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看火。
有人跟我说一片大沙漠里有一片大火,已经烧了很多很多年,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而又将什么时候消失。
在路上看过沿途的绿树和高山,却没什么能吸引我,我的心总是想着那一片大火。只是想着,我几乎已能感受到它的温度,那种微微灼人的射线,那种超过了这片温带世界阳光的炽烈。
到了沙漠边上我才发现,这片大沙漠是一座平静的深渊,没有路进,也没有路出。绿洲和城市都无迹可寻,只有断壁残垣,以及漫天的黄沙。
渡口上站着一位司机,一旁是他破破烂烂的沙漠车,他的皮肤黝黑,头发一团糟,挺着中年人特有的啤酒肚,眼睛冷冷地瞟我。
他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说我要看火,传说中沙漠里的那片大火。
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要看火,可他没有,直接让我上了车,然后,我们出发了。
他的车破烂不堪,许多我不认识的二手零件旁逸斜出,车自启动便不断发出各种怪声,座椅震个不停。他看出我的担心来,说没事的,他开这辆车很多年了,而它一次也没出过故障。
我还是担心个不停,车窗外一概都是单调的黄沙,每每向外看久了都会被反光伤害到眼睛,只好闭上。
就这样,我在车上度过了许多日日夜夜,但还没有看到一点火的影子。
在一个晚上我开口问司机他是否真的知道路,他说知道,即便这一片沙漠那么广阔无垠。
我又问他那火是否真的存在,他说真的存在,他已经看过了无数次。
我又接着问他那火到底美不美,他没有回答,默默点上一根烟,静静望着我和面前的沙子。
然后我去睡了,他没有。第二天照旧启程。
又是好多天过去了,我也变得黝黑瘦削起来,而他则没什么变化。想来是在沙漠里生活了太久太久,已经成了这沙漠的一部分吧,我这样想着。
在一个夜晚里,有什么东西发出的一声巨响吵醒了我,司机告诉我说是车抛锚了,这可是件不幸的事。他喊我赶快下来,我迷迷糊糊地照做,他在车门上狠狠踹了两脚然后那辆车就如纸牌搭成的高塔般轰然倒塌。
他跟我说就到这里了。他要离开我回到沙漠的外围,接下来的路我得自己去走。
他说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有过上千个我这样的乘客,坚持下来的有数百个,车抛锚了将近一百次,但他每一次都再次修好,这句话也说了将近一百遍了。
我问他看了多少次火。
他说自己就看过一次,第一次后就变得胆怯起来,不敢再去了。
我问他那片火美不美。
“很美。它能让你忘记一切其他美,”他说,“如果你愿意摸摸它,它就能烧掉你所有的过去,过去的所有重负与伤悲。”
难以承受的困意袭来,在入睡前我依稀看到他正对着夜空祈祷。
头晕眼花地爬起来,闹钟说现在六点,忍着恶心吃了一口什么东西出门,“抓点紧!都快考试了,”依稀有人这么喊我,然后坐上车。
在车上看了一会手机,把群友们昨天夜里说的话全部看一遍,发个“早”,然后到校门口了。手机要收走,之后要上早读,然后是第一节课,然后是第二节课,然后是一段长一点的课间,然后是第三节课,然后是……
“听说那个沙漠里面着着火,烧了半个世纪。好像叫地狱之火什么的。”
“现在还着着吗?”
“嗯……好像还着着,”短暂的停顿,“我看看。是什么气体泄漏导致……”
右边的两个女生在聊着,她们是选地理的,我不是。
“真的吗真的吗?”我心情激动地凑了过去,“咋回事咋回事,在哪儿啊?”
“对现在还在烧,”她听到我的问题,“在哪儿我不记得了,我回头看看。”
我安静了一小会,然后,“喂喂,不觉得这种事情很浪漫吗?就是茫茫无际的沙漠中的一片火,那种比阳光更鲜活的热量,不觉得去看一看会很棒吗?”
“可能吧,感觉是挺不错的,”她笑了,“但还是要等高考完才行吧,现在就先别想了。”
然后几个人都笑了,我也笑了。
“等考完我们就租个飞机一起去那里,看完就走,真的好想去看看啊。感觉这种地方,就算是跳进去也不会有遗憾吧!”
“要不我们都跳,还能省回去的飞机钱。”一个新凑过来的人打趣道。
我走掉了,一般上课前去上个厕所对我来说是自然而然的。
“还是记一下吧,没准以后会考呢。”
在那面镜子前面我站着不动,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但失忆的人,又像是一个重度拖延症患者。我感觉事物滑稽可笑,我自己的形象也一样,但又没什么不同,一成不变地滑稽可笑。
我的皮肤变得粗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下面移动。我去摸了摸,却又什么都没有。
打预备铃了,我现在应该回去上课,这我知道。
可我想要找个打火机,这我也知道。
我要去学校里的赌场才能搞到打火机,那里满是酒鬼,瘾君子,和新时代的亚当和夏娃们。
那个赌场深处的抽着烟的人跟我说好的,然后把打火机递给了我。
我端详打火机,思考那个按钮的意思是什么,然后按下去。我的脸被烤得发热,有点辣辣的疼。我从沙漠的地上爬起来,满身沙子。
司机不见了,他碎成一片一片废铁的沙漠车也不见了,只剩下我,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在无边无际的大沙漠里,彷徨四顾。
我想去看火,那就往前走吧。
有人跟我说这片沙漠里有一片大火,它们从一个大坑里面不停冒出,汇聚成一团。那一定非常美,所以我要去看。
眼前可见的只有沙子,没有水可以喝,嘴和眼睛都同样地干涩难忍,同时,没有方向。
我本想着随便怎么样都好,但人们在沙漠这种没有参照物的地方是永远找不到目标的,因为他们以为的直走不过是兜圈子,很大的圈子。
我也只会兜圈子而已。
或许我会最终碰到沙漠的外围,找到一辆沙漠车,成为后来者去看火的向导,然后一次次兜圈子,往返反复。最后又会怎么样呢?我会永远活在沙漠中吗?
但我想去看火。
那我们就不走了吧,我想,它最终也会来找我的。
我会等到我看到火,等到那温度最终灼烧到我的皮肤,等到那光亮从下方射入我的瞳孔。
我会那么看到一片被火照亮成了琥珀般的沙丘,氤氲的,蠕虫也似微微扭动的空气。
然后在那最中心的是火,无穷无尽的生命的火,在无风的风中摇摆,舞动。
那火会在我的眼中留下亮斑,就这样永远地刻在那里,不再离开。
它会在我这里留下来,就像在这片沙漠,而我就像这片沙漠!
走几步上前,那倾斜的沙地便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引力。
就像在召唤着我,说这是我本就该前往的地方。
只是在漫长时间的洗礼中被我给忘记了。
我知道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东西。
我也不会见到这么美丽的东西。
若有机会,我一定跳下去。
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它。
因为它是那么美。
我想去看火。
去看火。
但是啊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