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装置 序章+一、二章

作者:小锅米线 更新时间:2025/9/16 20:29:01 字数:14319

之前的一日晚些时候:

因为那些人夺了他的一切,他的生活,他的爱和幸福。所以,他必须要复仇。

他可能可以提起一把刀,走到他们的背后,去——就像他们对他的母亲做的那样,去割喉,然后他们死透了,那时再把头整个剁下来。

可因为他们把他拉出到台面来,在他还未完成任何一点复仇前便用道德和法律还有粗麻绳绑住他的手和脚,最终一个刽子手走到他的右边说了句“也别怪我”就把他一脚踹得跪下来,转到自己的方向,他毫不反抗而那人用一把小转轮手枪抵靠在他心脏上的皮和衬衣上,按下扳机。

嘭!子弹击发出去,他的心脏破裂开几个大洞,子弹接着从他背后穿出。他倒下,确定无疑地死了。

那些人打嗝咳嗽祈祷数钱啜泣舔嘴吸烟,最终都走掉了,留下他的尸体在原地接下雨水。

于是他的七窍都流出血来,不过半晌,那血就流尽了。然后他便再没可能站起来,可雨水,泪水,曾在他其他管道里流动的其他一种液体或是灵魂本身却一点点取代了血液,又有一股自野地来的风把他托举起。随着这众多步骤就又有些许血液流了回去,这一切叫他感觉到种奇怪的欲望。他不知道那玩意该说是什么可他的的确确是感觉到了。

不论如何,这具尸体开始欲望。

这是第一日:

他从地上爬起身,呸!呸!吐出几团粘牙的泥巴,然后抓过一旁的其他尸体一口咬下。用尖牙利齿削下肉,斩断血管和韧带。然后继续。

他啃咬吞食了整二十分钟才停下来,不知吃下了多少。这时他才站起,发觉自己当然不是一具尸体——他与一切尸体不同——他觉得他得要复仇才行,为了他的一切,他的家人和他自己复仇才行。于是这叫他不是尸体,他想要了。

“我要!我要!”他大喊,却卡壳了,然后愣在原地,他感到有点冷,又有些烦躁于是再一次大喊,“我要!我要!”

他仍旧卡壳。

瞧!这个人。现在他站起来了,抖抖身上的土。

他接着大笑,从一旁拉来具和他一样受过了风吹雨打的尸体,撕咬起来,他的牙齿深陷到肉里,却没流出一滴血。那尸体的胸口开裂,心脏被他吐出,吐到地上,一直到没个人形才停下来。

这又叫他太过疲惫了,又一次倒下了,想要睡上一觉。

在日后我们才得知——倘若他在此睡上一觉那么他的灵魂就将无可避免地逸散出去,也再没可能完成任何一场复仇了。

一只手拉住他,把他整个提起来到半空。另一只手塞来一瓶浑浊不堪的酒,抓住他的嘴巴就灌了下去,他很快喝完一整瓶,困倦变为恶心,他被这瓶酒恼得无法睡着。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生气了,用嘴去咬那伸过来的手臂,想把它掀起一层皮。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手臂的主人把它甩到一边去,他重重一摔,摔断了脊柱,“不过你的这张脸真是熟悉。哦!我认得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他抬起头,勉强睁开眼睛,也端详起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瞧!这个人。他虎背熊腰,穿一件厚大的风衣,牛仔裤,皮靴,腰间绑有几把手枪和酒壶,一柄匕首,他认得这个人。这个人的皮肤发青发灰,其上许多血管突出,布有斑驳的老人斑。就是这些才叫他认出这人是一个老人,而不只是壮年甚至青年。

“终于清醒了?那就起来,跟我走,”老人抓住他的手,把他拽起来,往前拉,“再在这待下去你什么也做不成的,不过是空费力气,冻僵,然后是死亡。好,第二次的死亡。”

他没回答,也没反抗,就这样跟着老人向前走。老人于是又对他说:

“你已死了三十年了,第一眼我都没能认出来你,如若不然,我早就杀了你。可现在这件事已经酿成,你就随我走吧。”

他依旧没回答,可能是他已经失去了声带,他想要说话却直流口水,他咳嗽,最终口吐白沫。

“一条疯狗,”老人啐了一口,“从年岁上你是我的儿子,甚至孙子——权力上你不配当人,你不过是丧家犬,没了主人的奴隶。不论是因哪一种我都要养活你长大,成人。所以和我走吧。”

这就也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是个有些窝囊的白领,在一家工厂做技术员。他有时候喝酒,满脸通红地倒在地面上就得他去搀扶,有时候打他,但他又太无力,打不了几下自己就倒下去。他也就像往常那样搀起他,往家走。

他还未成为一个复仇者的时候有着不错的童年,家境殷实,一些小愿望都能轻易满足,家人对他也没什么要求。他就这样活着——只是活着,每一天度过同样的平庸而冗余的生活。

只不过在某一个时刻有人把那种生活夺走了,彻底吃干抹净,剩下他的这点残渣,那样的生活就变得无比美丽而值得珍惜了。

他想到这些就停下来,老人牵住他狗链子的手一停,问他怎么了,他一如既往没有回答。

老人先是沉默,然后他看到对面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一身黑西装的中年人,脸颊内陷,颧骨突出,两只眼睛都只睁开一半,散发化学品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腐败的沉沉死气。

