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这就是你反过来威胁别人的原因？”黑川无奈地捂住了脸，像个教不会孩子题目的家长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唔，我可一点也没有后悔哦……”
“你的懊悔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如果抓拍下来，可能适合放在什么失恋博物馆里吧，得票甚至会高过那些擅长哭戏的演员呢。”
黑川的意思也很简单，即小坂虽然在被发现后倒打一耙，行为乖张，应该得到回击，但我显然用错了方法。
至少整个下午，小坂和我目光交汇时都畏畏缩缩的，看起来像只生病的金毛幼犬。即使是班里几个地位较高的小团体簇拥上来，她好像也没精打采的，怎么说呢，可能真的被我吓坏了吧。
“我说不来方同学，你对霸凌事件的看法相当激进啊，尽管有点冒昧，莫非你曾经是受害者？”
黑川很少见地露出了关切的表情，但那表情的可信度和内核值得怀疑，也许在我自报家门以后就会转为嘲笑也说不定。不过，抬手不打笑脸人，不如说黑川能这样关照我简直受宠若惊了好吗。
“……算不上吧，只是见识过国中时候有人在校门口被小混混拽着头发拖走，从此以后再也没来上学这种程度而已。”
“‘这种程度’呢。”
黑川皱着眉头，很不愉快地合起了书，站起身招呼借书的学生。
也许我对那件事表露的态度令她感到不快，不过，黑川向来是一个冷眼旁观，看透周围那种拙劣游戏的家伙，即使对于种种暴力和不公，她也不像会如热血青年一样攥拳而起。
那种一闪而逝的阴郁神情恐怕并非没有原因吧。
“请把借记卡出示一下，对，正面朝上放进读卡器就好了。”
柜台前的女生身材高挑，看起来恐怕比我还要高一些，黑色的短发末梢并未剪整齐，在肩膀上松松地垂着，发丝晶莹，泛起微微的蓝光。眼角上翘，眼眸清澈，睫毛在眼睑上刷下一片阴影，真是个英气的美人啊。
仔细一看，隐约觉得这面相有点眼熟，好像经常见到，但又想不起来了。于是我仔细地上下打量她，但除了“这是个在各方面都一定相当受欢迎的女人”以外得不到任何其他的信息。
好歹给点提示啊，就像侦探游戏可以用放大镜查看可交互的细节一样，多少给点提示好吗？一边吐槽，我一边欣赏着女生优雅的腰线，和其上轮廓柔和的胸型，那是显然经过了锻炼后才会有的一种体态。
黑川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女生显然已经注意到我肆无忌惮的视线，她低着头，不和我的视线接触，把书整齐地排列好，动作笨拙地塞进包里，然后快步离开了。
最上面的一本书是厚重的《植物学图谱》，因为我从前经常垫着这本书睡觉，因此对它非常熟悉。话说，希望我没有流口水在上面。
“不来方同学，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嘴脸。刚才你那种眼神让我感觉自己也很不安全。”
黑川夸张地做出了抱住胸口的动作，双腿紧紧夹在一起。
不，请你放心，就算要孤独终老我也不会选择你的。如果你睡在我旁边，我可能会因为精神创伤而永久性阳痿的吧。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她？”
“痴汉在电车上被当场按住的时候也会大声辩解说这个妹妹我在别处见过，一定是有前世的缘分之类的话。估计是想通过精神病保释吧。”
还有这种好事吗，那我岂不是可以……咳。
黑川仔细地盯着我，审查着我脸上的表情，随后像失去了耐心的掠食者一样把我丢在一边。
“那不就是风纪委员觀月同学吗，你是多么多余以至于根本不认识她呢？看来确实不能相信学校的审查制度。如果我是年级主任，一定让她一个星期审查你三次，毕竟真正的黑暗都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犯罪者首先要有犯罪的能力吧。”
“啊啦，那是什么不举中年人的话呢？真亏你拉得下脸来。不过，还是努力一点比较好哦，说不定有什么雌性昆虫会愿意和你交配呢，祈祷不是螳螂就好了。”
请不要从嘴里吐出交配这种词汇好吗，在你说出来只会留下瘆人的印象，好像你是阉猪高手一样。
“肯定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吧，不如说简直是我的另外一端。”我岔开了话题，望着觀月的背影喃喃地说。
黑川很罕见地嘟嘟嘴，翻了个不顾形象的白眼，在鼓起脸颊的时候，那张脸更像猫猫了。
“不来方同学，如果你自以为的离群索居反而让你的观察力变差了，那么你或许还不如回到大群里去，相信你一定会在游戏宅里取得共识。”
“……？”
