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有时候会一个人思考事情，她总是思考关于生与死的问题。是否诞生了的事物就会死？是否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会死？是否自己会死？以及，如果她能够让人们不必再死去，那又会怎么样？
可这些思考主要发生在高中前。因为高中的前三年是疲惫的。家里没什么关系，也没太多钱，要上好大学就要把课程学得比其他人都深，社区服务要比其他人都勤，自己又经常要去实验室参观解剖，当dm带团，精力就不剩下什么了，至少不剩下留给她思考那些虚无缥缈问题的精力了。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对这些问题有一系列自洽的见解，但现在，她太久没有思考这些而脑子一片空白。如果有人要求自己杀了他，那自己该这样做吗？自己真的有将另一个人杀死的权力吗？
她曾经在随便什么白日梦中幻想过会有这样的场景，但真的要面对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为什么？”马修问。
“我……我不知道，”莉莉安娜啜泣着，“我不知道。”
“你还好吧？”
“我应该这样做吗？”莉莉安娜小声问着，“杀了它，杀了这个人？”
“这是个人？”马修惊疑地看着面前雾中的巨大生物，他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东西哪里像人——不如说哪里像一个人，他在思考着，“所以，嗯……”
“这样我是不是就成杀人犯了？”
“杀人犯会怎么样？”
“额……我会被警察抓进监狱，如果试图逃跑的话一辈子都要生活在恐惧里，永无宁日，”莉莉安娜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快速说，“永远也回不了家了，永远离开朋友们，还有——”
“——这里有警察吗？监狱呢？”马修打断她。
“没有，”莉莉安娜感觉马修在引导自己，她不太喜欢这样，这种感觉竟一时间压过了她现在的悲伤，“你想要说什么？”
马修叹了口气：“我想说的是，你所在意的那些东西都是其他人会怎么样怎么样，但现在我们就是处于一个没有其他人的世界。我们全都是字面意义上的个体，没有任何社会、规矩存在。所以，听从你的内心就好。莉莉安，就听你自己的。”
“我的内心……”
莉莉安娜回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是她在十岁左右时的梦想，她本以为这只剩下可笑，但现在，她回想起来了。
但她什么都没说。
“这样啊，”马修也没什么办法，“我也没什么办法。顺带一提，旁白偷懒了。”
莉莉安娜陷入了沉默，低下了头，嘴角颤了颤，随即露出了一个勉强到不能再勉强的微笑。
终结它的痛苦就好。莉莉安娜这样想着，与她接触的那如同一条鲸鱼般的巨大大脑上一股波浪蔓延着，被这波浪波及到的肢体都开始抽搐、挣扎，但大脑本身还是一动也不动，静静配合着这变化的进行。
最终，那整个大脑都化作了一块难以描述的肉团和大量的黏液，莉莉安娜没有同化它们，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它们。
“我知道电梯在哪里了，”莉莉安娜等了一会才对马修说，“快下雨了。”
莉莉安娜从马修不存在的手中滑了出去，开始用自己新长出的肉在地面上滑行向一个方向。
莉莉安娜和马修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着，马修手里拿着那把刀，时刻警戒着四周的雾中有没有什么东西，但莉莉安娜不一样，她清楚地知道这里已经没有另外的任何活物了。
在一片雾中间的光亮里，孤零零地立着一个电梯，这电梯让莉莉安娜和马修都觉得无比亲切。
电梯内部是金属的，除了一张画着耳朵图案的地毯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按钮有两个，分别在站着和坐着的人能轻松按到的位置上，就好像是照顾坐轮椅的人所准备的一样。但按钮本身一如既往是一样的，选择也就一如既往地只有一个。
莉莉安娜和马修走进电梯中，在头顶上有一个白炽灯泡在发出光，虽然不知道这灯光是怎么渗到电梯外面的，但是它就是电梯周围那光亮的来源。盯着灯泡看并不让人觉得灼眼，反而有种隐隐的冰冷，马修猜测这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眼睛去被灼。
“呼——真累，”马修一迈进电梯内就松了一口气，电梯内是清楚的，连空气都有一种舒适的干燥，但莉莉安娜只是看着外边的雾。
“我们待会吧。”莉莉安娜和马修异口同声地说，然后他们都笑了起来。
气氛终于变得轻松起来，也就是在这时，他们都听到了什么东西坠落的呼啸声。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近，穿过雾气。
就这样，排山倒海般的巨量肉团从天而降，一团接着一团坠落在地面上炸开，变为雪泥一般的肉沫，这个世界又显得如同死去一般寂静无声。
马修明白了莉莉安娜所说的下雨是什么了。
浓雾被冲散了，露出不知道多高的灰色天空，那其中许多曾经精巧但现如今摇摇欲坠的肉质结构都在崩解着、剥落下坠地。绕行其中的管道开裂，从中喷出大量的血液，也一并落下地面。
就如同一场大雨一般，鲜红暂时地布满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我想要每一个人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莉莉安娜微笑着，伸出条状的附肢整理起自己的头发，观赏着面前的这场震撼人心的大雨。
“这不是挺好的吗？要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可就好喽。”马修蹲下来拍了拍她的头。
“我又不是你的狗之类的”，莉莉安娜这样想着但什么都没说。她现在已经不再会被骗了，她能从与她接触的肉那里了解到情绪，于是她知道马修就是真心觉得这挺好的。
“然后发生了什么？”莉莉安娜问。
“什么然后？”
“你的家族，以及你的童年生活，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我……不是特别想谈这个。”马修皱起眉头，虽然那并不存在，“你看，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幸福的生活，莉莉安，时代总体上是在进步的啦。”
“嗯……你到底多少岁啊？”莉莉安娜不由得问。
马修愣住了，他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直接开始掰手指头数了起来，“……1991、1992、1993……”莉莉安娜就这么干等着，“……2016、2017、2018、2019……”马修突然大喊一声：“天哪！二十八岁，我怎么这么老！”
“其实也不算老吧，”莉莉安娜开始安慰他，“我的舅舅伊森都五十三岁了，跟他比你还年轻的。”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马修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把我跟稍微年轻点的人比？”
“随便吧，”莉莉安娜见状也不再安慰他了，“侦探先生。”
说完了之后他们就安静了下来，而电梯外的大雨依旧下个不断，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鲜红的海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