“可否再拖延两天,我还不会死,三天前已经卖掉了一个肾,今天下午就能把东西赎回来,交给你们我们先清本金。赌场薄利多收,很快就能回本了。”

老人没有理会他,只是轻轻把手伸向他的头,向下移动手掌握住后脑勺,自己也把头探过去轻吻了他,他看到他们的胡茬摩擦着扎进肉里。

中年人忍着痛,露出笑容。老人也露出笑容,因为他将能够杀人。他知道老人在此生的大多时间都是个黑帮枪手,从他十一岁时逃了学就开始这样做,负责将这些人——这些不知悔改,永远拖延的人通通用一把枪杀死。

好吧,他现在开枪了,嘭的一声一枪在胸口正中心脏,中年人吐出血,全身都流出血。手术的缝合线绽开,他倒了下去。

“走了。”老人和他说,“我会教你用枪的。”

他于是就跟着走了。老人走到一半就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老人又问他是怎么了,他张开嘴,同样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好,叫我和你说说我刚开始杀人的时候吧。”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但老人一眼都没有看他,自顾自便讲起来。

“那是在我十一岁时,我已经离开学校有了几个月,父母亲当然不会来找我——他们不如说是借这个机会成功地甩掉了我,幸福还来不及——我只好独自过活。

“你知道吗?我首先翻了几天的垃圾桶,学着每个流浪汉一样在长椅上度过一个个夜晚,饮酒,与餐厅扔掉不要的残羹冷炙一同生活。

“很快我的身上就长了虫子,坚硬的小畜生,怎么也弄不干净,我逐渐绝望起来,身体愈发像一个老流浪汉,即便我才十一岁——可这变化就是如此之快,我们是依托环境而生存的。

“在有一个圣诞节我被打翻在地,他们和我说我永远也无法成为他们,或是,在我成为他们前就已经死亡,我不珍惜家庭,爱,幸福和温暖的壁炉,在这外面就必然无法生存,因为我的堕落——其实我一瞬间便堕落了。

“我于是挥拳揍那个人,可因为我们都已经染上好几种难处理的成瘾而身子虚弱,我们一同倒了下去。

“这时候来了一位先生看到我,和我说假如我开枪打死这个人就给我五十块,然后请我吃顿饭。啊!这才对,我就同意,并从他手里接过一把装了消声器的自动手枪。

我开枪,几枪压根没摸到那个人的边,最后有一发才打到他的脚踝上。他大喊大叫,几乎是野马在嘶鸣,这畜生的声音叫我烦躁,我于是继续开枪可子弹打没了,那个人叫我换个弹夹,我这样做了,继续开枪。

“第二个弹夹比第一个好,或者也是因为我靠的更近而中了五枪,多数在躯干上。那个人死了,没气了,机械性地抽动着但已经无法组织起任何属于活人的挣扎,我于是走开,他给我一瓶酒,分给我一条烤火鸡的腿,果酱面包和其他一点冒热气的玩意——那也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快乐的一餐。”

前文的所有内容他都只在听见有关食物、虫子时哆嗦两下,他大概饿了,老人说到这里就摸摸抢套里的枪,枪管冰冷坚硬,像一个困在冰里的人。

这时候他已经跟随老人的步伐过了许多年,也见过一次又一次不同的谋杀,他对此习以为常了。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有一种使命将要完成,只不过现在它被掩盖起来无法察觉。于是他跟在老人身后,永远不疾不徐,也小心不要被血溅到脸上。

老人有一次握住他的小臂,把枪塞进他的手里,按动扳机。他没能反应过来于是被这后坐力和巨响吓了一大跳,手枪偏到一边然后被他扔出,他匍匐在地,对依旧发热的枪管低吼。

老人看出他的恐惧不免鄙夷了,他看到老人的这种眼神也就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父亲同样的眼神。

在一次休息中,他们听到喊叫声。

“你多牛逼?你很牛逼吗?”

听到这里他就朝前方看去,一个人,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正和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吵架。他们绝不碰到彼此,保持距离,但嘴上寸步不让,他听了半晌,那两个人吵嚷着拉扯着身边人,也移动到他旁边。

“他面子上挂不住,就是嗓门大,这样的男的。”

有个人在他的右侧,不是他父亲所以他就记不清楚是谁。那个人指着前面吵架的人和他说。他听着。

“死全家!你全家不得好死!臭傻*逼!”

他听见这样的一句话。

“这些人好无聊。”

他又听见这样的一句话。

“你打我?我在拍着呢,骂人呗,没骂我妈?”

他无聊了,想要走开,父亲却已经转过身去,面朝那两个人。他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那来个人打我!都打我!”

