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停在了原地，没有贸然接近，就这样过了一会，从石头的上沿伸出了一个脑袋。
即便惨白而且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粘液，马修也记得这张脸，这是那个失踪了的莉莉安娜·理查森的脸。圆眼镜、棕色的眼睛，和理查森夫妇蛮像的脸型。
“莉莉安娜·理查森？”马修问。
躲在石头后的少女好像是被他吓到了，缩回了头，过了一会才又探出来。
“是……你认识我？”她的声音颤抖着。
“我认识你父母，至于你，只见过照片。”马修想先藏着自己侦探的身份与此行的目的，毕竟他对面前的人一点了解都没有。
“能出来吗？这样说话不太方便。”马修提议。
“我现在……可能看起来会有些吓人，你可别害怕。”莉莉安娜说着缓缓挪动——不如说是蠕动——出了石头的背后。
事实要比她说的更恶心，她看起来就像是活生生的的噩梦：莉莉安娜的头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顶多是覆盖了一层粘液，像是洗了澡似的，这没什么。但她的身体却完全不是任何东西能长出的结构了——那一大团东西没有任何一点被称为“躯干”的理由，看上去就像是她原本的躯体被剔去骨头，层层剥开，胡乱堆砌在一起扭动，手部的皮肤、翻出来的肠子、胰脏、大块的肌肉、脂肪全都平等地铺在表面的一层组织液下，贴着彼此，随着她的移动而缓慢蠕动着。
“我——你还是人类吗？”马修被吓到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样的生命体是怎么活着的，所有的器官都失去了它们原本的作用，变成了单纯的组成凝胶怪的凝胶一样的玩意。
“我……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还是，要不然是什么呢？”这一次莉莉安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就要哭出来似的。
马修想了想，在这种搞不清状况的环境中还是先当个人类比较安全，他安慰莉莉安娜道：“小姑娘，不要害怕好吗，我们都是人类。况且这样的遭遇也没杀了我们，对吧？”他紧接着又用手拍了拍莉莉安娜的头——他没敢拍身体——说：“我们还能聊天呢！”
莉莉安娜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向后狂退，鉴于她其实只不过是一边缩头一边蠕动，就不说是逃走了——因为她没办法走。
“你是怎么——”对于她来说，马修的手就是不存在的，被空气冷不丁的摸一下想来任谁都会受惊吓的。
马修对着莉莉安娜挥了挥手，但由于他的整条手臂都不存在，所以在莉莉安娜看来他什么都没做。“你说这个啊，我的手你看不见？”莉莉安娜微微点头。“正常，我也看不见。”马修又摆了摆他的不存在的手，说。
莉莉安娜看上去暂时压抑住了了恐惧和焦躁，她凑近了一点，带着好奇和激动问：“就像诡术师的‘法师之手’那样？”
马修想了想，回答：“嗯……就像诡术师的‘法师之手’那样。”他又紧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你也玩《龙与地下城》？”
“是，朋友聚会的时候时不时会玩。”
“你有朋友？”
“我当然有朋友，你为什么觉得我没朋友？”莉莉安娜有些不耐烦，但马修觉得这也算是走出低落的一种表现，就没怎么在意。
“额，我朋友不多，可能以己度人了，抱歉——”马修紧接着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一般都当玩家还是地城主？嗯，就是，玩《龙与地下城》的时候。”
“地城主。”莉莉安娜的头转了转，像是雀跃但又像是不耐烦。
“我一般都当玩家，等我们出去了可以一起玩，怎么样？”马修这样说一方面是套近乎，一方面是真的想玩，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比自己想得要更不虚伪。
“你是成年人吗？”
“当然是啊，为什么不是呢？”
“额，你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奇怪，我辨认不出年龄和性别。”
看来这又是被潜移默化改变了的事实之一了，马修没听出自己的声音较之之前有什么变化，但很有可能他的声音也受了这里的影响，这一点要记下来。
“以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莉莉安娜试探着问。
“可以，随便问，我尽量回答。”
“你究竟是……怎么说话的啊？”
“我？就像你一样正常说话，除此之外还能怎么说话？”马修有些诧异。
“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嘴，是怎么发声的呢？”
“啊？”马修连忙去用手摸索自己的嘴，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他隐形的手直接穿了过去，就像是他的头被什么东西开了个大洞那样。
他向下摸索，只摸到了小半截脖子和从中伸出来的几节还黏着碎肉的颈椎，不知道为什么，碰到那几节颈椎会让他有些痒痒的，还挺舒服。
他紧接着向上，手上却很奇妙地感受到了手臂的触感，由于没办法看到自己暂时本能地当做脑袋的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器官的外形，他只好依靠摸索来一步步了解，不得不说，这种过程非常煎熬，但又意外的有趣。也正是因此他没有选择问莉莉安娜“我的头现在是什么样子？”这样的问题，而是选择自己探索。
莉莉安娜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在原地站着不动，过了一会，马修终于后悔了。他发现自己原来根本没有头，目前被他本能地当成脑袋的是他那两条怎么都找不着的手臂——它们好像穿过了彼此，然后在肘关节的位置停了下来，就这样两个肘关节很自然地融合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奇怪关节，左手在右边无力地下垂，而右手则是在左边。
“不————”马修痛苦哀嚎：“我的帅脸啊！”
“额……先生？”莉莉安娜有些看不下去了。
“不——”
“我是说，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不——”
“名字！”莉莉安娜有点发火了，她黏糊糊一团的身体都开始颤动起来了。
“马修，叫我马修就好。”
马修的失态无形间缓解了叫人紧张的气氛，同时也拉进了他们间的距离，这一点他预料到了，虽然这不是他的最初目的。总之，是好事。
接下来就该进入正题了，这样闲聊下去无助于从这个奇怪的地方出去。
或许是因为上面的原因，也或许只是想摆脱尴尬，马修开口：“我们还是开始探索这里吧。”他紧接着补充：“你知道的，就像《龙与地下城》里面那样，我们现在可是冒险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