绕只留下一处生锈铁门的孤儿院中,那少年也算是言简意赅有问必答了。
“如果你们不想明天就回家收到相关处分通知的话,就先乖乖地滚出这里面去外面封锁现场好好站岗……”
伊迪丝不耐烦的目光里有着那阿特什尔人生来的高傲——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她没有呆在这个位置也不会跟这些平凡的警员任何好脸色看?
逐客令已经下达,这些警员就算再想拍什么马屁也都是没有机会了。
真挺吓人的……警员们悻悻地离开了这处,只留下这位阿特什尔少女独自享受着一个人的安宁和那包围了阳光房自遥远星球外传到此处的明媚阳光。
没有杂音,一切都会在此刻显得那么可爱……
生命的灿烂让伊迪丝有些欣喜,虽然此处没有任何花卉或是植物新生的痕迹,但在光线的汇聚下她仍能感到一丝热烈。
呼,费奇先生或许买下此处的目的或许并不是种植什么美丽迷人的花卉,伊迪丝如此想到。也许,他只是迷恋这片光,迷恋这令人感到炽热和活着的……光。
遍地的花盆和围起来的花圃,都像是附赠品用来衬托气氛的罢了。伊迪丝睁开眼,她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想法:有没有可能费奇真的只是借此来掩饰什么的呢?
这里真的只是他对自己家里人宣称用来种花的地方吗?
可为什么在他死后仍有人进入此处早已荒废的温室中“浇灌”,而身为他女儿的艾格丽小姐却是对这位来者毫不知情?
阳光晒久了有些刺痛,不过正好刺醒了伊迪丝那好奇心包裹住的探索欲:扮演一个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私家侦探对于她来说比跟在一群大老爷们后面有趣多了……
——
茉莉市的下水道系统已经算是上个时代的老旧遗产了。
除开政府那边经常拆东墙补西墙的维护方式外,还有很久以前用于向途径此地的茉莉河排污的管道——不过很久之前为了响应环保政策已经把这些管道彻底废弃掉了,除开一群没有住处的流浪汉和被追捕的犯罪分子之外也就剩下一些“下水道小生物”了……
而这错综复杂的管道排布,也是令此处市政方面望而却步的存在——谁愿意修?没人愿意,就跟公司离职的程序员留给下一任的屎山代码一样,越来越复杂恶心。
“喂……这边真的能走吗?我感觉不太妙啊?”
南希尔背着那一大堆商品,有些紧张地看向前方黑洞洞好似猛兽的血盆大口般的通道,有些不愿意打头阵走在前面。
“相信我!我曼斯柯达可是在这下面住了快十年了,你这小子还担心我给你带歪路吗?要知道我可也是指望着这波货来抵债!”
这大叔有点急眼,大概是发现绕了半天没有寻到一星点出去的迹象,曼斯柯达那胡须上都沾上了不少汗液。
若不是有奎叔给他承诺兜底,一般正常人谁敢信曼斯柯达这副模样像是能好生干活的呢?南希尔郁闷地想到,也正值是盛夏,这该死的下水道里又臭又闷,就是怕担心这些货物在这保鲜膜下给捂臭了……
“这边这边!你小子不敢走那我打头阵好了吧?!真的是,年纪轻轻的怎么做事这么胆小呢我要是回到你这个年纪恐怕整个茉莉市都要被我草翻一半。”
曼斯柯达嘀咕着,完全不在乎跟在他身后的南希尔是个什么想法:反正遇到这种直接不回答就是了,曼斯柯达似乎对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十分骄傲一般,动不动就跟南希尔吹嘘自己以前怎么怎么戏耍警察或是赚了能够买下东城区一条街道的钱什么的……大概九分是在吹牛,南希尔如是想到。
还是那么黑,这些废弃的下水道里虽然没有被倒灌的污水淹没的危险,但未知的恐惧依旧自脚底慢慢侵蚀着南希尔的身体——他有些后悔接下这活了,因为身边这货压根就不靠谱。
曼斯柯达没有吱声,只是靠着过道的墙壁向前摸索着,此刻沉默的他才多少让人觉得是个可靠的成年男性。
“如果有什么异响,你就直接蹲在我身后抱住脑袋,听明白了吗?小子……”
他轻声呼喊道。
曼斯柯达右手握着的手电勉强刺破前方的黑幕,一些小生物的叫声在这漫长的封闭通道里显得格外深邃悠长,光是那几声老鼠的声响就回荡了很久。
“当然,我害怕的不会是什么并不存在的诡异生物,”曼斯柯达慢悠悠地回头说笑道,“我倒是担心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家伙在这里游荡……”
哦,我身边不就有着一位见不得光的家伙吗?