胖子指着自己的脸。他无聊了。

“喂?你好。”

旁边一个人打起电话。也可能那就是胖子自己,他服软了,借此挽尊。

“可能从起点吵到这,可能白衣服的男生嘴欠骂人。”

有人还解释。他看到父亲也开始感到无趣。

“诶诶诶,来块西瓜?越是这个尖越甜啊,不吃可惜了。”

旁边原本在右侧的那个人给他们递来西瓜,切好的扇形,那两个人也就被彻底拉开,骂两句走远了。父亲拿起一块西瓜啃上一口,尖端果是最甜的部分。

须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不,有什么打断了他的回忆了,他看见他也拿起另一块西瓜递给他,父亲对他露出笑容,露出两排牙的三分之二。

他却还只想着那句话,因为须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在半途那个胖子一定是推搡了白衣服的年轻人,或是随口骂两句——他看上去素质就不高,自然而然便干出这样的事——总之这句话便应验了,被骂者必须要骂回去,被侮辱父母亲者必须要侮辱回去。并且他们绝不会动手。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让父亲难堪。他放下西瓜,吐出一颗全生的瓜子,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熟悉的鄙夷。父亲在这个时刻一定认为他不配是自己的孩子,这是因为他不掌握这样的技能吧。他应该为一切转移注意力或是挽尊的方法而耻辱,唯一正当的便是还击。

可他还没能学会那种东西。他还没能理解为什么可以借着这样的借口杀死什么人。

老人到这时就又扯扯链子,催他走了。他就走。

他们走过又一段,老人把枪强塞进他的手中握住,用一双巨大而充满蛮力的手捏着他的小臂,指向一个乞讨者。

乞讨者捧着自己的硬饼,浑然不觉,冰冷的枪口已经迫近。

这就是他记忆中第一次用枪指着什么人,按下扳机。第一枪让他想起有一天他站在父亲身旁,父亲已经睡着,鼾声如雷,有时候胸口颤动,在不明显颤动的时候又浮动,因为那是他的心跳。他走近些去,为了一击致命,用枪口对着父亲没有多少皱纹和老人斑的太阳穴。

可这并不是什么可靠的回忆,片段和片段间的连接过于脆弱,他并没有出现在那一刻,手里也不会拿着一把枪——可能不过是木棍,塑料瓶——举起它们并且指着任何一个人。更可能他已经睡去。

父亲也将要醒来,并离开去继续他的业务报表,去工作去,那是份闲职,没什么工作量。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要为每一日和自己每一个阶段的工作做些总结,一次次循环往复。公司的利润总体不高甚至亏损,他对此毫无建树,没有任何缓解,甚至是增强它一丁点的能力。他不过完成自己的日常。

老人看到他犹豫在半路,或是朝地面急匆匆打光了弹匣而皱起眉毛。他对待自己的工作总是审慎的,但对别人就不一定。在现在他抽出酒瓶喝了两口后的现在,老人对他失望了,要不是他从一开始就不发一言恐怕早就被老人一枪杀掉了。

老人说举枪,杀人是他的日常生活与工作,他总是回避的有两件事:其一,他的雇主或是上级究竟是谁,如何证明他并不只是纯粹的杀人狂;其二,这也就是由前一个衍生出的新问题——他是否乐在其中。

倘若我们假设他并不乐在其中,想也就得有一个雇主指使他要做些什么,那雇主比他厉害的多,他不得不受制于人。那么他为什么不会去消灭他或她?他为什么不趁着自己的雇主休息睡眠时潜入,举枪暗杀,他不会在乎后果,只不过我行我素所以这必然发生。那么如果说他乐在其中,又没有雇主,他便不过是个心口不一的卑鄙小人,不愿承认自己沉溺在杀人的快乐里无法自拔。如此他便不堪一击。

这样就只剩一种可能,他乐在其中,又有一个雇主。他们可能更像是合作伙伴,他作为那个人的枪,又时刻长满牙齿,甚至于可以决定自己是否要杀人,而那个雇主不过提议一二。那人把他握在手中,或许享受自己手上皮肉永远遭噬咬的苦楚。

老人握住了他的手,他发出吼叫,却哑火了,卡在半路了。他总觉得这把枪正咬着自己。

他有那么一次去找父亲看他忙着自己工作的日常状态,低头,弯腰驼背,假如这样一直下去到老年他会有好几种脊柱上的关节疾病。但是那不可能。因为父亲死在了那一天。

他喘息,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一把枪,这也就无所谓。老人又老了好几岁,眼睛昏黄四肢也全都缩水不少,于是他把枪口回转,最终对准了自己身后的老人的脖颈处。屏息凝神。

老人没有什么反应,平静地望着他——他怀疑这眼神里有一丁点失望。说:

“我当然认得你,在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认得你的脸,也就认得你的父亲。”

“是的,有一天你的父亲没有回家,日后也再没回来过,因为我在他还忙着完成一个业务报表的时候枪杀了他。这件事对我来说也就如完成一个业务报表同样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老人微笑了,“但是,如果你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妥当之处,需要审判的话,恐怕是我没有与他平等地决斗。我没有给他属于一个战士的荣光而现在你为他而来了,你就是他迟来的荣光和力量。”

他发出蛇似的嘶嘶声。

“当然,你为了你父亲而来,我也为了我自己不会退步半分于是这就必然是一种复仇:你要你的荣耀,并像我枪杀那个人一样枪杀我。可我只允许命运审判我,任何活人或死人都不配——那就来吧,我们来决斗吧,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明白自己面前的这个老人从未有一刻松懈,他把手枪递回去,看着他鹰钩鼻上方也高悬那鹰隼一样的眼眸。老人放下雪茄,沉默,拔枪,丢给他,再把手停在备用枪的抢套上。

