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早就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我只记得这片灰蒙蒙的天。
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我捡垃圾吃的日子里它就在那里看着我,我想连它都不会愿意和我抢吧。
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我睡在桥墩下,人行道旁,小巷子里的日子里它就在那里看着我,它一定在暗暗笑我吧。
我一定要找机会戳穿它。
只不过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我都有点舍不得它走了。
那就饶过它吧,那就饶过它吧。
用捡到的钱换酒喝,喝完了就去睡吧,好歹有它陪着我。
有一天,它却不在了。
一个身影挡住了天,他就像我一样,但又年轻的多。
他看起来很烦恼,他看起来很疲惫。
他说:“同志,你找不着家了吗?”
他喊了同志,他喊我同志,我是同志?
我不记得我是谁,我也不记得我要干什么,但我还记得同志。
我一把抱住他。
忘记灰蒙蒙的天空,忘记用来消愁的酒。
我紧紧抱着他。
就像堕落者紧紧抱着那匹马。
我抱着他大哭。
就像超人抱着那匹马泣不成声。
2
安静伫立在郊外地点不明的古老公寓。
是一家可以重新遇见他人的风俗店。
任何人,只是见过一面的路人,或是魂牵梦绕的人都可以。
在这里重新遇见的人将能够任人摆布,这是一家能够满足人愿望的风俗店。
无论是多么下流的愿望,无论是多么恶毒的愿望,无论是多么愚蠢,多么孩子气的愿望,都可以被实现。
我就这样走进这座公寓。
我闻不到那股味道,但我能想象到。
欲望在地上流淌着,我也期待着。
期待着这一次的重新相见,却也忐忑不安。
接待者沉默不语,而我犹豫着开口:
“19XX年,XXX。”
像是机械一样回答:
“请去403号房。”
我一步步挪动脚步,直到打开房门。
她就站在里面,用一种温暖的眼神望我。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是走近她,然后一把抱住她。
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啜泣起来。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我真的好想你,不要再走了好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微笑着,微笑着。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这一瞬成为永恒,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这幻像成为现实。
“妈......我想你了......”
3
我的一生都住在这座小岛上,同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一样。
我的家是一座灯塔,从父亲手中传过来的灯塔。
每一天都要打开那盏灯,照亮那片海。
这是我的职责,我父辈的职责;也是我的命运,我父辈的命运。
我要做的很简单,等待那头鲸。
鲸是一种很大很大的鱼,据说如今只剩下一头了。
有人说鲸是会飞的,有人说鲸是天堂的使徒,也有人说鲸是神的化身。
我对此一无所知,我要干的只是等待,等待那头鲸。
我早已不记得过去了多少年月,直到那头鲸在梦中对我呼唤。
它说这世界上最令人恐惧的是海水,因为无人知晓海的广阔深远,因为无人知晓它的住民到底是什么。
它说它也曾以为自己才是最大的,直到一排望不到边界的巨齿找上了它。
那之中的任何一颗都要远大于它,它的速度,它的体型,它的挣扎都看上去那么可笑。
我知道它错了,错的可悲,错的幸运。
这世上有牙齿的东西,就有嘴。
我好像发起了烧,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在混沌中醒来,在海滩上看到了那一头鲸。
它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鱼,大约有三四十英尺长。
光彩照人的它本该更长,只不过被什么东西截断了。
我知道那代表什么,我也知道那是什么。
那东西要来了。
我想要回到灯塔里,但一阵天翻地覆使得我被丢入大海中。
再一次获得意识的时候,我在海面上漂浮。
脑震荡,四肢剧痛且无力,眼睛也只是勉强能睁开。
我知道身下的海是猩红色的,我知道猩红色下是亘古不变的深黑。
我从没想过脚下的海岛竟是活着的动物的很小一部分,而它如今也死了,被那东西杀死了。
我不敢尝试移动,也不敢转过头看,因为我知道那东西就在我背后,就在我背后,就在那片幽邃的深海里看着我呢。
4
几个邪恶的王国正在用其勃勃野心窥视世界。
再过去几年,几月或是几天,将受掳掠的就将是我的祖国,将受屠戮的就将是我的兄弟姐妹。
而我们的教皇说:
“你们若没有那朗基努斯的枪,便不许去。”
我们只好低下头,低下头,时刻低下头。
我们中只有那一位被总是所有人忽略的老修士独自一人走远了。
我依稀记得那老修士走前对我说的话:
“我终于懂了......我问你那朗基努斯之枪是因为什么有着力量?”
“圣人的血,先生。”
“这就对啦!你看我们吃的圣餐又是什么?”
“圣人的......血和肉,先生,你难道说?”
“就是这样,这圣人的血我可是有不少的,怎么能说没有那枪呢?”
他从一旁的草堆里掏出小半瓶红酒,喝了几口,又虔诚地把剩下的抹在自己手中的杖上。
“这枪不就有了吗?”
随后他消失在炫目的光芒中,我也再没见过他。
不过从他离别时的眼神中我看出来了,我看出他懂了很多很多,我看出他顿悟了很多很多,他如今比我们懂得都多。
他比我们这些修士,甚至神父们,主教们,再甚至是教皇冕下懂得都多。
我真该出去走走了,用自己的眼睛多看看这个世界。
圣人或许就在我们身边也说不定。
5
“各位,你们听说过明天见吗?
没听说过?
那我就来讲讲好了。
明天见是种酒,我可爱死这酒啦!
你们想尝尝这虚伪的琼浆吗?你们想试试这破碎的梦想吗?
我来和大家分享下配方,各位安静,各位,安静,安静!
给我听着,咳咳,听着:
半盎司这个,半盎司那个。
把它们全都混起来。
加点冰,加点苏打水,再加点爱。
加点点缀的蓝宝石糖浆,加点没用的柠檬片。
这,就是明天见。
没听懂?加什么?
听着:
西尔维斯东印度的魔法药水,葡萄们灵魂的陈酿;
墨西哥发酵的热情,永冻北国的生命原浆;
海上男儿们桶装的梦想,谷物陈年出的温柔乡。
这就是明天见的原料了,让我们把它们搅一搅。
让东印度的利剑击碎海上男儿们的梦,再让北国的霜雪冰封墨西哥的热浪,最后再放出葡萄们的冤魂肆虐谷物酿出的温柔乡。
这样明天见就完成了。
混沌,是它的目标。
虚无,是它的本质。
我们何尝不是这样诶呦这玻璃做的别扔我回头讹你啊我什么玩意你这傻*逼东西诶呦咳咳咳。
他们总是说每个酒鬼都在说明天见,好像明天就能好了一样。
但他们错了!我们从未踏足过明天!
明天这片乐土永远洁净!明天...永远美好。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你们这帮醉鬼们!
敬醉鬼!敬我们自己!敬明天!
各位,明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