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命茶

作者:小锅米线 更新时间:2025/5/14 2:08:03 字数:2658

时节刚过清明,雨也下了几场。

现今这方的气候正转暖,不久就要变得太热,叫更多摆摊卖冰激凌的出来,全体的叫卖声也得改几个字,有的换套词,换不成可能就得打道回府,但事实上我也弄不懂。这不过胡猜一气。可能他们不换也就回了来。

“姐姐,姐姐!喝茶嘛姐姐?”

这话一下把我走神的魂儿给拉了回来,我脚下也仅仅一顿。坏了,这然后我可就走不掉了。因为他说的就是我。

“就是你,戴帽子的小姐姐,过来,我和你说句话!”

端着托盘上一小杯一小杯茶的年轻人把我喊住,递过一杯,茶水发黑,或是掺了桑葚或是掺了那药一类。我还未觉得口渴,何况这般推销总归是叫人不快,我就拒绝说:“要,还有我是男的。”

不过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开过口,嘴唇粘连,“不要”只出来一个“要”字,“不”则卡在半路。

“好嘞姐姐,里边儿请!”

“我说不要,如果我刚刚吐字不清那就见谅,”我顿了一顿,以保字字清晰,“但我说的是不要,还有我是男的。”

“呦,真没看出来。那好嘛小哥哥,里边儿请!”

年轻人还操起那口浮夸的口音,叫我心中怒气跟着天气也要一起上来了,但我又怎么能发火?这里人流不息,不论是就此闹腾一顿还是骂两句脏话都有几千双眼睛正盯着我,瞧,第二天网上就得都是我了,这事态万一发酵起来我怎么受得住?好吧,我和自己说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再没理他,转头走了。

路边小贩卖着他们的货,小吃,有的对我爱搭不理我就买点,之前那样推销的我就无视——不值得浪费口舌。好吧,记仇而已。

我还向前走着,这巷子往日里没这么深,今天不知怎么竟无穷无尽。

我不知走了多久,已到了人烟罕至处。巷子的尽头有一口井,黑的,冰冷,我清楚知道它以往确然是不在的,于是掏出药服下一颗。

陡然就又听见人声了,嘈杂的巷子里游客和小贩的吵嚷声,有人撞到我的右臂,把我撞倒在地。

可药罐也确然是滚落了,朱红坠地似把青瓷白瓦染上胭脂色。我心里也就凉了半截,可那药罐全然空着,没一粒药撒出来也就断了一粒粒找回的念想,剩下的那半截就也坠进冰窖。

若我同意那年轻人的话喝两口茶水,或落座茶馆中央这便万没可能,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嘿嘿!穿井得一人。”

这是我前女友打来的电话,她推了一把我也迈出一步,或是踉跄,一只脚已浸进那井,早已染上墨也似的漆黑。

人迹罕至,倒带的吴刚用斧做了桂树的产婆,一个月亮立于井边,案头几破碎成飞灰与云雾接壤,黑色水在天空飘。

这是罕有的场景,科举已停了三年,我便只得归乡,八年前母亲在这井西南边耳房自缢,九年前父亲祖父携了七房小妾和几个丫鬟投井溺毙,那时便家道中落,再没本家有中过举人。

月亮落下来是更久前的事了,那年闹灾,若非这许多月兔怕是从我曾祖父辈就得绝了后,它们一肚子水,能吃的就只有层皮。好在孔明灯也不用再放,有潮起潮落它们就鼓胀漂起,无所依地飘动在黑色云里。我们这大抵算宝宝一类的就用木枝子削尖,把它们一个个戳了下来起火烤。

大人们也不管这什么,烤水……不过是水,它们满腹的那种黑色的水,透亮的两个红眼下还是黑水。

有些溅出去了,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把地染黑切下,烤干,到了铁般硬就做了墨,磨过叫童子携给家里晚辈呦,于是考功名去了!