他快速瞥一眼手里的枪,一把经典的自动手枪,装了消声器——如果没有这样做他便经常看到一个电视里的警官使用这样的枪,但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本该给苹果削皮,但只要稍微做些改变,那就没有区别。

于是他学着老人的样子,也是遵从这十余年的教育将消声器卸下,丢到一旁,把枪装进并也把手停在这把枪的枪套上,身体后倾。死死盯着老人的手。他已经学会争斗,炉火纯青,他知道自己一定无法于此战胜这个老人但他必须去做。

“假若你真的胜利了!”老人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朝他大喊,他感到一股燥热让他流汗,眼皮险些无法睁开,“那也只不过是偶然,而那之后的每一个都不是你这样凭运气便能对付的敌人,他们要比我邪恶的多,你须得多思考!”

就在这时候他无法忍受而发枪了,抢在老人之前。可从拔出到开枪的速度都被老人轻松追上,老人眯起一只眼睛,几乎有空闲打个哈欠,因为他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人不可能击中自己。老人看着自己一枪击中了他的喉咙,而在几乎一瞬间或零点几秒后他勉强命中老人的脚踝。他们都只开一枪,绝不再补。

老人看到他的喉结和气管炸开,发出可怕的风声和怪异的鸣叫,倒了下去,而自己被子弹削断了脚筋,只能勉强挪动爬行。老人爬行,不挪动,爬行太久他的伤口就进了沙子,他骂一声操*他妈的,试图自己缠起伤口,他成功了。

他用黑火药和烈酒消毒,他爬行,继续爬行,他明白命运依旧垂青于自己因为他一枪就要了那复仇者的命。那个人,和他父亲的荣光都一文不值。

他想到这里就大笑起来,老人坚信自己能够活下去,比所有和他同一天同一秒出生的人都活得更久。

可他失败了,那个人自己都觉得他、或他父亲的荣光一文不值。老人没撑过几天。他因饥渴最终无法再爬行,也没有人能发现他的任何挣扎,因为他离所有人都太远了。最终,老人死在了半途。

也就是这时他的气管重新呼啸着进了风,血液也回流进四肢百骸,咳嗽两声,站起身。

没有丝毫幸运的作用,这是必然。他自己站在老人的尸体边。他就是命运的化身。在复仇结束前他必不会死,而老人不过是个渴望决斗的牛仔,他必然会死。浑浊不清的东西也就随着他的死去也死去了不少。牛仔决斗就是这样的玩意,胜利不属于先拔枪、开枪甚至倒下的那个人,而是属于先爬起来的。如果其中一个永远也不能爬起来,那么他的对手即便花了几年,几十年上百年,也依旧是他的胜利。

接着他便把老人完好无损的声带撕下来,吞进口中,终于能够说话。

他说:“我胜利了!”

说完他就感到了一种宏大的恐怖,那就是:他是命运的化身,不论如何这具身躯都要杀死那些他该复仇的对象。假加,有一天他掏去自己的脑髓或是睡眠,这具身体也会站立起身,因为命运的催动去消灭掉他剩余的敌人。那是件很可怕的事。所以他不能睡眠,因为他极有可能永远不再醒来。

他又说:“还剩下六个人。并且,必也将要失败。”

然后他走开了。

翌日:

他在老人的尸体边上没耍多一会的帅,就开始渴了,他感觉到自己正消耗着某种黏液,它每一日都比前一日离他更远,也更少。这不行,他得去找点水喝。

他于是再没看老人的尸体,径直走开了。

可是在哪里能找到水喝的确也成问题,因为某种原因,他现在对一切移动的东西都十分不敏感。即便是一个小孩撒着欢从他眼前跑去,看起来也和一片烟雾无二,更不用说溪流,湖泊了。那样大一片运动的事物恐怕他一碰面,就要晕过去了。

这叫他不得不寻求帮助。

他拉过一个路人,问他哪里有水。

“怎么找这种东西——随便哪里都有,难道你是外来的?”

他应该不是外来的,可他看向这个人,又犹豫了。因为这人是个鞑靼人,身体修长,手臂和脖颈处有纹身,戴一顶高帽。他们来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做些生意然后就离开,所以,从这个人来看他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在哪。但不知为何他一看到这张脸就觉得委屈极了,几乎哭出来。

“我可能是外来的,也可能不是,这不重要,我不会杀死你因为我不必要对你复仇!我不认得你。”

对面的人显然有些尴尬,那个鞑靼人舔舔嘴,舌头上有一层口水,几乎从下嘴唇流进胡子里。他差一点冲上前去抓住他的嘴吸吮里面的液体,可还是作罢了。他回想起人类不应这样做。