黑川见我完全没有反应，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刚刚没有看她的借书记录吧。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你特别害怕女生，从来不接待她们呢——”黑川撩了一下长发，继续说：“那孩子几乎每三四天就会来借一次书，但借书的种类却非常随意，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呃……她很喜欢读不同类型的书？”
“希望你好好想想看，不过也不能指望你那个核桃一样的脑子里能装下这些讯息呢。”
筛选信息很重要的好吗？我的脑子里一共有两个部份，一个部分储存嘴硬和诡辩的技巧，另一个部分储存游戏攻略，除此以外没有别的部分了！何况福尔摩斯也这么说，总要去除掉一些没有用的东西，诸如黄赤交角之类的知识——才能更好地保存分析泥土啊烟灰啊诸如此类线索的知识！所以，我的健忘症实际上是对知识的严格选择！
当然，因为根本不敢在黑川面前这样诡辩，所以我一个字也没有说。
“……好吧，还是给你降低一点难度。”黑川乐在其中似的继续说，“一个高中女生在图书室里借来了《修灯泡10法》和《勃艮第人如何酿造葡萄酒》，同时又借来了《哲学大全》和《西方神秘学指津》，甚至还借来了《簨簴集》和《定庵诗全集》，并且在绝对读不完的情况下还继续借还——”
“她偷偷把这些书租出去？”
黑川抬起脚踢向了我的屁股，虽然穿着室内鞋，但那一下依然相当有力。
这种情况我应该踢回去吧？但好像踢回去的力气太大了，不如就用手……
“你傻吗？”黑川把一本《石榴回忆录》从还书车中取出来，放在我的面前，那是觀月刚刚还回来的其中一本。
“观察一下。”她像个生物学教师一样要求我仔细观察样本。
书是精装的，毛边口，看起来相当新，除此之外什么也——当我贴近去观察页脚的时候，嗅到了一股衣物清新剂和晒过的床单的味道。
“有种气味，之前没有的气味，葡萄的气味。”我颠三倒四。
“之前是什么时候呢？”
“上学期末，我借来这本书看的时候……”
“那剩下的书你有印象吗？它们都是你上个学期借过的书吧，而且这种乱七八糟的书也只有你会借来看。”
“呃……”
黑川一边说着，一边翻开那本《石榴回忆录》，夹在中间的借书卡上只有两个名字，上面的是用软笔写的不来方一树，而下面的则是圆珠笔秀丽的字迹：觀月晴利惠。
“简而言之，觀月把你借过的这些书拿回去，然后放在自己枕边（希望只是如此），过三四天再还回来，但是根本不看。说得再清楚一点，她的这种行为和偷窃私人物品拿来**在本质上是相似的，只不过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罢了。”
那是什么行为，听起来好可怕，但又有一点令人感到快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其实是个变态？
黑川像是预先读到了我的想法一样，冷冰冰地说：“你不是喜欢变态行为的变态，你只是意识到根本没有人喜欢自己，所以就算是变态行为也可以接受了。纯粹的堕落了而已。哦，顺便一提，觀月现在应该就在后窗偷窥，因为那里贴了遮阳板，所以你看不到罢了。有时候我比你早回去，经常能看到她在那里。”
诶？？？？
面对一脸惊慌的我，黑川呵呵地笑了起来，瞳孔显得非常细长。
“啊啦，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只是乐在其中才不戳穿。没想到……这么明显的事情……现在打算怎么办呢，不来方君，对于完全没有女人缘的你来说，这种机会可能是一期一会了哦。”
这个女人完全是一副看出殡不嫌殡大的模样，现在我要收回之前的想法，如果我真的被袭击了，黑川恐怕也只会袖手旁观！
总之，尽管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我当天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心灵冲击，早早就告辞回去了。
说起放学时间的娱乐，我与那些跑进游戏厅，室内棒球或者台球厅的高中生有着根本的不同，这种不同就在于我处于鄙视链的底端。
没错，我的娱乐就是在回家的地铁上戴上耳机观看VTB直播同时发出傻笑声，让周围的JK都避之不及。大多数VTB的直播时间诚然在夜间十点左右，但我作为一个通勤路线很长的高中生，不可能在那个时间段看直播，往往也就是看一点切片。
因此，我的主推是一个每每在我走到地铁站就会开始直播的（自称）JK的VTB。但这个套着魅魔皮套而且总开黄腔的家伙甚或很可能是个用变声器的抠脚大叔。不过要说节目效果，那恐怕是数一数二的，毕竟都这个年代了，不会有人真的对着设定静好的皮套**吧……不会吧。
直播通知果然十分准时，我在找到位置并吓走两个同座的国中女生以后戴上了耳机。
“哎呀，今天也在图书馆和喜欢的男孩子见面了呢，他还一直盯着我看，会不会是双向暗恋呢？”
色气的声音从耳机孔里吐出，弹幕传来一片嘘声，纷纷嘲笑依然坚持老土JK设定的魅魔中之人再这样下去恐怕很快就会过气，直播间的气氛一片欢乐。
而我却感到背上悄悄地爬上了一丝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