别尬黑小子,老子早就没被警察上传到流亡通缉名单上了——我可是老老实实把牢底给坐穿了的。
曼斯柯达·雷尔·卡勒德,若是放在几十年前或许还能在茉莉市这周遭城市里有点名气,不过现在只是个为了还债帮忙跑去下水道里给奎运货的流浪汉罢了。
“你平日里都住在这种地方吗?”
南希尔有些好奇,毕竟这种下水道通道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住人的模样,若是曼斯柯达在这种地方能生活十多年那还真的能算是个人物。
“啊……虽然都是下水道,但像这种完全没有被确认安全的地方怎么说都还是太过于寒酸了——我住的地虽然也很脏乱,但至少没这么臭也没有这么暗。”
曼斯柯达说着,大概是走了一个多小时有些累了便将手电头朝上放置在地上靠在一边的墙上休息了。
见带头的都休息了,背着一大包东西的南希尔肯定不会急着赶路,顺势放下商品一屁股坐到曼斯柯达身边,微微喘气的样子看得出这一路走来这家伙的体力还算可以,一般人背着这么多东西走上个一小时多少还是要使劲喘上一阵子的。
“大叔,为什么你的名字里面会有个雷尔啊?”
南希尔的询问有些突然,曼斯柯达还在发愣没有反应过来他问的意思:
“雷尔?你是说……我中间那个名吗?”
“嗯,我很少见到这样的名字,也是有些好奇吧。”
南希尔将自己的刘海抹上去,却是发现自己已经满头大汗了——看来这下面确实有够闷热的,大概也是拜这垃圾规划和市政所赐。
对方只是轻笑几声,或许是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下意识想掏掏自己的口袋拿出一支烟,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地方不敢随意点火便放回了原处:
“前些时候奎这家伙不是聊天的时候说了吗?我以前是在教会长大的,接受洗礼的时候那里的神父赐了我这‘雷尔’的教名。”
他顿了顿,看了眼身边的少年大概是过去那混账的年轻记忆又开始让自己幻痛,便又很快补充道:“其实压根就不用再在名字里加上雷尔这个名了,或许是我那过意不去的微微良心发作,我想着借此纪念曾经帮助过我的那些兄弟姊妹罢了……”
曼斯柯达不是茉莉市的本地人,他来自帝国的另外一方土地,他说那里一年四季有许多时候都沐浴在神圣的阳光,他还说那里的人们大多都相信神明的存在,明明自己的家乡有很多可以值得分享的但最后曼斯柯达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没有多少资格去回忆那个地方。
“看得出,你有点后悔。”南希尔说道。
“也许,但万一这只是我有些伤感过头了呢?”曼斯柯达耸了耸肩,他那大的有些滑稽的风衣在此刻更是显得不合身,像极了曾经出现在黑白荧幕中的默剧演员。
他以前是个被新闻报道被人们唾弃的坏人,而现在坐完了大半辈子的牢手脚或许是老实了,但你要问曼斯柯达那颗心悔改了吗?
除非那黑白分开亲自唤,不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也许自己仍是那是制度里的恶,又或许是老了再没有作恶的动力,不过怎么说来曼斯柯达都不会认为自己会跟善这个字眼扯上关系。
“小子跟上,我们得趁着还早行动起来。”
曼斯柯达捡起一旁的手电开始继续向着前方走去:他说自己已经休息好了,只不过南希尔总觉得他只是不想就着这些回忆继续说下去罢了。
“其实刚刚有好几个拐口都是市政那边强行焊死的,在以前那几个拐口出去就直接到了排污口前,站在那格网往下看便是被污染的茉莉河……”
曼斯柯达轻轻敲了敲这块堵住了前方去路的厚重铁皮,那沉闷的声音正告诉他们又一次的走进了死胡同里。
昏暗的通道里到底有多少个死胡同在等待着他们,南希尔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这里该死的难闻气息已经让他开始感到反胃和烦躁了:
“若是我们现在回头,还能原路返回吗?”