鞑靼人想要走了,他却拉住他,思考自己可否用枪打烂他的小臂,吸吮血液。他这样想着就这样说了,从自己一侧的枪套里摸出自动手枪,装上消声器。

鞑靼人先是恐惧,而后为他不堪了,他为他把自己要杀人的打算说出来而恼羞成怒,他一巴掌就把面前的人打倒在地。

这个复仇者一点力气也没有,鞑靼人告诉他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是虽不可赦了,他必须忏悔,拉着他,扯着他的耳朵就走。可他还渴,他想挣扎——但怎么能抵抗一个鞑靼人呢?他们双臂孔武有力,虽然体态修长,但那不过是个假象,他无法挣脱。没过一会他渴得晕了过去,被拉走了。

也是没过一会,他醒来,眼睛看不清东西,流出泪水。应该是什么人把他迷晕了,扔到这里。他的眼泪一点点,一点点流到自己嘴中,他品咂这带一丝咸味的水,终于有了点力气。

他爬起来了,伸手,有一个人抓住他的手,让他借力坐起来。

“谢谢。”

他简短道谢。

“这没所谓,不算什么,我的兄弟,我们需做好事!”

那人激动了,这次用两只手一块握住他的手腕摇动,几乎要让他再次倒下去。

“你在做什么?肃静。”

那人旁边又站了一个人,伸出手几乎能拽到他的腰带——这是一个侏儒。

“你是新来的?在之前的日子里我没见过你的面孔,你一定是犯了不小的错误,而且一无所知。”

侏儒继续说,他站起来,发现这个人才只到自己的肚脐往上一点高。黑发,小眼睛,应该是个亚洲人。站在侏儒旁的是一个高个子,也正是他刚刚把自己拉起,那人又要夸张地高了,他不算高也不算矮,高个子却要比他高近两个头。金发蓝眼睛,高耸的鼻梁,估计有不少的日耳曼血统。他幻想起在人类文明以前的这两个人,在那里不过几日,侏儒一定就去了那高个子的餐桌上吧。

看他站起来,那两个人就又走到几米远处了。

“我是新来的,我是被绑来的。”

“是谁?让我猜猜……”高个子愉悦地蹦跳起来,又低下头,他身穿布衣,朴素,边角上有发黑的印迹,左手里拿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刀,“是那个鞑靼人没错吧?他和神甫交情挺好。别看他那副样子,实际上他对很多人的幸福十分关心。”

“是那个人。”

侏儒这下就问了:

“那你犯了什么罪?”

“我不知道,”他回答,他的确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罪,“其实我不记得多少东西了。”

“其实这也简单——你知道吗?老兄,我们都有罪的,”高个子蹲在侏儒的旁边,“我是个杀狗的——你知道,杀狗剥皮卖肉,骨头什么的也都有些用途,几乎毫不浪费,做小本买卖罢了。”

高个子晃晃自己的刀,示意它一点也不危险,这把刀只杀狗。

“我的家乡那里以前人是杀牛的,牛这种牲口要比狗大的多,也服管教的多,屠宰它们可不遭人非议!顺带也能挤奶。可既然搬到这里,就得入乡随俗不是?你看,我的手法倒也没有变过,家族手艺,”高个子举起刀,在半空划拉两下,“一刀毙命。朋友,不过啊,在某一天我突然却发觉,自己寝食难安,这些狗肉我自己吃腻了,狗皮的衣服穿过几十年早就看到就感觉心烦了,但我无从下手改变。你知道那之后怎么样了吗?”

侏儒耸耸肩,他已经听过这个问题千百遍,不愿意再配合他,回答一遍了。况且,他明白这个高个子马上就会回答他自个的话。

“那之后我便找到神甫这来了,神甫是个很好的人,我到这了的头几天还没发觉,后来,”高个子见他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呆愣地盯着自己的刀就有些难堪,说起其他事情,“你知道吗?这个侏儒朋友是从日本来的,他是个当地的小丑,在马戏团表演杂技和一些简单的戏剧。那我真是十分羡慕了,不过学不来。”

“这是童子功,你当然学不来,”侏儒终于开口,“如果你都能学来,我这几十年算白练了。”

“你给他看你的酒杯了吗?那东西真是漂亮,那是你压箱底的宝贝对吗?”

高个子又撩拨他,让侏儒厌烦,他从厚重的有花纹的袍子下摸出一个金灿灿的酒杯。

他一看到这个杯子就流出口水,他想要喝水,踉跄着,几乎马上就抢到侏儒前,伸出干渴的手就抓。

侏儒对他露出鄙夷的神情,在他的手指尖触碰的那杯子前的一个瞬间不知做了什么奇异的手脚,杯子突然不见,手臂也回到背后。侏儒十分雅观地向后退一步,他失去平衡,直接倒在了地上。他鼻子里的某种软骨断裂,这叫他流出冰冷粘稠的血。

“你有水吗……”

他问。

可惜没有人有。

“神甫与你说话的时间将持续许久,尤其你还是第一次来,那大概要三四个小时。”

侏儒和他说。然后高个子叫他老兄就把刀递给他,这个侏儒抛飞,在空气里转了几圈再然后在扎到他眼睛前稳稳用手指夹住,露出看上去十分僵硬的笑,也就把自己手里的酒杯递给高个子。高个子摸摸下巴,漫不经心地观赏起来。

“所以你应该自己在这之前把水喝了,上个厕所再来,你没这样做是你的问题,”侏儒继续说,高个子也给他帮腔,“是啊,老兄,我们可没什么办法。神甫是个大好人,他一定会为你的痛苦而悲伤,但规定就是规定。你自己做的事就得自己受着了,下次还是喝点水,准备妥帖再来。”

他几乎无法站起来,匍匐在地。但在这个时刻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进来吧!”