三年一次地名落孙山呦,不过后来要更勤快,中间也停过几年但总是少的,还是要继续。

童子也就成了老叟,老叟入了棺木,不过这名落孙山呦,还是要继续努力,加油努力加油。

书页也黄啦,果子也落啦,那口井倒也还没变过位置,不过月亮早没了踪迹啦。我看见一边的黑里露出眼睛,春波秋水也似给我勾了魂,踉踉跄跄就过了去,那里售票打开扇门叫我去。

我就进了去,这是个戏班子,台下零星几个伙计忙前忙后给一个肥胖的老爷换洗脚水,但那两脚只剩白骨,我脑袋般大的老鼠从盆里钻出钻入,游鱼似的,自由畅快。

几个戏子上了台,有人敲起锣一声巨响,惊雷炸裂,便舞起身子,长袖。我看他们又下了台,一个年轻人提了公鸡,先举高转上一转给众人看了妥当,后割了喉管,塞进口中,那红色血就给他喷出,场中陡然发出大火。

再之后,上台一中年人,手中舞文士剑,起初不觉有甚高深可又,愈看愈快,愈看愈奇,不觉时间飞逝,那人早已下了台。

此后细细品味,方才如梦初醒也似发觉,这其中俱是青城一派三十六招天罡剑法精要,每一式皆是暗合星宿,于是三十六招里生出无穷变化便不觉有同,剑愈是快,这时间也就愈是快,愈快。

直到那中年已成了老人,尚且不及迈步下台就已然一命呜呼,“哎哟”一声向后倒了下去。

“姐姐,嘿!姐姐,还有最后二十分钟啦。”

我又听到那年轻人的声音,可无暇他顾,还未从这精妙剑式与时间易逝,先人作古的悲苦中抽将出来。

若是这时有些茶水润润嗓子则最好,可不能有。

“喝茶吗姐姐?”

年轻人还说,可我看不到他在哪,这声音恼人以极,我忙把他赶走。

“不喝,说了多少遍!”

不多时这戏就完了,整个戏班子收拾一番就要走。我连忙把那作班主的拦下问他:

“这位兄台,那舞剑的可是我武当年轻一代号称绝剑的无补生无大侠?据我所知他早死于三十七年前那次天下大派联合的围杀里,你也定是用了些邪法把他魂招了来,演了就走,地界一次一换也定然就是这个缘故,否则怎么不停?可这太不幸,也不合乎天理,天下大势依我所看并不在此。”

“是了,这位兄台慧眼如炬,我等虽不过一辈伶人,却也不无天下存亡为己任的正道之心,所谋乃是反清复明之大计,这法门亦是正教手段,乃一海外仙人于仙山仙洞中教我五十载,是要教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复得这天下而为。”

“太好!太好!”

他叹口气。

“不过事情早早败露,于是老佛爷早便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不知阁下可否为我等帮衬一二,日后若成事必以死相报。”

这时我才反应过不对来。

他为防我逃走就叫一个戏子把我打倒绑了搜身,此次落榜,名落孙山留下返家的盘缠落得一点不剩,小半个饼子也喂了那大老鼠和一具白骨。

然后是穿了琵琶骨,晒在灯笼边河边,过去几千年。

直到口干得吓人,我方渐渐醒转过来,唇齿欲裂,整条河的水早就给吸干,剩下墨一样的河床的土,千百书童挖了这墨就给他们主子,给他们主子,还要盘缠,三五个饼子和几锭碎银。

然后就送进京赶考去也。

“呦,姐姐,我们收摊啦!”

我又听到。

“给我点茶喝吧,我要喝茶。”

“可是姐姐呀,姐姐。我们没茶了。”

“那你们给我什么都行!”

我已然绝望,也不能动。

“好嘛,有您这话那就。”

他牵着我,而我现今已无力至极,只得任他摆布。

他把我摆在木椅上,又舀了那黑色的井里的黑色的水来,捏了我的嘴灌下,灌下五千五百六十六斤。

方一入口我就知道这水里掺了那药!不如说怎么才想起来,他们的茶本就是那药,又在这样的地界上,又是这样多。

我想我定是不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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