数十个路口,一样的昏暗一样的臭气熏天,曼斯柯达没有回复南希尔似乎就是在告诉少年:也许不能。
也许?这特么你带的路你跟我说我们还不能原路返回了?!
南希尔有些憋不住了,他本就是个气血方刚的少年,有时候一个没想明白就容易暴怒——他停下来有些低沉地问曼斯柯达,问他真的是要带自己去送货的吗?
“你看上去很值得我干掉吗?”
曼斯柯达的回复漫不经心,只不过那已经打湿透了的衣服背叛了他——他一点也不轻松,看样子在这里迷路确实是有失颜面。
“我不是很想跟你吵,但你承诺的似乎跟你现在能做到的并不符合啊?”
南希尔只得是跟上,因为手电在那家伙手里,自己若是跟丢了恐怕一辈子都别想走出去了。
“凡事都有风险,你小子涉世未深自然不懂这些道理,老子当初混的时候再牛逼也还是翻过好几次车——这都是不可预料的,你要学会化解这种困境。”
曼斯柯达讲得头头是道,但要问他怎么化解,那他也只是夹着尾巴说往前走总会有路口出去的。
感情你还是个乐观主义者啊?你这么说谁信啊,往前走总会有路口的不就跟继续活总会长大老死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老了,这种随遇而安的话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被曼斯柯达说出:若是真能这样找到出口,那才奇怪了。
“你觉得我老不死说这种话也确实,但我其实也才40岁出头,你叫我一声叔也算勉强能应……”
曼斯柯达十几岁就入了狱,三十来岁才给放出来了——对于这样一个快速发展的世界来说,被关上十几年其实已经算是被磨灭了大半辈子了……
科技在涨潮,信息正奔跑。
“我早就衰老成了什么也做不了的废人,你非要说我很老?”他的声音突然拉高,像是个愤怒的野兽想要嘶吼些什么,亢奋且不甘……随后,又极速衰老而去:“那其实也对。”
他活该,这是他犯下的罪孽给予他应付出的代价。可在这些审判的惩罚结束之后呢?这才是对他真正的惩罚的开始——若是能被这个已经不同于十几年前的世界接受,那他也不至于睡在这种下水道里十多年……
南希尔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前面那被手电余光衬托下的背影又瞬间衰老了几分,仿佛时间在这昏暗到近乎无尽般的通道里加速了几万倍。
他或许是个例子,是个年轻时肆无忌惮最后落到这副可悲模样的惨痛例子……
“你小子也该知道,当你仗着年轻去放肆的时候……如果累了想哭了,那就回家看看吧,你的爸爸妈妈或许还在那里等你啊。”
“我以前是有的,”南希尔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冬天蹒跚前行的流浪汉似的,“他们……他们大概是迷路了,也大概是失忆了:忘了回家的路也忘了家里有人在等他们了。”
他是不想谈这些的,可漫长的通道让他有些沉沦,曼斯柯达这家伙留给他的背影更是让南希尔有些忍不住思索起过去。
“那至少,你不会是一个人在家。”
“……是。”
这两人莫名生出一种默契,就这个该死的话题没有继续讨论下去,而是低着头继续向前赶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想快些走出这个地方但整个系统像是来劲了一般不停地戏弄他们:不断地向前,不断地拐弯以及……不停地走入死胡同。
当第不知多少次转弯的时候,曼斯柯达停下了脚步——是的,当那么一束灿烂的光照在前方那圆形的出口时确实会让久呆黑暗里的家伙有些目眩神迷。
当第不知多少次碰壁的时候,南希尔也停在了曼斯柯达的背后——但他根本不在乎那灿烂到仿佛那纯白色的梦一般的出口,而是那静静躺在出口处的一堆腐烂的肉。
是的,大概是一具残缺的尸体便葬在了这通道的出口,也葬在了那出口处灿烂至极的阳光里。
当然,还有一股极度作呕的尸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