这声音他记得的,这声音一点错也没有并且他必须杀了它的主人。而那个主人就是神甫。

他咳嗽,这时就有一种突然的力量降临在他的肉体上了,他强撑着从地面爬起来,向前方跑去。撞上侏儒,把他拽到一侧,侏儒就惊愕地瞪着他,继续向前走。高个子拦了拦他,见拦不住就也收手。他向前走,直到他看到神甫的脸。

“你把我的刀弄到哪去了?”

高个子问。

“你把我的酒杯弄到哪去了?”

侏儒问。

“欢迎,请随意坐下吧。”

神甫温和、平静地对他说。

他站在原地,看着这张脸,却不认识了。不如说他压根看不清,神甫一片模糊,隐隐在一片黑暗里缩着,却正大光明。他的头顶应该有一顶帽子,是渔夫帽?还是军帽?他死去许久的思维在这个时刻重新开始运转。

他所熟悉的只有面前这个人的声音,那在他的记忆压根不属于一个神甫。而是什么呢?法官?还是一个军官?他记得那原先是个很有力量的声音,不像现在这样平和,温文尔雅,但他确信这就是那个声音。

“我认得你,我应该向你复仇。”

他还没坐下,警觉地站在原地,还未等神甫回答就继续逼问:

“你是否罪孽深重?你是否杀了人或是参与不公正的审判,让人蒙受冤屈?我还记得你的声音但你的这张脸我不认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需要你告诉清楚,我,神甫先生。我,或者你是否认得我,”他想了想,最后又用干渴沙哑的嗓子补充,“否则我就杀了你。”

神甫短暂一愣,紧接着端详起他来。

“快!快点,不要拖延时间,”他已经开始支撑不住,双腿发麻快要再次瘫倒下去,可他也不能在不能够确认这个人的身份时便杀人,因为那就无法称得上一次复仇,他的生命和他说这不行,“说你认不认得我!”

“我认得你,”神甫说,“你是一个复仇者,你失去了一切而深陷痛苦的泥潭中——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处境,因为我也曾是一个。我自己也曾有过只为了复仇而生存的时代。”

“你过去如何与我无关,我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我要复仇的对象,你是否在过去为我或我的家人进行过一场不公正的审判,你是否是一个法官。”

神甫微笑了:

“不,不,年轻的人啊,我的过去与你有关,与你有很大的关系啊!你先是说我的过去与你无关,紧接着又问我它是什么,可见你自己都不同意你自己的前一句话,那么我们又怎么沟通呢?”

他又站起身,走到他身侧轻轻捏住他的手,向下牵引。

“坐一会吧,这些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说。你应该平静下来。”

他一点都不愿意坐下来,反而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掏出一把刀,将面前的神甫割断喉咙杀死,但他始终无法行动。他痛苦呻吟,无力对抗这轻轻的一拉而坐了下来。但同时他的思维依旧运转不休,他几乎想出了一个计策。

“啊!啊啊啊呃……”他呻吟出声,神甫露出怜悯的神情,但不是悲悯,他咳嗽出声,“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呃。”

“我曾经是一个法官,”瞧!这个人,神甫曾经是一个法官,但他现在一身神职人员专有的长袍,手执玫瑰念珠和十字架,“我去成为法官的根本原因是为了复仇,为了对一个把我的家产洗劫一空的小偷复仇。”

“说。”

“这是什么态度,年轻人,”神甫职业性地指出,然后又释然地微笑,“好吧,我知道你只会这样做,不可能改变你的态度。”

他一言不发,尖牙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渗出血水,这让他保持一定的清醒。听神甫继续说他的事。

“在比你还要小些的年纪,我曾是渔民的孩子,后来搬去威尼斯,那个浸在水里的城邦,”神甫看自己说到这三个字时他就舔舔干涩的嘴唇,“你可能见到那个侏儒了,他就曾反驳我,‘这是一己私见!你怎么能够说自己是渔民的孩子呢?你明明日后成为了大商人,然后再当上法官。’可这没有联系,你明白吗?渔民的孩子不意味着也要成为渔民,倘若如此那渔民难道不会一直扩张到每一块内陆的最深处?这不合情理。”

“他是哪里人?”他斜眼瞟神甫手里的念珠,想用它勒住他的脖子,自顾自念叨,“但若要这样我得让你伸头过来才行。”

“哦?你想要做什么?”

他沉默不语,神甫盯着他,他咽口水,一点点,一点点重新取得了说话的能力。

“我想要杀了你,必须让你伸头过来,我还得,”他的嗓子发痛,又转瞬间哑住了,“我,还得夺走你的念珠。”

神甫于是把念珠递给他,又将头伸过来。他没有接,一动也不动。神甫就收回念珠,又微笑,把头也一样收回去。

他恶狠狠地盯着神甫。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啊,年轻人,事实上你本就无法触碰到我,如果你伸出手,”神甫自己伸出手,伸的笔直,但也只到了他胸口前几厘米处停下,“你看,如果你想要切身体会也可以自己伸手。”

他没有伸手,依旧是一动不动,也依旧恶狠狠地盯着神甫。

“如果你要用理智或单单的欲望去触碰神的仆人,那是万万不可的——并不是指有什么人将会阻止你,而是这根本做不到,你要清楚。”

“为什,么。”

他问,语气更像陈述但被神甫忽略,因为这个问题正得他心。

“神是初因,所谓的第一个原因,在宇宙里铺设万物因果的网络,而后亦不会离开,就像祂造出我们头顶的天空,祂也将维系它们长久的存在。因为祂对人的爱要高于万物的爱,所以降下来铺设规矩引导人得幸福,祂的稚子,以及门徒,门徒的门徒一直推进至今而到了我的身上。我是神的看门人,曾服务于凡俗人的法律,但那不如神的法律的只鳞片爪。你无法做到因为你无法触及神的门。或者说在神身上能看到人的肉体,在人的身体上也能看到神的肉体,神也不过是一个灵魂更干燥的更大一些的人,”神甫说着亵渎的话,用手揉揉自己微翘的鼻头,“我和神的关系就如那个鞑靼人和我的关系,只不过你见到我了,没有见到神。即使你能对我复仇,那神呢?你永远也到不了神的门前。”

“那我也要对你复仇。”

神甫摊摊手,又一次把头伸向前方,对他露出脖颈,神甫听到水声,又皱起眉头。

“我曾经也是一个复仇者,你要清楚,我明白你所经历的东西是什么,你要复仇但也得对复仇后的事物做些打算。即便杀了我,喝干我的血也无法阻止你的干渴,它将永远持续下去,所以你必须早做打算!”

“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我是你的敌人,”他说着话,神甫说什么他就顺应他提问,因为他现在无力至极,头脑滞涩,难以思考任何复杂的东西,“你应该毁灭我,就像我要毁灭你。”

“不然。有一些人将得救,有一些人则不。我须做最大努力使前者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多,但对我自己,则必不得拯救。”

“你要寻死?”

他依旧无法看清神甫的五官,他的鼻子眼睛都像嘴,黑洞洞的一片,叫他产生了微弱的胆怯,但同时被更多的愤怒和无趣压下。

“自然,我活够了。作为神的仆人,死亡后升天国应该是一种褒奖,而且这也能让你如愿,或许结束后你也能够迷途知返。”神甫又一次把头收回来,他怒火中烧,干渴愈演愈烈,他的声带可能要撕裂了,嘴唇已经流出血,可还未等舔舐掉就凝固成了暗红色痂,神甫还在说,“你若迷途知返那就很好,可能我就能救许多人,让他们不要成为你可怕复仇的牺牲品。”

他舔舔嘴唇,想出一个好对策,磨牙,说:

“那么我渴了,你也要见死不救吗?”

“我不会见死不救,不会对任何人这样做。我没有给你水是因为我能够看清你不会真正渴死,假若如此,我在现在即便是割腕都要取水来给你喝,但我明白这不会发生,”神甫用他的指尖点点他的头,他想要咬上一口但嘴很难张开,等到下嘴,神甫已经又一次收回自己挑逗的手指了,“因为我对神的信念明白这不会发生在此。但同时,我就曾救下那个杀狗的小贩,他当时刚离开自己的家乡,没有傍身的手艺,困饿不堪,是我教会他如何杀狗,购入。你如果怀疑我骗你可以一会就去问他,这没关系的。”

他又咳嗽了,嗓子疼得厉害。

“其实我和你一样渴,年轻人,但规矩不可改变。规矩就是,规矩,”神甫用食指指自己的喉咙,随着他说话那里的喉结上下蠕动,带起一些不光滑,发黑的皮肤,“在每一次来这里前我还要念一个半小时的祷告词,这也是规矩所致——我也没有水可以喝,更不用说给你了,我们面临同样的处境。”

“不,你无法想象我经历了什么。”他忍着咽喉愈演愈烈的疼痛反驳,他希望自己的牙能够落下几颗来,从牙龈流出血,这也就能够缓解目前的痛楚,“我必须要力量。”

“我明白你经历了什么,我都知道的,年轻人,我甚至明白你的未来将会经历什么。但那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你即便知道了我经历的所有事也无法想象,你就是不行。”

“我说过了,我曾经也是一个复仇者。法官无法参与其中,我的身份成为了阻碍,而必须被抛弃,我必须要夺走的东西不是法官能够拥有的。我能够想象你的痛苦。”神甫看着他,那种眼神就如同他母亲的眼神,如果他还记得自己的母亲的话。可惜他已经无法回忆。

“人世间有人世间的法律,但是,因为每一个个体都事实上可以解释它而必然变得混乱。于是这样才需要神的法律,深深扎在自然中,神就是因为这才诞生的,后于一种需求,就像渔民都要看天的脸色,我们在天堂和大地上展示法律,甚至你可以说神是由我造出来的,但祂至关重要!我能够想象曾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悲惨,不平等的事物,它们都是由于神的缺失,对你的悲剧神难辞其咎!”

“你在说什么?”

他痛苦,咬住自己的舌尖。又嫌不够似的牙齿向后移动。

“总而言之,我说你要也成为我一样的神甫才能对我复仇,也才能在复仇后生存。”

“总而言之!总而言之!”这四个字叫他出离愤怒了,沙哑着嗓子大喊,“我不许你说总而言之!我什么都要,我不许你说!”

说完这几句话他就沉寂了下去,神甫面带笑容,他明白这是面前人最后的爆发了。就像他见到那个老人年轻时杀死的第一个人,已经无法组织起任何像样的反抗。

“你要知道,年轻人,正是被亵渎的才可有神圣,魔鬼们是最大的信徒。就拿我认识的人来说:马戏团的小丑虚伪,却不邪恶,屠夫杀戮又不自知。只有你最为合适。”

神甫听到面前的人不知为何传来流水声,这让他想要喝一杯葡萄酒,如果他活下来那就在离开后。一个多小时后。他要和那个鞑靼人一起开一瓶酒,在未来还会有新的复仇者来。那就很好了。

“因为你是复仇女神的使者,一个邪教徒,背生不祥的双翼而双臂长且直,持握利剑。所以你的一切复仇都同样地易于完成,我所想知道的是你因何选择这样做,即便,你成功了以后你失去的那些也毕竟回不来。年轻人,你要清楚,将你推到我面前的不过是一系列的巧合,假如没有信仰的力量,你如何能够相信未来的巧合。你如何能相信自己能够前进下去,维持自身?”

“你的生命是围绕着复仇本身建筑起的,在复仇结束后你也就会失去它,失去一切。”

他面前的人依旧一言不发,耷拉下脑袋,但没有死。这一点神甫很清楚。

“好了,做个选择吧,年轻人,”神甫把头埋到下面去,翻找着什么东西,不过十几秒就重新坐直了,手中魔术般地多了两个塑料杯,里面有着同样透明,但分别是黑色和暗红色的塑料,似乎是用来模拟某种液体的,“这里有两种饮料来给你选择:其一,一杯咖啡,掺了三分之一的安眠药,在你饮下它后首先便会精力充备,思维活跃,你将能与我辩论并识别出每一次可供拆解的漏洞,但不过多时就会晕眩,而后失去意识,那之后便再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即便你没有被杀死我也再不现身,所以我们不会再见;其二,一杯葡萄酒,掺了三分之一的孩童的血,若你饮下它便会陷入身体可动的迷狂,你可以杀死我,可以做任何事但在那之后你会坐在这个位置上,因为这力量是由神给予的。你恨也无法可依。”

他沉默,皱起眉头,喉咙的干渴愈演愈烈。或许开裂了,不过就连血也渗不出来。

神甫乘胜追击:

“你也清楚。假如你不选择那就只会渴死,无力杀死我,也就无力报仇。并且依我看不过多时你其实就会晕迷过去——你将会兼具这二者的缺陷而一无所得。”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面前的人一言不发,神甫挑眉,不知为何如此。他许久不语,神甫就看见他用力皱着眉头,嘴里流出血来。

他的干渴减弱了,他已经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血反流进食道,气管,从他嘴里鼻子里都冒出带血的泡泡。他受够了神甫自相矛盾的胡话。神甫明白也就过来他再也不会回答自己的话了。

“好,终于结束了,”他自顾自地说着,含混不清。神甫歪歪头看着他,好奇他会在一切都进行了这么多的现在做出怎样的事,“我终于不用再听你的这些话,我不计得失,哪个都不选。再说一遍,不计得失。”

他终于把藏在底下的两只手露出来,其实他方一坐下就已经用那把杀狗的刀割了腕,然后把刀放到大腿上面。血液流进另一只手托着的金杯中,一滴不落,终于灌满一整杯。

看到他这样做了,神甫先是震惊地把眼睛瞪大,然后又眯起它们,微笑。他知道神甫不是神甫也不是魔鬼,只是一个恶人,他只要自己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死亡。他和神圣或亵渎毫无干系。

“啊啊,命运这种东西,果然稍不留神就被它追上了。”

神甫仿佛一直以来都看清了自己的命运那样,毫无恐惧或愧意地昂首挺胸。

他扬起手把金杯里几乎要凝固的血液一饮而尽,四肢百骸都得到短暂浸润而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他重新握起刀,紧紧握住,再用拇指和手掌心压住刀柄转动到反手持握,紧紧握住抡圆了,在神甫的脖颈上切过去一刀——就像在一个比他矮一点,坐的靠前一点的人脸上,来了一记很重的右摆拳。

神甫的喉咙破开,血液流进气管食管里,不能说话。他的血液很快流尽了,像失去了全身的骨头一样瘫倒下去,最终哪里都看不到。

他干完这些事就离开了,在门口又撞到那鞑靼人。他嘴里流出血,肩膀矮一矮,身旁一个乞讨者匆匆跑过。

鞑靼人转过身。

“哎!怎么不看路。”

而他理都没理,继续走了。走到谁也看不到他的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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